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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約摸四十歲左右, 披着一件灰色鼠皮氅子,行動間露出裏頭的豆沙色金玉鍛小襖,看得出年輕時頗有幾分姿色。
但宋青瑤是巨富家出身, 頗有見識,到眼即知這婦人衣着成色都不太新, 一看就是箱子裏壓了很久的存貨。
在今天這衣香鬓影的富貴場裏,她這身打扮委實十分不起眼, 倒像是誤闖進來的小吏家眷。
宋青瑤緩緩走到花叢邊,在離那婦人還有半丈遠的地方停下,不敢再向前。
“您是……”宋青瑤低聲問。
婦人看看四周無人, 臉上露出神秘的微笑:“我瞧你是跟着元大将軍一起來的?你是元大将軍什麽人?”
宋青瑤不知她所謂何意,警惕地回答:“我是元大将軍的表妹。”便不願再多說。
元大将軍第一任未婚妻遇難,就将姑蘇宋家僅剩的二小姐接到了京城, 這事兒很多知道。這婦人一聽, 自然也就明白了宋青瑤的身份。
“原來是宋家二小姐, 那咱們說來還是親戚啊。”
“親戚?”宋青瑤迷惑了。不知這親戚為啥要躲在花叢後等着自己,而不去前頭抱表嫂的大腿。
“我是曲同和的夫人, 曲旋兒的嫡母, 你說咱們是不是親戚?”
宋青瑤吃驚, 這不是表嫂的母親嗎?再讨厭表嫂,她也知道不能缺了禮數,趕緊行禮:“原來是曲夫人。表嫂就在那邊, 您怎麽不過去啊?”
曲夫人卻追問:“剛剛跟元大将軍一起,穿着一身大紅袍子的就是你表嫂?”
宋青瑤一愣,不解地問:“曲夫人連自己女兒都不認識?”
“怎麽可能!”曲夫人手一招,咯咯地笑了起來。笑了幾下,又收住, 低聲道,“不過好像跟在家裏時候變化挺大,将軍府養人啊……”
這話透着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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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瑤腦子飛速地轉了起來。她知道這位曲夫人不是表嫂的嫡母,從小把表嫂放莊子上養,肯定也談不上母女之情。但庶女在這樣的場合見到嫡母,沒有感情也會恭恭敬敬地孝順着,何止于曲夫人要躲在這裏找自己說話、卻不敢出去找表嫂?
直覺告訴她,這裏頭一定有隐情。
宋青瑤笑起來,柔柔地道:“是曲夫人太謙虛了,表嫂一直這麽美,要說養得好,也是曲家養得好。”
“元将軍對旋兒怎麽樣?”曲夫人問,暗暗觀察着宋青瑤的反應。
果然見着宋青瑤眼中閃過一絲不悅,語氣也不如剛才客氣:“表哥管着兵院,不知道多忙,曲夫人回頭也可以勸勸表嫂,別整天纏着表哥。”
曲夫人終于心中得意起來。她沒有看錯人。
從先前在外頭看到那個并不是曲旋兒的将軍夫人,她已是吃驚不小,又發現将軍夫人身後跟着的這位姑娘,一直用充滿敵意的眼光盯着将軍夫人,她就知道,這個将軍府……不簡單。
從這位宋家二小姐口中,曲夫人得到了不少信息。
将軍夫人不是曲旋兒,有人冒名頂替。
元大将軍對這位冒牌夫人甚為遷就,感情看來也頗好,不然宋二小姐不至于嫉恨極此。
而将軍府似乎沒人發現曲旋兒是假的。
曲夫人琢磨開了:曲旋兒去了哪裏?這冒牌的新娘又是誰?都說元大将軍最能殺敵識奸,斷斷不可能新娘換了人都看不出來。
只有一種可能,曲旋兒被元闕給殺了,為的是把自己心愛的女人捧上夫人之位。
一想到這層,曲夫人覺得自己應該是洞悉了天機。
那冒牌女人頭上一件步搖就要好幾百兩銀子,一看就錦衣玉食,是條大魚啊。自己無力跟元闕較量,但可以去跟這個冒牌夫人訛點好處。畢竟元大将軍是皇帝賜的婚,她冒充的可是皇後義女,這是欺君之罪!還怕她出手不大方?
她仿佛見到了一大堆金燦燦的元寶在向自己招手,差點當場就流下了幸福的口水。
見曲夫人眼神定定的,宋青瑤更不悅了:“曲夫人您可聽見了沒,讓您勸勸表嫂呢。大丈夫要建功立業,豈可糾纏于兒女私情。”
呵,這也不是個省油的丫頭。曲夫人從金山銀山中回過神來,打量着宋青瑤。不過,這個丫頭不省油才好,可以用一用啊。
于是曲夫人嘆道:“人家現在是皇後的義女,又與我隔着肚子隔着心,我說話哪裏還管用。其實我一直都是疼她的,想知道她在将軍府過得好不好,所以才來找表小姐問問。”
宋青瑤不動聲色:“曲夫人也不必過于卑微了。就算表嫂是皇後娘娘義女,您這個嫡母也沒假,往後也多來我們将軍府走動走動,将軍府定然十分歡迎您。”
“表小姐也住将軍府內?”曲夫人問得直白。
“嗯。”宋青瑤有種預感,只要這曲夫人常常來将軍府,定然可以讓将軍府雞犬不寧,到時候她就可以穩穩看戲。
于是宋青瑤淺淺一笑:“我先過去了。曲夫人也過去跟表嫂親熱親熱,否則被人知道母女同場都不相見,對誰都不好吧?”
“還是表小姐考慮周全,你先去吧,我等會兒就去。”
宋青瑤也不願讓人知道自己和曲夫人有瓜葛,施施然點頭告辭。一邊走着,心裏總有一種将要出事的預感,莫名的興奮。
園子裏的貴婦名媛們也怕冷,賞完雪景,一個個捧着小手爐進了屋。早有長公主府的仆婦們在前頭引路,女眷們三三兩兩地落座。
自從誇過了順國公家的小可愛乖孫,貝安歌就成了順國公夫人最疼愛的小寶貝。
咳咳當然,也因為元闕格外受到皇帝的器重,順國公早就跟夫人咬過耳朵,要跟元大将軍的夫人套套近乎,順國公夫人就更有理由對她另眼相看。
落座時,順國公夫人、貝安歌、宋青瑤三人就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處,時不時地跟來往的人打着招呼,說些各府女眷間的家長裏短。
而那些中年貴婦們也少不得在年輕姑娘中尋找目标,看看有沒有合适順眼的人選,可以拐回家當個兒媳婦。
說笑間,貝安歌突然發現門口走進來一個中年婦人,穿着件半新舊的鼠皮氅子,身後只跟着一名丫鬟,也是衣着普通,跟這争奇鬥妍的周遭顯得格格不入。
廳堂裏燒着地龍,溫暖如春。丫鬟上前替那女人卸下鼠皮氅子,然後退了出去。
貝安歌暗驚,拈着果子的手頓時停了下來。
終于來了。
這婦人正是她夢中出現過、扯着元闕袍擺大喊“還我女兒”的那位婦人,身上的豆沙色小襖與夢境中如出一轍。而她站在角落裏默默地觀察着廳內衆人的情景,也正是夢境中的情景。
一模一樣。
她在等什麽呢?等元闕嗎?可這裏是女賓小憩之處,男賓不可能前來。所以夢裏那個沖上去扯袍擺的行徑,似乎不大可能實現。
貝安歌笑吟吟将果子扔進嘴裏,緩緩地嚼着,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婦人,等她發現自己。
果然那婦人并沒有立即坐下,而是默默環視着滿屋子三五閑談的貴婦女眷。漸漸地,她的目光終于掃向了貝安歌,并且死死地盯住了她。
貝安歌根本沒打算将眼光避開,與婦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短兵相接。
那婦人顯然也很意外,微微一怔。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在貝安歌的夢中出現,她以為貝安歌不認識自己,只是恰好野蠻無禮地回望自己而已,于是假裝不經意地将目光轉開,尋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只是周邊的女眷們都不認識她,也無人與她寒暄說話。這一坐,也是坐了個寂寞。
貝安歌見她安之若素地坐下,居然與夢中的情景有了偏離,更加好奇起來。如此說來,在這廳堂裏的确不可能出現她扯着元闕袍擺哭鬧了。
這偏離耐人尋味。
貝安歌低頭略一思忖,頓時心中敞亮。
是了!因為這個廳堂裏的人變了。夢境中的拍攝現場沒有将軍夫人,不管是正牌的曲旋兒,還是冒牌的小三,皆不存在。
但現在不一樣。所有女眷已經結識這位嬌媚動人的将軍夫人,她的“女兒”就在現場,如何再去跟元闕讨女兒?
這婦人眼神陰恻恻,十分不善。
她不是不想搞事,她應該是換了搞事的對象。好榮幸啊,貝安歌柔弱的雙肩終于要開始承擔劇本裏的一切反派。
叉腰!兩米八!
就在貝安歌兩米八的當口,一米六都有點水分的宋青瑤湊過來,拍了拍貝安歌的肩。低聲道:“表嫂,那邊是不是曲夫人?”
真棒!“低聲”得恰好整桌都聽見。
貝安歌心中鄙夷,臉上卻堆笑:“沒聽說邀請了我母親啊?”
宋青瑤指向靠近大門的角落:“那位是不是?”
數位貴婦女眷都順着她的指點向那邊看去,果然見到一位明顯衣着寒酸的婦人,頓時好奇起來。
有人已經在竊竊私語。
“你們誰見過曲夫人嗎?”
“沒見過。曲同和不是只有八品嗎?怎麽會請他夫人?”
“難道長公主是看在将軍府的面子?”
“倒也不無可能,長公主和元大将軍一直都惺惺相惜。”
得,這是被架上了。
貝安歌不慌,笑道:“還真是,我都沒發現。青瑤你居然認識我母親?何時見過的?居然不讓我知道。”
頓時反将一軍,把宋青瑤噎了個當場,臉都漲紅了。
貝安歌也沒繼續追打,将小手爐遞給身後的妙如,緩緩起身:“我過去一下,諸位失陪。”神情自然,毫無尴尬。
貴婦們都是千年人精,一聽将軍夫人這句反問,就知道這裏頭有多少戲碼。再看宋青瑤,那眼神就非常耐人尋味了。
見那冒牌的将軍夫人居然主動向自己走來,曲夫人莫名地一陣慌張,不由地站起身來。
貝安歌笑語盈盈:“母親也來了啊!”
旁邊幾位貴婦一聽,頓時驚了,原來這位貌不驚人的寒酸婦人竟然是元大将軍的丈母娘,趕緊打招呼,又說曲夫人也太低調了,坐這兒都不出聲,搞得大家都不知道她是誰。
曲夫人被這招先發制人給搞懵,半天才緩過神,正要說話,貝安歌已經發動了第二輪攻擊。
“母親也真是。既然來了,就該先找女兒說話才是,怎麽反而去找青瑤。您也太不疼女兒了。”
曲夫人臉色紅紅白白,打起精神:“咱們娘兒倆好久未見,找個安靜處說話去?”
拉着貝安歌就往院子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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