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2)

一通電話。

一個問題。

“學姊，下個禮拜三可不可以請你回來幫忙？有幾個隊員剛好有事請假，有小朋友沒人課輔。”

那有什麽問題？瑩波當場就答應。

所以她現在坐在校園內的某間教室裏，手拿小學數學課本，協助家扶中心的小朋友做作業。

“這題不會做嗎？”瑩波指着最後一題數學，題目下面的空間是一片空白。

“不會。”小男孩搖搖頭。

她看了下題目：小明想要買一本書，總共需要一百五十元，每天零用錢十五元，現在撲滿裏有三十元，請問幾天後小明可以買到書？

不是很難的數學題，真的不會嗎？瑩波看着小男孩，小男孩也擡頭看着她，神情無辜。

教室門口傳來騷動，瑩波快速瞄一眼，好像有誰來了，驚呼聲在耳邊此起彼落，小男孩也偏過頭朝門口東張西望。

為了給小男孩做榜樣，她沒有好奇轉頭，滿腦子只有小明幾天後可以買到書，再看看眼前的小男孩，苦思着怎麽讓他學會自己解題，最好不要直接教他公式，而是教他思考方式。

“你有沒有想買的東西？”瑩波開口說話，小男孩轉回視線，想了一下，點點頭。

“是什麽？”

“一枝筆，上面有魯夫的圖案，最上面的橡皮擦是立體魯夫玩偶。”小男孩钜細靡遺的形容。

瑩波點點頭，決定把普通的數學題目變成小男孩的切身問題。“假設這枝魯夫筆要一百五十元，你現在口袋裏有三十元，媽媽每天給你十五元零用錢，幾天後你才可以去買這枝筆？”

小男孩皺眉，歪着頭，視線飄向天花扳，嘴裏哼哼唧唧。“嗯……先扣掉三十元，每天有十五元零用錢……”

“你可以先寫在計算紙上。”她把計算紙推到小男孩面前。

“嗯。”小男孩抓着鉛筆，咬咬筆杆，接着在紙上塗塗寫寫，寫到一半停下來，戳戳頭，苦惱地盯着紙，想了一會兒，筆又動了起來。

好一會，男孩終于停下筆。

“好了嗎？”瑩波笑着問。

“嗯。”

“幾天？”

“八天。”

“可以告訴大姊姊怎麽算的嗎？”

“先拿一百五十元減掉三十元，我還需要存到一百二十元才可以買到魯夫筆。”小男孩把解題過程說出來。

“原來如此，然後呢？”

“每天有十五元的零用錢，用一百二十元除以十五元，只要再存八天的零用錢，就有一百五十元可以買魯夫筆。”

完全正确。

瑩波點點頭，收起計算紙，重新把數學課本放到小男孩面前。“很好，現在請把這題數學算出來吧。”

小男孩看到數學課本，垮下雙肩，換上一張愁眉苦臉。

“我不會……”

“你再看一次題目。”

小男孩低頭用筆戳戳頭，看了幾秒鐘，突然瞠大雙眼。

“會嗎？”她笑着問。

“好像突然會了？”小男孩困惑得直皺眉，雙眉扭成難看的毛毛蟲，表情卻很可愛。

瑩波忍住大笑的沖動，催促道：“你先寫，不會可以随時問我。”

“喔。”小男孩很快寫完，停下看着手中的數學課本，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把課本推到瑩波眼前。“寫好了！”

瑩波拿起課本，看着上頭歪歪扭扭的可愛數字，很快宣布。“答對了。”這招百試百靈，自己大一、大二幫小朋友課輔時也超愛用這招，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小朋友做不出的數學題目。

人是種很奇怪的生物，一樣的計算過程，替數學課本裏的小明計算只會覺得頭暈，不知道該往哪裏下手。一旦把問題主角換成自己，根本不需要計算過程和硬邦邦的數學公式，只需要照着常理去走，答案很快就能得出。

最有趣的是，明明同樣都做了計算，卻察覺不出複雜的計算過程，把數字問題變成思考問題後，硬邦邦的數字也能變得很生活化，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知識是否應用在生活吧。

小男孩張大雙眼，開心笑着，臉上很是得意。“真的嗎？”

瑩波點點頭，小男孩笑得嘴都要咧到後面去了。

“作業寫完了？”低沉嗓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瑩波還沒反應過來，小男孩雙眼乍亮，飛快轉頭，沖着聲音來源興奮低喊。

“亦飛哥哥！”

邵亦飛？他也來幫忙？

瑩波側過頭，看着大一剛進社團就成為風雲人物的邵亦飛，正和小男孩大眼瞠小眼，兩人一動也不動。

這一大一小被點穴了？

她不動聲色地看着他們，幾秒鐘後，小男孩眨了下眼睛，邵亦飛微微一笑，“你輸了。”

小男孩露出懊悔的表情。

邵亦飛目光快速在瑩波臉上轉過一圈。她很會教小孩，也很有耐心，重點是長得清秀幹淨，尤其那對眼睛很是靈動……

瑩波恍然大悟，原來他們在玩“比誰先眨眼”的游戲。

邵亦飛是大一新生，她則是研究所二年級的學生，偶爾會像今天這樣回來當救火隊。

只是兩人雖然同社團，卻很少有機會碰面。

印象中，他似乎很受女同學歡迎，不過脾氣有點怪，曾有學姊和學妹說起他，說他表面上好接近，其實很難深交。

會嗎？瑩波困惑看着和小男孩互動不錯的邵亦飛。

這兩人明明很合。

“要不要玩個數學魔術？”邵亦飛丢出提議。

“我數學不好。”小男孩聽到數學就垮下雙肩，這次也不例外。

看來數學已經在男孩心裏種下了陰影……瑩波擔心地看眼男孩。

害怕數學，往往就很難學好數學，自然也就無法覺得數學有趣，更談不上要駕馭它了。

“很簡單，”邵亦飛持頭看向瑩波。“玩一下？”

“我數學也不好。”瑩波搖搖頭，擺明只想看戲。

邵亦飛噙着笑，撕下兩張空白計算紙，放到小男孩和瑩波面前。“請随便寫下四個數字，不要完全相同。”

瑩波看着眼前的計算紙，擡頭看向邵亦飛。

這位學弟沒聽見她剛才的話嗎？

“我好了！”小男孩很快寫下四個數字。

邵亦飛朝小男孩點個頭，右手食指比了比瑩波。

“我們等大姊姊。”

被一大一小盯着看，瑩波無聲嘆口氣，火速寫下四個數字。“寫好了。”

“請把數字從大到小、小到大重新排列，然後用大的數字減小的數字，得到的答案再進行一次剛剛的步驟，一直重複做下去，你們就會得到相同的四個數字——6174。”邵亦飛不疾不徐把話說完。

小男孩半信半疑地看看大哥哥，又看看大姊姊，小手拿着筆，嘟着紅通通的嘴，低頭認真計算起來。

見瑩波還盯着他看，邵亦飛抿嘴一笑，“不玩嗎？”

“不會出大糗吧？”瑩波沒好氣地警告。“先講一聲，我最不會緩和尴尬氣氛了。”

對他這麽沒信心？邵亦飛淡笑不語，模樣很是自信。

“亦飛，你們在玩什麽？”一名打扮時尚的女同學靠過來，大冷天的，她上半身穿着厚毛衣，下半身卻穿着迷你裙。

其它同學見這裏好像正在進行什麽有趣的活動，也紛紛靠過來。

“一起來吧。”邵亦飛态度大方。

“又是數學題？亦飛，你很愛念書耶！”一位活潑學弟從短裙學妹身後冒出來，瞄眼正在進行的活動，哇哇大叫。

“這不是數學，是魔術。”邵亦飛莫測高深地笑了笑。

“亦飛要表演魔術？我也要加入！”

很快的，一群人也加入了數學魔術的行列。

瑩波看着在紙上寫下的3452，動手計算起來。

希望求得的數字是6174，但她随手寫下的數字這麽小，有可能越減數字越大嗎？

抱着狐疑的态度，她乖乖排列，相減，再排列，再相減。

5432-2345=3087

8730-378=8352

8532-2358=6174

拿筆的手一抖，她繼續往下算。

7641-1467=6174

看着手中的紙，她詫異地瞠大雙眼。

不是吧？！

“亦飛哥哥，我算好了！”小男孩抓起手中的紙，在半空中揮了揮。“答案真的是6174！”

很快的，身邊也傳來此起彼落的附和聲。

“我也是。”

“哇害，大家真的都一樣。”

“好神奇喔……”短裙學妹瞠大雙眼，露出驚喜的可愛表情，雙眼定定看着邵亦飛。

“這是怎麽回事？幹！超毛的。”一名把頭發染成金色的男同學贊嘆低吼。

“喂，你收斂收斂本性，這裏有小朋友。”他朋友翻了個白眼，用手肘頂了他一下。

“啊！糟糕。”金毛獅還趕緊跑到小男孩面前，雙手舉到耳邊，大拇指插到耳朵裏，搖頭晃腦耍白癡。“沒聽見，沒聽見喔。”

“沒聽見什麽？”小男孩歪着頭，大聲問。“‘幹’嗎？”

衆人狠狠一愣，随即萬箭齊發、炮聲隆隆。

“去面壁啦你。”

“教壞國家未來棟梁！”

“說話要看場合嘛，真是的。”短裙學妹輕輕瞪了下金毛獅王。

“小兄弟，商量一下，假裝沒聽見剛剛大哥哥講的話好不好？”金毛獅還雙手抱胸，露出心痛的模樣苦苦哀求小男孩，只差沒當場跪下來。

“怎麽假裝？”小男孩問得滿臉認真。

“挖哩咧，假裝很難教耶，要很有慧根才能學得會。”金毛獅王搔搔頭，求救的目光飄向邵亦飛。

“慧根是什麽，可以吃嗎？”小男孩露出饞相。

“陪大哥哥去買個東西，好不好？”邵亦飛站起身。

“好！”小男孩跟着跳下椅子。

一大一小正要往前走，邵亦飛突然把視線掃向瑩波。

“教學小老師，一起來吧？”

“我不——”瑩波正要拒絕，卻被打斷。

“你看你啦，出言無狀，亦飛都懶得理我們了。”男同學又開始嬉鬧。

“亦飛，你一定要回來這裏喔。”短裙學妹緊張交代。

為什麽這個學妹看起來很緊張？瑩波看看學妹，再看看邵亦飛，瞧出一點端倪，嘴角輕抿，忍住笑意。

“我會把小朋友安全送回來。”邵亦飛給出保證。

“不是啦，我們另外有事想麻煩亦飛。”

“嗯，了解，等等就回來。”邵亦飛再次保證。

“一定喔！”短裙學妹再三确認。

“走吧？”邵亦飛再次把注意力投向瑩波，衆人也跟看把視線掃向瑩波。

“我不——”瑩波看眼四周的人，心裏冒出不如趁這個機會溜掉的想法，到嘴邊的話就改了。“我拿包包。”

反正已經完成課輔，只要陪他們走點路，再說有事先走，請他代為跟學弟妹講一聲就可以脫身。

“不用拿，他們會在這裏。”邵亦飛阻止她拿背包。

“這……”糟糕，退路被堵死了。

“對啦，學姊，你安心去吧，我們會一直在這裏等你們回來。”金毛獅王朝她揮揮手。

“要回來喔，不要自己跑去開小組會議。”

“什麽小組會議？”

“靠，這你也不懂，就是約會啦！”金毛獅王率性喊起來。

“不要亂說，亦飛，我們等你。”短褚學妹瞪眼金毛獅王，朝邵亦飛笑得一臉甜美。

十多分鐘後，兩大一小坐在豆花店裏。

小男孩抓着湯匙，一口、一口吃着熱豆花，目不轉睛看着眼前的大哥哥，邵亦飛也邊吃着冰邊看着小男孩，好看眉形微微上彎。

瑩波吃着燒仙草，有趣地打量着眼前這一大一小。

小男孩吃得紅唇亮晶晶，邵亦飛伸出手，摸摸男孩頭頂。“我可以在學校秀大哥哥的數學魔術嗎？”小男孩沒有揮開他的手，反而開口要求。

“可以。”邵亦飛搖頭。

“為什麽我不能跟大哥哥一樣吃冰？”

“現在是冬天，小孩子不能吃冰，要跟大姊姊一樣，吃熱的東西才乖。”邵亦飛收回大掌。

“所以我跟大姊姊都很乖？”小男孩急着想從他口中聽到贊美。

邵亦飛沒說話，點點頭，眼角掃眼瑩波，嘴角偷偷上揚，小男孩受到眼神嘉獎，笑容滿面。

“冬天吃冰對身體不好，不要學大哥哥，他不乖。”瑩波看着邵亦飛面前的大碗到冰，頭皮冷得發麻。

“哈哈哈，大哥哥被罵了！”小男孩開心地大笑着。

“身體好才能在冬天吃冰。”邵亦飛盯着她看。

“繼續吃下去，再好的身體都會變差。”瑩波完全無法茍同。

邵亦飛嘴角不斷上揚，光顧着笑，不吭氣。

其實以中醫的角度來說，夏天人體毛細孔全都張開，這時候吃冰反而最傷，冬季寒冷，身體許多毛細孔都閉合起來，這時候吃冰反而傷害較小。

瑩波眯細眼，看着眼前一大一小臉上大大的微笑，加快速度吃完燒仙草，正想拿錢包付賬，才發現包包在教室裏。

邵亦飛默默站起身，走到櫃臺付了帳，走出店家時，她對他說：“回教室後我還你錢。”

他沒說話，笑看她一眼，那是種很含蓄的微笑，不只嘴角，連眉眼間也藏着淡淡笑意。

她視線往下，小男孩也沖着她笑，燦爛的笑容裏充滿純真。

視線再度回到大的那個，在這張帥氣的臉上，她也看到了類似孩子的單純笑意，除此之外還多了幾分和照的溫度，令人感覺無害且溫暖。

瑩波怔怔看着，跟着這一大一小莫名笑了起來。

果然有陰謀！

瑩波雙手捧着一罐變溫的啤酒坐在餐桌邊，隔着吃剩的火鍋，看着擠滿了二十幾坪房間的學弟妹。

傍晚回到教室，等着他們的是一顆大蛋糕以及歡天喜地的拉炮聲，大家紛紛祝邵亦飛生日快樂，教室講臺上的蛋糕很快被一掃而空，只剩下孤零零的問號蠟燭。

吃完蛋糕，邵亦飛開口邀請大家到他家吃火鍋。

瑩波不想跟，表示晚上還要到鹵味店打工，但學弟妹堅持不讓她走，有人搶走她的背包，有人推着她走。

瑩波問他們準備了多久，才知道為了這個驚喜，一批學弟妹假裝有事不能幫小朋友課輔，打電話向邵亦飛協調幫忙，不巧邵亦飛自己也有事，便請同學們先找其它人，等他結束手邊的事就會盡快趕回來幫忙。

所以學弟妹們才打電話給她，以免事情露餡。

瑩波很無奈，她和人交換打工時間，原來只是為了配合學弟妹們的“避免事情露餡”？

大家一起吃着慶生火鍋，才剛坐下不到半小時，瑩波就表示因為要打工，得先行離開。

臨去前，有學弟問她打工到幾點，想等她打完工回來繼續接着吃。

瑩波搖頭拒絕了，說如果生意好，可能得晚上十二點多才能收攤，再加上刷洗碗盤和收拾的時間，說不定忙完已經淩晨一點。

當她和學弟說這些話時，有一雙眼睛一直默默注視着她，聽到最後，一雙好看的濃眉隐隐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