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元闕眼神清亮如星,深深地向貝安歌望了一眼。他們身後就是窗戶,窗紗上透過日光,像暈潤過的水色,映在貝安歌臉上。

他又看到了那層細細的絨毛。

貝安歌細嫩肌膚上的汗毛,和她永遠塗得紅豔豔的菱角小嘴,是元闕關注最多的部位。最初是因為戒備,觀察她是否“開臉”,防備她嘴巴裏會不會吐出“追魂針”。看多了,戒備之心已蕩然無存,只莫名地感覺到被這種青澀的豔麗所誘惑,就忍不住偷偷多看幾眼。

誰知,貝安歌慢慢劃完了兩個字,猛然擡眼,和元闕的視線對了個正着。

元闕吓得立刻收回眼神,眼觀鼻,鼻觀心,開始回想剛剛貝安歌在自己掌心到底劃了哪兩個字。

還好他素來都可一心二用。在戰場上真正做到眼觀四路、耳聽八方,靠的就是這本事,也曾救他于千鈞一發之際。這回,這本事又一次救了他。

不過不是救他性命,是挽回了大将軍的尊嚴。

元闕腦中飛速複盤,回想着貝安歌在自己掌心中劃動的觸覺。驀地,他眼睛一亮,像解鎖了什麽新技能。

貝安歌劃的是:裝——病——

這女人天生會裝,當初她倒在洞房,元闕就疑心她是假裝。可裝着裝着,又覺得她也頗有幾分真誠。身為大将軍,又何懼這無傷大雅的真真假假,元闕不帶怕的。

于是元闕也在她掌心緩緩地劃了一個字:可。

貝安歌甜甜一笑,另一只沒有被元闕握住的小手舉起,圈起拇指和食指,比了個OK。元闕微微一怔,但配合着貝安歌的表情,居然也看懂了。

稍過一會兒,貝安歌進入狀态,開始了表演,扶額:“夫君,我好像又頭疼了。”

一個“又”字用得妙啊,元闕頓時心領神會。

“嗯?”元闕的語氣雖然聽不出關心,但也足夠努力,“路上不是說好多了嗎?”

這段找補得好,畢竟來坤德殿的一路上,貝安歌還鮮活,不像生病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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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下了馬車又吹風了。”

貝安歌的臺詞功力是業內年輕演員中的佼佼者,這短短一句,又柔弱又強撐,一聽就是發燒到三十九度的聲音。

“再忍一忍吧,皇後應該很快就回。”元闕認真地配合。

貝安歌扶着腦袋,狠狠地等了……也就不到兩分鐘吧,又嬌呼:“更疼了,不行我撐不住了。”

元闕豁地站起,大步沖到殿門口,果然外頭站着好幾個人,有太監有宮女,看似垂手侍立,其實不知道耳朵豎多長。

“內子頭疼得厲害,去把葛公公叫來。”

元闕的死神臉吓不到貝安歌,這些宮人看着卻是很顫抖的,立刻就有個太監跑去将葛萬春叫了過來。

葛萬春也是腦補高手,一看臉色蒼白的貝安歌,急上了:“哎喲,怪不得進宮時裹得嚴嚴實實,夫人身子不适啊!要不咱家立刻去找太醫?”

貝安歌反正是“痛暈”了,靠在元闕身上,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元闕臉色鐵青:“就是太醫來了,這兒也不方便,她得立刻回去躺着。煩請葛公公轉告皇後,改日一定再進宮謝恩。”

他身份貴重,說話極有份量,葛萬春也不敢違拗。再說今日皇後娘娘事出突然,估計就算回來了也沒心思再見他們兩個,不如順水推舟。

“哎,行哎。夫人都病了,趕緊回府歇着。皇後娘娘那兒,咱家幫将軍轉告。娘娘最寬厚仁慈,不會怪罪的。”

“謝了。”

元闕再多說一字都不能。手下極快地替貝安歌紮緊帽子,貝安歌蒼白的小臉完全陷入厚厚的白狐毛中。

葛萬春還在旁邊唠叨:“哎,這樣好。這樣夫人就不會被風吹着了,外頭風大,涼氣也重。來人啊,快送将軍出宮。”

在宮人們的前呼後擁中,元闕橫抱着貝安歌,快步走出了坤德殿。

一路上頗有經過的宮人偷偷關注。這就是元将軍的夫人嗎?長成什麽樣的美人才配得上年輕有為的元将軍啊?

可惜夫人被将軍抱在懷裏,看不清長相呢。

坤德殿的宮人也暗暗傳說:将軍夫人扶着進來,抱着出去,身子好像有點弱啊?

凡此種種,元闕和貝安歌都顧不上,他們只想趕緊離開這個皇宮,回到最安全的将軍府去。貝安歌要自由,元闕也想知道關于京城傳單一事的最新進展。

可是越勝門好遠啊。

貝安歌緊緊地挂住元闕的脖子,将已經被白狐毛團團包圍的小臉,努力地埋進元闕的懷中。

“夫君累嗎?”她用旁人聽不見的極細聲音問。

元闕不理她,腳下也沒停。

“破雲刀就有上百斤,我也……”轉念一想,自己的體重是秘密,不能透露,“我也挺重,夫君吃得消嗎?”

吃得消?這女人說話怎麽總這麽撩撥呢?

多虧将軍大人有定力,沒有動邪念,他無比清純地道:“別動。就快到了。”

潛臺詞:別說話。

送他們出來的太監,那叫一個感嘆。真沒想到啊,殺人如麻的大将軍元闕,這麽疼愛自己的小嬌妻啊,聽聽那聲“別動”,哎喲喂,回去可以模仿一百遍。

眼見再過一條夾道就是越勝門,突然前面出現兩隊引路的太監,擁着一頂極盡華麗的朱色轎辇,迎面而來。

是皇後的鳳辇!

元闕暗暗一驚,當即停住了腳步。

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好不容易從坤德殿脫身,眼見着就要成功出宮,居然在這裏被皇後撞個正着。

這也不是從乾勤殿出來的路啊。

旁邊送他們的太監已經跪伏在雪地裏,元闕無奈,也只得抱着貝安歌跪到一邊。只盼着皇後沒有看到自己,大隊伍浩浩湯湯走過,也就完事兒了。

貝安歌小臉雖然埋在白狐毛裏,但聽得見車轍吱啞壓雪的聲音,又見元闕都已下跪,顯然是帝後。而密帝身體不好,不會在大雪天出行,那就只有皇後了。

當下也是心中一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跟元闕一起面對呗。

裹着小臉的白狐毛在風中獵獵飄揚,貝安歌從狐毛的縫隙裏偷偷望出去,鳳辇已經越來越近,朱紅色的垂簾随着鳳辇的行走,微微地晃動。

突然,一片簾子掀開,曲皇後的樣貌赫然出現。

是個美貌的中年婦人。

她望着跪在路邊的元闕:“元将軍?”

鳳辇應聲而停,太監上前将簾子打開,曲皇後沒有下車,只望着元闕,眼中沒有光采,頗是意興闌珊的樣子。

元闕心中一沉,知道這回是躲不過,只盼懷裏這人乖一點,不要露小臉,就能蒙混過去。

“臣攜內子進宮謝恩,皇後娘娘不在宮中,未能得見。內子身子不适,臣正要帶她回府休息,請皇後娘娘恕臣無禮。”

曲皇後此刻的确也沒心情接見他們,但“曲旋兒”好歹也是自己的義女,眼下又身子不适,總也要關心關心。

“身子不适?回頭本宮派個太醫去将軍府吧。”

“是染了風寒,進宮時又吹了風,謝皇後娘娘好意,不勞煩太醫了。”

元闕剛說完,只覺得懷裏的人動了一下,似要掙脫。

這女人想幹什麽?元闕心中暗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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