10 活竹天香

千香一直以為，所謂武林人士，就是像小時候紅棗偷偷給她帶的小畫冊裏那樣，扛一把大砍刀，袒胸露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再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那便是真正的好漢了。

所以她看見百裏笙的時候，還有些不大相信。百裏山莊的少莊主，竟然是這麽一個模樣？沒有草莽之氣，倒有世家公子的氣度。再加上他身側還站着一個蔚百裏，相比之下，實在不知溫文爾雅多少倍，所以千香更加認定，他其實只是擔了個少莊主的名頭，并不會什麽武功。

所以在他說完那句話之後，千香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做評論。

百裏笙看出她心思，也不點破，只是縱身一躍，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不見了。

千香睜大了眼睛，耳邊聽得蔚百裏一聲輕笑：“你是不是覺得我表哥不大像會武的人？”

千香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抿唇一笑：“百裏公子看起來确實是……溫文爾雅。”

蔚百裏哈哈大笑，他生的很像蔚王妃，因此眉目精致俊秀，略有些女氣，從小時起便沒少被人說過，後來長大了跟着父王在軍中，皮膚竟是曬也曬不黑，為顯威嚴，平日盡量不笑，上京城裏就有人私下替他取了個“冷面霸王”的綽號。如今千香乍看他開懷大笑，眉眼間的冷漠統統散去，竟然顯得有幾分溫煦。

他和百裏笙雖然不算是從小一起長大，但每年總有幾個月他會去百裏山莊看望外公和舅舅，百裏笙自然也會偶爾到上京的蔚王府裏來小住一段時間。他兄弟二人小時候樣貌極其相似，所以很多時候，他們都會被認錯。

眼前的少女分明是這樣想的，可是卻不願說出口。看她一臉糾結無奈，神色當真有趣。

他笑了很長時間，漸漸的千香臉上有點羞惱起來，蔚百裏知道她女兒家害臊，雖然幹練果斷不輸男子，但終究還是個少女。所以他很快止了笑聲，指着桌上的八寶豆腐道：“咱們快吃菜罷，若是涼了，就不好吃了。”

千香點頭道好，眼看窗外夕陽西下，轉眼就到了晚飯時分，想起昨天答應替千墨做一道新出的菜肴，可眼前卻分明是走不開，心裏就有些着急，想着晚間給千墨做些什麽好吃的來補償他。

正在猶豫間，大門忽然被推開，百裏笙施施然走了進來，步履從容，神色悠閑，手裏甚至還端了一個陶制的酒壺。

千香一眼便認出，那是知味軒用來裝醉生夢死的酒壺。

“我回來了。”百裏笙笑着讓紅棗将門關了，接着把酒壺放在桌上打開，“你們看看，這可是醉生夢死？”

聞到那異乎尋常的酒香，蔚百裏甚至比千香還更早一步确定下來：“沒錯。正是這個。”

千香驚訝：“這……知味軒一向不許外帶，連世子爺都不能寬限，百裏公子怎麽？”

百裏笙笑道：“我自然知道那裏不許外帶，既然不能外帶，我就去了他的後廚，拿了一瓶過來。只是晚飯時分後廚人多，這才多等了一會兒。”

千香又驚又喜，略微有些擔心：“那，不會被人發現了罷？”

蔚百裏笑道：“你放心，就算被發現了，也找不到你頭上。有我在，還怕什麽？”

千香這才真正放下心來，只是因為顧忌這酒有古怪，不敢再嘗，一心想着要拿去給祖父看看，想起眼前二人其實也和自己有相同的疑問，索性實話實說：“憑我現在的能力，實在看不出到底有什麽問題，不知二位可否容我将這酒拿去家中，給我祖父看一看？若是世子爺和百裏公子想知道答案，也可拿去醫館那裏檢查一番。只是那樣，便容易暴露了。”

百裏笙看她神色嚴肅，原本只抱着玩笑的态度也有些認真起來：“既然如此，那就這麽辦。不過去醫館并不方便，只能勞煩老太爺了。”

蔚百裏點頭：“若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派人到蔚王府來知會一聲便可。”

他這麽熱心幫忙，千香只覺得以前看錯了他。想來流言就是流言，并不可信。百裏笙卻有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心道表弟難道是看中了這滿香樓的大小姐？不然怎的忽然這樣熱心？

蔚百裏看着千香手裏的酒瓶，心裏暗想，上回在知味軒，他大鬧那一場，惹得父王又将他處置了一頓，罰他跪在祖宗牌位前。最後還是聖上用派他公幹的名義将他從宗祠裏救了出來，否則連着跪上三天三夜，任他再怎麽強悍，膝蓋也受不住。

知味軒背後那人，雖然他目前尚無法撼動，但若是能借着滿香樓大小姐之口揭穿這件事，對他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一個打擊。

只是打擊之後，這滿香樓顧家，可就處于危險的境地了。但那又如何？到時候派人仔細保護着，不就兩全了麽？

這邊蔚百裏在心裏如此盤算，那邊千香捧着酒壺，也顧不上哄千墨，徑自往老爺子書房走去。

老爺子年紀大了，每個月下廚之後，腰背就總是酸疼，這幾日因為疼痛減輕了些，雖然不能外出，也留在書房裏看看賬本。

“爺爺，我進來了？”千香扣了扣門，聽見裏面老爺子的聲音，這才輕輕推門進來。轉身把門插好，緩步向內間走去。

“這是什麽？”看見孫女兒懷中抱着一個酒壺，老爺子心下有幾分驚奇，“千香，這是酒？”

“是，這是醉生夢死。”千香回答。

滿香樓裏發生的事兒他還不知道，千香便大略說了一下，提起蔚王世子和百裏山莊的少莊主，老爺子皺了皺眉，卻示意她繼續。

“原來如此。”顧老爺子伸手讓她走上前來，接過她手裏的酒壺，拔掉上面的布塞，将鼻子送至壺口輕輕一嗅，一股酒香撲鼻而來。

“好酒！”還未入口，老爺子已經贊嘆出聲，臉色陶醉，看孫女兒站在一邊半是懵懂半是好奇，開口問道，“這香味你聞着是不是不太熟悉？”

千香點點頭。雖然是女兒家，但因為顧二爺愛酒，自她開始學廚以來，也教她認識了不少酒的品種。千香雖不貪杯，但也大略曉得一些基本的道理。只是醉生夢死的酒香她卻從未聞過。

顧老爺子解釋：“我年輕的時候，曾經三度進入巴蜀之地，在那裏嘗到過一種竹筒酒，當地有‘活竹天香’的美名。酒味清冽，色如琥珀，百步飄香。這種香味，我已有三十餘年不曾聞見。”

“爺爺，難道這就是你所說的竹筒酒？”千香好奇，她也嘗過這酒的滋味兒，入口甘甜清冽，只是沒想到爺爺竟然單憑香味，就能分辨出這酒的來源。

“十之八九。”老爺子合上酒壺的蓋子，“你去罷。我雖然能大致猜出這是個什麽樣的酒來，卻不能明白你所說的原因。如今天色已晚，明日我再告訴你答案。”

千香應下。剛關上書房的門，還沒走進花園，一片黑暗裏一團小小的影子猛地撲了過來，抱住她大腿就不松開。

千香被吓了一跳，身後跟着的紅棗也是一驚。兩個人還沒開口，那團影子倒先說話了：“阿姐，你總算回來了！阿墨等你好久了！”

聲音軟軟糯糯，委委屈屈，直要将千香的心融化了。

昨日吃罷晚飯，她正在書房看書，阿墨蹭蹭蹭的跑了過來，抱着她的腰，撒嬌要吃她新做出來的八寶豆腐和八寶肉圓。千香知道孟姨娘在吃食上面一向不會虧待了自己的兒子，但因着阿墨的身體一向不大好，許多好吃的便不願讓他多碰，是以他常常覺得饞了，就來求姐姐。

豆腐和肉圓都是軟糯易消化的，千香想了想，也就答應下來。誰知今晚正好在前面耽誤了，阿墨坐在飯桌上等了又等，一道菜一道菜端上來，卻沒有一道是阿姐答應給他做的，到最後，阿姐連人影都不見。他索性賭氣就不吃飯。唬得孟姨娘以為他身子又不好了，要叫了大夫來看病開藥，他這才不情不願的吃下去許多。

千香聽紅棗這麽一說，忍不住笑了起來。想起阿墨委委屈屈不情不願吃飯的模樣，她就覺得又是可愛又是心疼，如今被他這樣抱着撒嬌，心早就軟成一片了。

不過才是個五歲的孩子，就算再怎的懂事，也終究還是個孩子。千香看着他帶了些渴望的眼睛，忍不住就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頭，嘴裏輕聲溫柔哄道：“是阿姐不對。阿姐今晚有事耽擱了，阿墨原諒阿姐，好不好？”

小孩子不懂什麽叫原諒，但隐約明白是不要生姐姐氣的意思，遂懂事的點點頭：“那，阿墨不怪阿姐。”

千香笑起來：“明日是雨水節，阿墨是想去街上夜市玩，還是留在家裏吃阿姐做的菜？”

小孩子天性貪玩，很久之前，千墨就嚷嚷着要千香帶他去雨水節的夜市玩。小孩子又很好吃，阿姐做的菜，放在那裏也是不小的誘惑呢！

千墨咬着手指糾結了很久，也說不出到底該選哪個，小小的包子臉皺成一團，滿滿都是苦惱。千香覺得他這副模樣分外可愛，故意逗他：“阿墨，若是你選了夜市，那阿姐的菜可就吃不成了哦。”

千墨一聽，那可不成，連忙表态：“我留在家裏，阿姐做菜給我吃！”

千香憋着笑：“可是選了阿姐的菜，雨水節的夜市，一年只有一次呢。”

千墨皺起眉頭來，恨不得能分成兩個人，一個去吃阿姐的菜，另一個跟着阿姐去夜市玩耍。紅棗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小姐，你真壞！”

千香哈哈大笑，抱起還站在那裏苦苦思索的弟弟，在他臉蛋上吧唧親了一口，笑着說：“阿墨不要再想啦，阿姐明日中午給你做好吃的菜，晚上再帶你出去玩，可好？”

千墨這回懂了她的意思，這是兩樣都可以了，歡喜得整個人恨不能飛到天上去，抱着千香的脖子，在她臉上也狠狠回親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