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深更半夜

他的緊張只有他自己知道。

事實是，在來找她，帶她來到別墅的時候，他還沒有想要把自己心意說出來的想法。

他早就計劃好了，約她出來，敘敘舊，——畢竟已經認得了，随便聊個天，應該無傷大雅。

何況他也是真的有些個人的建議想同她說，所以這個借口十分充足而順理成章。

但是……或許是因為她的不安，或許是因為她的追問，所以終于忍不住。

或許他也需要這樣的一個機會，讓他說出心聲，而不是總是深深地埋藏，不敢向任何人表露。

尤其是她。

傅迷薇聽了這句話，反應比周予明想象中要平靜。

她先是死了一下機，然後cpu開始重新運轉。

——我喜歡你。

這代表周老師對她的認可吧？因為她聰明，勤勞，善良……當然，還有長得漂亮。

她也很喜歡周老師啊，不僅喜歡，而且敬仰，敬仰，還是敬仰。

可是這麽一句話，至于他把整杯酒喝光了才說出口嗎？

于是傅迷薇的cpu開始高速運轉，很快升溫，然後很快趨向于再次死機。

她的臉色變化也十分精彩。

人雖然坐着不動，但是思緒千變萬化如萬馬奔騰，臉上的微表情當然也是可圈可點。

Advertisement

周予明有些擔憂。

傅迷薇終于走出程序的困境。

她跳到地上，一本正經地看着周予明：“周老師，我也很喜歡您！其實一直以來你都是我的偶像，我的、我的……”

“大神”兩個字，說不出口。

就算是“神”這一個字，也說不出。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鞠一個躬，表示學生加晚輩的尊敬。

周予明起初微喜，反應過來她的真實意思後，臉色有驚無喜：“薇薇，我的意思是……”

傅迷薇卻好像并沒有要聽他進一步闡述的意圖：“吃的好飽，有點困了。”

周予明見她轉身走開，想也不想，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我還沒說完。”

沒想到她跟被狼咬了一口的兔子似的，身法敏捷地撇開他的手，跑了出去。

“薇薇！”周予明呆站原地，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簡直想象不到竟然會有人跑的這麽快，簡直像是一道閃電。

她怎麽誤入了演藝圈，很應該去體育組才對。

向來智慧如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後，才忙跟着出了廚房。

他看看內廳，沙發上靜靜躺着她的外套，那個人居然就這麽穿着一件單衣跑了出去。

周予明擡手，痛苦地在額頭上摸了一把。

果然是演砸了。

只是這個人，明明答應了他不會逃走，卻偏逃得如此迅速毫不留情。

他嘆了口氣，毫無辦法，只好穿了大衣，想想，又撈起她的衣裳，拎了車鑰匙出門。

站在門口，看看四周，夜色沉沉，人生地不熟，她會跑到哪裏去，會不會遇到危險？

果然不能說的，就應該忍着，忍着。

不然，瞧吧，果真壞事了。

周予明又嘆了口氣，心亂如麻，恨不得讓時光倒回，修正這個錯誤。

傅迷薇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出別墅，來不及辨明方向，一頭紮進漆黑夜色中。

但是逃不到三分鐘，她就後悔了。

——太他媽冷了。

她瑟縮起來，發現自己沒穿外套，只好可憐地抱起手臂。

又一分鐘後，她開始罵自己腦殘，為什麽跑的時候沒想到要穿衣裳？錢包手機什麽的也都在裏面。

差點要哭了。她理智地站住腳，左顧右盼，尋找回去的路，好歹把外套取了來……要不然，怕找不到回賓館的路，也打不了出租，更找不到警察叔叔幫忙……然後又累又凍，橫在這陌生的街頭或角落。

然後八卦娛樂版必然要抓住這一話題：某名聲不良女星x于街頭，粉絲拍手稱快。

大概是太冷了，真的流了一滴淚。

“周老師，你到底是怎麽了，”帶着哭腔碎碎念，傅迷薇走走停停，“明明做的番茄面那麽好吃，怎麽吃完了又給人塞一個炸彈，喜歡我？你喜歡我什麽？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的？我自己都不喜歡我……”

想到最後，忽然又有點崩潰。

如果她真的好到讓周予明都喜歡，怎麽會連衛斯閑都綁不住？

她眼中帶淚，身子瑟縮，大概是因為剛才跑出來的太急，崴到了腳，腳腕有些疼，于是走起來的姿勢還一瘸一拐，深更半夜，流浪街頭。

還有比這更凄涼點兒的嗎？

但是明明在剛才，她好像，得到了最不可能、某個人的“喜歡”。

傅迷薇停下腳步，仰頭看看天。

今天晚上，還有星星。一點一點地，像是希望之光。

她跟他之間，就如她到星星那麽遙遠。

歡喜的溫暖湧上來，又被無端的悲酸壓下去，她吸吸鼻子，看看左右無人，正想索性放聲大哭……

“小姐，小姐！”一道手電的光射過來，傅迷薇戛然停住即将出口的哭聲。

那人驚喜地叫着她，一邊用手電光對她進行全身掃描，一邊說：“找到了找到了！身上穿着灰白條紋的t恤……”手電光落在她的臉上，“長得的确很漂亮，大眼睛小嘴巴，長頭發……”

他又報出一個地點。

傅迷薇被手電光刺得睜不開眼，被迫遮住眼，抗議：“你幹嘛啊？我這是黑白條紋！”

小保安笑嘻嘻地跑過來，表情歡樂的像是走夜路撿到一塊金子：“看錯啦看錯啦，是黑白的，我向你道歉。”

傅迷薇問：“你、你剛才對誰說話呢？”本來見了有人出現，想抓住問路的，不知為什麽卻有點不太妙的預感。

有人完美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薇薇！”熟悉的叫聲，從岔路上跑來兩道身影，打着手電的是另一個保安，偕同的，是周予明。

他跑到她跟前，二話不說抖開手上外套，給她披在身上，握握她的肩膀。

傅迷薇打了個哆嗦，有點委屈，也有點心虛：“周……”

周予明一把握住她的手，拉着就走。

走了兩步，又停住，回頭對兩個保安點頭說：“謝謝你們啦，謝謝！給你們添麻煩了！”他伸出手，跟身旁那個握了握手，無比真誠地致謝。

另一個也機智地蹦了過來，局促又羞澀地：“沒事沒事！是我們應該做的！”緊握住周予明的手幾乎不舍得放。

這樣的機會真是千載難逢啊，恨不得多來幾次。

同兩個小保安揮別，周予明才拽着傅迷薇，像是終于找回了走失的小孩兒，或什麽寵物，又是氣憤又心有餘悸地領回家。

房門掩上，周予明才放開傅迷薇的手，一言不發地瞪着她。

她有些心虛，後退一步，低着頭不吭聲。

“不是答應了不跑的嗎？”他終于問，聲音盡量溫和。

“我……”傅迷薇微微撅了撅嘴，很小聲地說，“我不知道……不是故意的……”那簡直就像是一種生物的本能反應，兔子見了猛獸，當然要撒腿就跑。

“那現在可不許跑了，知道了嗎？”

她的腿又偷偷彈了一下，卻終于“嗯”了一聲。

周予明不放心，又握住她的手，她的手還是很涼。

他把她拉到客廳內，才不舍的松開：“坐吧，我真的……那麽可怕啊？”

傅迷薇情不自禁擡頭看他一眼：“沒有。”

是這種難以自已的感覺比較可怕，她甚至沒有辦法再看他一眼。

事到如今要改口，好像是晚了，何況那樣做好像欲蓋彌彰，有些沒品。

周予明想了想：“沒關系……我喜歡你是我單方面的……你可以不答應……”

傅迷薇抱住頭：“別說啦！”他還嫌她沒受夠刺激嗎？真的要她表演暈厥給他看嗎？

他完全不知道，他這一句話的能量，把她剛才在外面受得寒意趕得一幹二淨，她的臉紅得冒熱氣，像是進了三伏天。

周予明看着她像是拒絕的姿勢，苦笑：“好吧……對不起……”

感人肺腑的愛恨糾葛演了無數次，粉絲們的眼淚可以灌滿一整個太平洋。

纏綿悱恻的情話說了一千遍，但在他所愛的人面前，卻仍是說不好那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周予明鎮定了會兒：“你要是想回去，我送你……”

“你喝酒了……”傅迷薇嘀咕。

周予明一怔，笑笑：“我都忘了……那，我給你叫車……”他實在不知自己該做什麽，于是去找手機。

傅迷薇低垂着頭：“周老師……”

周予明擡頭看她：“嗯？”

傅迷薇深吸一口氣擡頭：“剛才那兩個……保安，認得你嗎？”

周予明不明白她為什麽忽然會問這個，這姑娘的思維實在是有點……剛才他匆忙裏出門，又找不到她，何況他對這個小區也是不熟悉，無奈之下，只好求助保安，幾個保安分開找尋，中間以對講機聯絡，果然效率頗高。

“也不算認得，不過經過剛剛，該是認得了吧。”他回答。

保安們那一臉的激動跟興奮，當然不是因為在寒冷的冬天夜裏還要出來找一個“失蹤少女”。

傅迷薇低低慘叫了聲，伸手捶頭。

他忙制止：“怎麽了？”

傅迷薇後悔：“萬一他們……跟記者亂說，豈不是會影響到您？”

周予明恍然大悟，忍不住笑出聲：“原來你擔心這個……放心吧，沒事兒。”他忍不住伸手，在她的頭頂上揉了一把。

傅迷薇憂心忡忡，對上他明亮帶笑的眼神，卻不知不覺怔住，此刻才又想到剛才發生的那一幕。

慌忙移開目光。

周予明察覺她的異樣，一時也默然。

隔了會兒，傅迷薇才小聲說：“周老師，這裏晚上可以過夜嗎？”

“當然可以啊……”周予明反應了會兒，才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說……”

傅迷薇伸爪，不太自在地在額頭上撓了撓。

他看着那形狀很好的手指，如蘭花翹起的姿勢，又帶幾分可愛。

很想抓住她親一口，卻只能搓搓自己的雙手。

關上房門，傅迷薇和衣倒在大床上。

她的心兀自跳得像是擂鼓，眼睜睜看着頭頂華麗的水晶吊燈，感覺人生好像忽然切入了童話模式，而且是灰姑娘的故事。

這迷幻華美的燈光下，是巨大的宮廷舞場，周姓的王子風度翩翩——她曾經看過他早期的一部戲，涉外場景，他着西式禮服，英俊逼人而鋒芒耀眼，高貴俊美過任何童話裏的王子。

但是那個灰姑娘，怎會是她。

她或許是灰姑娘那個驕橫挑剔的繼母……亦或者是兩個就算努力争取也得不到王子半分注目的姐姐呀……

翻來覆去很久，傅迷薇才在吊燈那迷幻的光芒中睡了過去。

一夜夢境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