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桃花白芷酒

“多謝二位，小女子身份低微，也不知該如何報答，今日這頓飯，權當是我向二位公子表示謝意罷。”

千香和這二人一道坐在臨香居裏。桌子上擺放的菜因為剛才那麽一鬧，早就變得冰涼，千香便親自下廚，再做了一桌的菜。

白衣青年名叫百裏笙，乃是百裏山莊的少莊主，蔚王妃的侄兒。蔚百裏生的像母親，百裏笙長得似父親，是以二人才有幾分相似。

千香暗暗打量着這二人，心下有些好笑。這百裏笙雖然是武林中人，看上去卻是溫文爾雅，謙讓有禮，比起不通詩書，空有一身蠻力，浪費了這俊美外表的蔚百裏，他反倒更像是翩翩世家公子。

在百裏笙呵斥那瘦小男子之後，那男子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麽，但蔚百裏一句“滾回去告訴你們主子，以後不要再找滿香樓的麻煩”，讓他臉色大變，帶着這兩個大漢，連滾帶爬的出了滿香樓的大門。

千香暗暗感激，她雖然也不想放過這三人，但如果真鬧出了人命，于滿香樓的名聲實在是個極大的損害。她感激百裏笙替自己着想，也感謝蔚百裏為滿香樓出頭，因此才親自下廚，做了一桌的好菜，并特意準備了只有固定日子才能吃到的滿香樓秘制菜肴。

蔚百裏和百裏笙也不與她客氣，知道這是眼前少女的一番好意。且百裏笙聽表弟多次提起滿香樓的秘制菜肴，每每都是一臉向往，只是因為他并不住在上京，一直沒有機會前來品嘗。這件事在他心裏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遺憾，如今這遺憾能被解除，他也就滿心歡喜，邀千香一道坐下來。

千香推托一番，也就應了下來。她腦子轉的飛快。要知道，新皇登基，蔚百裏自小便被選入宮中，成為太子伴讀，到如今可算是聖上面前的第一紅人。滿香樓雖然家大業大，卻一直沒能與達官貴人相結識。若是能得到蔚王府的保護，對于滿香樓的發展，有百利而無一害。

至于百裏笙身後的百裏山莊，也算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勢力，與他交好，也自然是沒有任何壞處的。

再不濟，多為滿香樓拉幾個大客戶，也算是能多賺些銀子嘛！

千香是生意人，這廂腦中算盤打得飛快，那邊已經坐了下來。她性格大方，不拘小節，再加上本就存有交好的意思，沒一會兒就已經和二人熟悉起來。

蔚百裏和百裏笙都是第一次嘗到新菜，啧啧贊嘆之餘，百裏笙不禁好奇起這些菜的做法。他性格純孝，便想着祖父不能過來，若是家中廚子得知這做法，也好做給他品嘗。

但同時他又想到，這樣的大酒樓，配方大約比菜的本身還要更珍貴，何況是這新菜？顧小姐雖然豪爽，在這方面，也許是不能透露的，他又何必為難？

怕千香不願多說，他笑着只是一帶而過，但千香仍然站起身來，指着他剛才大感興趣的蜜火腿，笑着開口：“沒什麽不能說的，這道蜜火腿，所用原料都是尋常可得的。只是需取上好火腿，連皮切成大方塊，加上蜜酒煨制即可。做法簡單，所用的蜜酒和火腿的好壞才是影響到這道菜的關鍵。”

雖然火腿的好壞影響極大，但這道菜所用的蜜酒，是千香加了特殊的配料制成，香味才能隔着很遠就讓人聞到。

她存心交好，也就不吝啬于一道配方，況且百裏笙與她不在一個行當，更不計較這許多。當下便将蜜酒的配料也仔仔細細的說了一通。

百裏笙點頭稱贊：“以前以為做菜是件極為簡單的事，今日聽你一說，才知道其中的學問比起武學也是不少的。”

這桌上的幾道菜裏，五味雞其實就是拿五種不同做法的雞肉放在一個盤子裏，勝在心思巧妙，花一樣錢，就可以品嘗到五種味道，做法并不出彩。真正巧妙的才是這道蜜火腿。

這時代火腿因為被鹽腌過，只能做成鹹味，或是煮湯來喝。千香卻利用了酒的香和蜜汁的甜中和了過多的鹽，再用小火慢慢熬制，說是做法簡單，其實火候的大小，時間的長短，也是非常關鍵的。

這樣費盡心思煮出的火腿，肉質松軟如同鮮肉，卻又有鮮肉沒有的特殊風味。

百裏笙在這裏稱贊不已，一直坐在那裏悶頭吃飯的蔚百裏卻忽然擡起頭來說道：“這菜的味道自然極好，可是說到酒嘛，就不如知味軒那邊的醉生夢死了。”

百裏笙和千香都是一愣，千香擡起頭來看着他，發現他神情認真，并沒有一絲一毫的嘲笑鄙視之意，知道他只是實話實說罷了，便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百裏笙見她神色黯淡下來，連忙咳嗽一聲：“誰說的，我就覺得這酒口感清冽，香氣撲鼻，回味無窮，是難得的好酒啊！”

百裏笙說的也是實話。

剛才千香做菜的時候，特意讓紅棗去把她院子裏桃樹下埋着的那壇子酒取出來。那是清明下了第一場小雨之後，千香采集桃樹上東南方向的枝條上半開半閉的桃花數十朵，在背陰幹燥處晾了一陣子，又加了一錢白芷，一錢白茯苓，放入一罐子上好三白酒中，細細封好了，埋在桃花樹下三尺深的地方。

挖出來的時候，小小的罐子外覆了一層泥土，千香擦幹淨打開來。封口的布條剛一揭開，三人便聞見一陣撲鼻的清香。

千香也沒用酒壺，直接用了這麽一只小小的寬肚陶罐，酒入白瓷杯，酒色泛出微微的粉紅，朵朵半開的桃花浮在面上，煞是可愛。

當初埋下這壇酒時，所用的三白酒酒味鮮美，上口粘唇，在杯滿而不溢，本就是極好的。經過這幾個月，再入口之時，除卻原來的鮮美，還有一絲絲淡淡的甘甜清爽，白芷微微有些苦，可短暫的苦後，更是回甘無窮。

這是千香自己私下制成，比起陶然居聞名的杏花釀和梅花酒來竟也是毫不遜色。

看見二人心滿意足，她本來也有些飄飄然的得意之感，只是沒表現在臉上罷了。現在蔚百裏忽然提起醉生夢死，她心下雖有些不快，但也不得不承認，确實是不如醉生夢死給人的震撼大。

百裏笙還要再安慰，千香已經擡起頭來，笑着說道：“百裏公子不必安慰我，我心裏也明白，這酒并不如醉生夢死。世子爺說得不錯。”

蔚百裏說了剛才那話，也有些後悔，現在看千香竟很快就恢複過來，大方承認，心裏不禁帶了幾分贊許，也就實話實說：“顧小姐，若說起菜，知味軒和滿香樓，可說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可醉生夢死的吸引力太大，單憑着這一樣，就足以和滿香樓相提并論了。”

這人真是……

千香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忍不住帶了些埋怨，任是她脾氣再好，再寬容大度，也禁不住總被人這樣批評她親手做出來的東西啊。

百裏笙沒注意到她的目光，只是被表弟這麽一說，也勾起了對醉生夢死的興趣，忍不住就問道：“這醉生夢死，當真如此美味？”

他喝了剛才的桃花白芷酒，真覺得這是此生他飲過最好的酒了，旁人再無法超過。只是聽表弟的意思，這醉生夢死，竟是足以打敗滿香樓的存在！

“也不是。”蔚百裏很快搖搖頭，仿佛陷入回憶一般，“真要說滋味兒，也只是一時的罷了。可不知為什麽，自從上次嘗過它，我回家之後，就總想再來品嘗一次。”

後面的話他沒說出來。自從他上次在知味軒鬧了那麽一場，知道它背後的主人之後，就自覺的避開那裏，盡量不要再去。

不是他害怕後面那人，但天子腳下，能夠少惹麻煩，總歸還是好的。

千香猛地擡頭看向他：“原來世子爺也有這樣的感覺？”

蔚百裏點頭稱是。

千香躊躇片刻，想想這是唯一的一個機會，開口試探道：“其實我也去嘗過醉生夢死，和世子爺的感覺幾乎一模一樣。小女子自小就跟着爺爺學習做菜，雖然對醫理一竅不通，但也勉強知道一些益氣養生的皮毛。思來想去，總覺得這酒有些古怪。”

看見蔚百裏和百裏笙二人俱是神色怪異，她不好意思的一笑：“不是我同行相輕，實在是再好的酒，也沒有讓人總是想喝的道理。”

蔚百裏打斷她的話：“顧小姐不必顧慮，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樣的。”

百裏笙提議道：“既然這樣，不如咱們買一些回來嘗嘗看，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他心裏還是有些不信，總想着要驗證一番。

千香嘆了口氣：“我何嘗不想這麽做？只是知味軒的酒水不得外帶，這死規矩，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見她如此，百裏笙揚眉淺笑：“這有何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