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1)

他氣什麽？

瑩波暗暗挑眉，放任自己的嘴巴繼續往下講。

“說看到我第一眼就情緒激動，很有心動的感覺，問我願不願意當他的女朋友？還說願意讓我試用三個月看看，如果我覺得他還不錯再正式交往。”說到末了，瑩波努力壓抑不斷冒上唇邊的笑意，故意拍了他肩膀一下，打趣問他。“聽他這個說法，他是不是對我一見鐘情了？”

邵亦飛悶悶看着她，不坑氣，她笑什麽？笑得臉上都開花了，還想将嘴角往下壓試圖隐藏。

那個愛德華有什麽好，值得她笑成這樣？

叮！他們一個忍住笑，一個憋着氣，倒是電梯清清爽爽毫無負擔地發出一聲響音。

瑩波率先踏出電梯，邊走邊往包包裏拿房卡，走到自己房門前刷了卡，推開房門，一腳踏入房間，朝他揮揮手。“晚安，早點睡，明天還要戰鬥一天。”

邵亦飛一把扣住她正在亂揮舞的手，略施力，她一個重心不穩，人微微往後仰，雙腳退出房間，靠向他身邊。

她正要抗議，就見悶葫蘆似的他終于開了金口。

“你答應了？”他直勾勾盯着她，全身肌肉繃緊。

被他用這麽認真的态度猛然一問，她有片刻腦袋一片空白。

見她愣愣的不說話，邵亦飛忘了僞裝，沉着臉，嘴緊抿，無形的憤怒在他背後張揚成一頭虎視眈眈的猛獸。

瑩波看着眼前的他，感覺十分錯亂，這不是她熟悉的小鹿斑比助理……

剛想到這，腦海中有個模糊人影一閃而過，那人也有一對犀利猛悍的眼神，一如此刻的他。

“我能答應嗎？”瑩波眨眨眼，腦袋恢複清晰。“他跟陶陶她男友一樣都是演員，我可不想跟我老爸捉對厮殺。”

原本扯出一見鐘情那段的用意是想逗逗他，誰叫他沒事拿老總吓她，一報還一報，這樣才公平。

可是玩笑話怎麽說着說着竟變得如此認真？也太莫名其妙了。

此話一出，邵亦飛臉色更加沉重——比起演員，她爸更排斥有黑道背景的所有相關人士，而他……

“不過，我老爸雖然頗具影響力，但還不至于撼動我的感情世界，這個愛德華已經擺明把我當他青梅竹馬的替身，我怎麽可能跟他有個甲乙丙丁？”不知道他臉色為什麽又變得更差，她只好拚命說話緩和現場氣氛。

“而且我最讨厭扯什麽過去啊、青梅竹馬的。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就算我真是他的青梅竹馬，大家分開這麽久，都各自成長了，時間會改變一個人，有所改變的兩個人怎麽可能回到過去的狀态，你說對不對？”

“時間或許會改變一個人，但有些感情哪怕經過歲月摧殘，改變不了就是改變不了。”邵亦飛說得一臉認真。

“講得好像你親身經歷過似的。”瑩波本想笑，卻在觸及他嚴肅的神情時自動瓦解。

“八年前我遇上一個女孩，和她很有默契，可惜她很快就離開了。”

他靜靜看着她，扯動嘴角笑了一下，笑意卻沒有延伸到眼裏。“我本來以為這只不過是萍水相逢，但接下來的八年，我常常想起這個女孩，而且對她的思念越來越濃。”

因為回不到過去的狀态，所以她連他是誰也忘了，是嗎？

“怎麽不去找這個女孩？說不定她就是你的真愛。”瑩波積極鼓勵他，只是說這話時心裏不太舒服。

“你怎麽知道我沒找？”邵亦飛專注看着她。

“沒找到嗎？”瑩波發現自己似乎松了口氣。

邵亦飛沒吭氣，雙目緊緊盯着她，半天不說話。

不說話是什麽意思？是因為沒找到心情不好，所以連話都懶得說了？她緊張地吞咽一下唾沫。

“別灰心，繼續找，有志者事竟成。”她一開口，胸口那股不舒服的感覺又重新降臨。

“這輩子……”他深吸口氣，發現自己垂在身側的雙手不自覺握成拳頭。“你有沒有遇過讓自己念念不忘的人？”

這是上司和下屬的交心時刻嗎？今晚真難熬，先有愛德華纏着，好不容易他來解救自己，結果又丢考題給她。

“有嗎？”他催促。

看着他期待的雙眼，瑩波很想說有，然後以好哥們的心情跟他暢談其中甘苦，但印象中好像真的沒有。

“瑩波？”邵亦飛其實已經從她的表情裏得到答案，只是執拗着想親耳聽見她說出口。

“好像沒有。”她無法對着眼前如此清澈的雙眼說謊。

“沒有嗎……”邵亦飛抿緊唇。

“你先不要想這麽多，等明天活動結束，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幫你一起找。”瑩波拍胸脯發下豪語。

“你要幫我一起找？”他苦笑。

“你笑成這樣是什麽意思？覺得我幫不上忙？”瑩波生平最讨厭別人激她，因為每次都能成功。“我告訴你，如果對方有軍人相關背景，我說不定真的可以幫上忙。”

“她還真有軍人相關背景。”邵亦飛諷刺一笑。

“真的假的？明天活動結束你把她的相關訊息給我，我幫你找。”夠義氣吧？瑩波拍拍他肩膀。“如果我幫你找到，你打算怎麽謝我？”

她雖然沒什麽找人的經驗，不過如果是找有軍人背景的人物，她只要回老家一趟，跟老爸聊上幾句，說不定就能有所收獲。

邵亦飛沉默附着她，直到她臉頰微微發紅，不自在轉開視線，才開口道：“我随你處置。”他一語雙關。

等她想起他是誰，再加上自己現在已經把心事都跟她說了，到時候确實只能随她處置。

兩人愛或不愛，決定權不在他手裏。

什麽叫随她處置？瑩波語塞，一顆心頓時七上八下。到底會不會說話啊他？簡單說請她吃一頓大餐不是很好嗎？

“如果我幫你找到對方，你們倆肯定就在一起了，還随我處置？說這種話一點誠意也沒有。”她故意不高興地瞪他一眼。

有了女朋友，她連使喚他去幫忙買杯飲料，說不定都會被他女友抗議。她可不想造孽卷入別人的戀愛裏，成為情人間吵架的導火線。

“為什麽找到她，我們就肯定會在一起？”邵亦飛眉頭緊皺。

“邵大俠，你平常都不照鏡子嗎？”活在當今世上，顏值高有多重要他不清楚嗎？不是還有歌詞唱什麽“為一張臉去養一身傷”。

“洗澡跟出門前各一次，一天共兩次。”邵亦飛不明白，他們會不會順利在一起跟他要不要照鏡子之間有何關連？

“這麽跟你說吧。”見他是真的不懂，瑩波決定點化這位迷航中的施主，算是對他今晚的睡眠品質略盡綿薄之力。“你其實長得很帥，體格又好，甬加上體貼又特別會照顧人，硬軟件都好得沒話說，只要有辦法找到對方，保證你一定手到擒來，除非……”

話說一半，她故意賣個關子。

“除非什麽？”瞧，他馬上像個乖學生舉手發問。

“除非人家有男朋友或是根本已經結婚，如果真是那樣，你就痛快一點死心吧。”講到要他死心這一句，瑩波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搞的，心裏突然感到一陣痛快。

“我确定她沒有男朋友，更別說結婚。”邵亦飛定定看着她。

“人都沒找到，你怎麽能說得如此斬釘截鐵？”瑩波一臉狐疑地盯着他，見他想開口說話，馬上舉高左手，制止他開口。“好，不多說了，我就當你跟人家千裏之外都能心有靈犀可以吧？我得趕快進去洗洗睡，再不休息我明天一定會死。”而且還會死得很難看。

今晚的開釋到此為止，以後在公司她多得是點化他的機會，實在沒必要趕在今時今日。

“烏鴉嘴。”聽見她說什麽死不死的，邵亦飛眉頭皺得更深，心頭閃過一抹不好的預兆。

“沒事你退下吧。”瑩波揮揮手，邁開步伐踏進房間。“天大地大的事，明天朝堂上再議也不遲。”

亂七八糟說什麽呢？邵亦飛哭笑不得，看她眼皮都快垂下來了，只得輕聲說道：“晚安。”

“你也早點睡。”還說着話，她已經動手關門。

“瑩波”他喊住她，低沉嗓音飽含情感，可惜她累得沾床就能立即睡着，沒聽出來。

“嗯？”又怎麽了？她還以為自己把他給哄好了。

“如果你是她，你願意答應跟我交往嗎？”邵亦飛看着她的眼睛問。

“我腦子又沒壞——”瑩波皺眉。

聞言，他狠狠一楞，她剛剛不是還誇他硬件軟件都不錯？

“你這麽優，有什麽道理拒絕？”她拍拍他肩膀，朝他挑了挑眉。“你說對吧？”

語畢，她轉眼就把門板阖上。

邵亦飛看着門扳，微微笑起來，輕哼了句，“那就好。”

不出意料，整個白天瑩波忙得團團轉，別說吃飯，她連好好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混亂中，她依稀記得邵亦飛好像塞給她好幾罐熱巧克力牛奶、一片甜得醉人的哈密瓜，還有一顆又脆又響的蘋果。

傍晚時分，藝人們紛紛到場排練最後一次，愛德華也在其中，大概見她太忙，只慎重點個頭當作打招呼。

想到邵亦飛昨天那些話，知道他心裏有人，瑩波看着高大英俊的愛德華，有些自暴自棄的想，不然跟愛德華試試也沒差，吃過總比錯過好，這種因為素未蒙面的人而惠及自己的事也不是天天都有，如果愛德華真的只把她當作替身，到時候再說拜拜也不遲。

“那邊的鹵素燈搞什麽鬼啊？快點移到那裏，我指的那裏！靠！觀衆再過一小時就要進場，你們還在那邊給我拖拖拉拉？！”負責舞臺布置的大哥急得滿頭大汗，滿場吆喝。

什麽鹵素燈？

瑩波順着大家擔心的目光看去，只見一根長長的燈在半空中晃動，而且越晃越不像話。

這樣真的不要緊嗎？她緊皺着眉，開始梭巡四周。

仿佛要證明她真的是個烏鴉嘴，這個念頭剛閃過，那根鹵素燈再也維持不住平衡，傾斜倒下，直直朝她的頭砸下——

千鈞一發之際，邵亦飛飛撲過來，将她往旁邊一推，瑩波整個人跌坐在地，眼睜眸看着那根鹵素燈狠狠砸上他的左半身。

邵亦飛悶哼了聲，咬着牙，極力忍住不露出痛苦的表情——因為他知道，她正看着他。

瑩波踉跄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

現場一陣混亂，衆人趕緊叫救護車。

“亦飛，你意識還清醒嗎？”瑩波蹲在邵亦飛身邊，想碰他又不敢真碰，就怕自己害他傷勢更嚴重。

“快叫人收拾現場，觀衆要進場了，看到這裏這麽亂可不行。”邵亦飛試着扯出微笑好讓她放心，無奈笑到一半，劇痛從左腳直竄上來，痛得他忍不住皺眉。

“你、你不要說話……”瑩波見他努力想要撐起身體坐起來，她連忙伸出雙手，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邵亦飛目光掃向方才大聲吆喝的場布大哥，對方收到眼神，馬上知道他是什麽意思，轉身向後，沖着圍觀人群大吼。

“大家快去工作！所有人盡快把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觀衆馬上就要進場了，快點動起來！”把人喊走後，場布大哥蹲在他們身邊小小聲說話。“帥哥，別擔心，我們旁邊就有醫院，救護車已經開出來了，最慢幾分鐘之內就會把你送到醫院去。”

邵亦飛朝場布大哥使個眼神，表示感激。

場布大哥搔搔頭，低聲說了句他先去忙，連忙喊人把摔壞的鹵素燈擡走，換了一根好的過來。

周圍再次動了起來，只有她跟他之間的世界是安靜的。

“瑩波，我想見她。”邵亦飛目光開始失焦，人也有些恍惚。

瑩波知道他說的是昨晚聊過的那個女孩，那個一直住在他心中，讓她很……羨慕的女孩。

“好，我去找，馬上去找……你跟我說她叫什麽名字？”

邵亦飛半晌不說話，突然重重閉上雙眼。

他很不舒服嗎？瑩波想主動問，可是話到舌尖又咽下去。

一旦他真說出一個名字，她只能更加正視這件事，想到這裏，那股又酸又嗆的難受感覺又沖上胸口。

邵亦飛緩緩睜開雙眼，眼角瞄到醫護人員擡着擔架往他這裏跑來。

“沈瑩波，你是不是真的忘了6174？”

被送進醫院後，他多久才能再看見她？這段時間虎視眈眈的愛德華會不會又跑來糾纏她？

不行，這件事不能再拖。

“柳衣妻室？”瑩波愣住。對方是日本人？

“沒想到你真的忘了……”見她滿臉茫然，邵亦飛苦笑，下一秒臉色驟變，嘔出一大口鮮紅血液。

她看得眼裏全是淚，眼中的他逐漸模糊起來。“你不要再說話了，保留……保留體力。”

邵亦飛依言不再說話，不過一雙炯目深深凝望着她。

瑩波被他看得心跳加快，一雙類似的狠眼，快速從腦海中一閃而過。

仿佛等了一世紀那麽久，救護車終于趕到。

被擡上救護車前，他張着嘴，似乎想說什麽。

瑩波貼近他嘴邊，聽清他說的話後，兩行淚撲敘敘直落，只因他說一一

“幸好你沒受傷。”

瑩波努力平複心緒，抹了抹淚，跟着一起跳上救護車。

這時，邵亦飛看見愛德華聞訊後沖出來看狀況，原本還想過來找瑩波搭話，大概見她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雙腳凍結在原地，不禁在心底露出勝利的微笑。

在救護車上，邵亦飛突然陷入昏迷。

醫護人員忙着搶救，瑩波腦子不斷轉着他的話，望着那張沾滿血的模糊臉龐，一段塵封八年的記憶緩緩被掀開。

她愣愣地張大嘴。

他怎麽可能是61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