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hapter 1

其實那天，我開的是隐身模式。

你撤回的那句話，我是看到了的。

——

夏季的阆中市總是很熱的，偶爾一絲涼風已是不可多得的奢侈物，就算是到傍晚了也不回涼，嘉陵江在悶熱的空氣中緩緩流淌，映照着漆黑的夜空，點上星星燈火，綠楊在蕩漾微波中搖曳。

葉修隔着一段寬大幹淨的公路遠遠看着那道江流，向前緩步走着，手中還牽着一條邊境牧羊犬。這條狗很聽話，雖是一條需要極大運動量的邊牧，卻不跑不跳，只乖乖地在後面跟着越走越慢的主人，毫無怨言，看起來乖順極了。

燈下路上，一個衣冠楚楚神情慵懶的青年，一條溫和順從顏值頗高的邊牧，紛紛引來了路人的注意力，回頭率蹭蹭地往上漲，卻沒人把他和當年那位榮耀大神聯系在一起。

離他退役也不過過去了将近八年的時間，但由于鮮少曝光，退役後帶了三年世邀賽國家隊便渺無音訊，已經有很多人都快忘記這位大神是長什麽樣的了。即使是老粉，在路上見到和以前完全不一樣的他，即使是認出來了，都會懷疑自己的眼神。

葉修抹了把頭上的汗，撩了撩額發，把它撇到一邊，拐個彎就進了阆中古城。

他走在形形□□古色古香的建築物中，四處張望着，想找到記憶中那家冰粉涼面店，繞了半天路才走到那家店門口。

他其實并不是喜歡吃這家的冰粉涼面什麽的，坦白來說，時間隔得太久，當初吃的什錦冰粉是什麽味、裏面有哪些水果他都記不清楚了，只是第一次來這座城市，偶然間逛進來的時候，別人請客讓他吃的就是這家店裏的冰粉罷了。

換句話說，在這座陌生的古城中，他唯一有印象的、比較熟悉的就是這個了。

當然，也虧得葉修的記性向來都極好，他愣是憑着自己多年前似是而非的記憶，循着以前走過的路摸索着找到了那家店。

他甚至還通過常年打游戲積累下來的經驗，琢磨透了其中的建築排列，走了條近路過來，可惜的是，他沒想到那裏的路被堵住了，無可奈何之下又得繞回去，重走一遍。

葉修站在店前打量了一下，又退回幾步看了看周圍的店面。

确實是有很多不一樣了。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家店幾年前的桌椅還是用木頭做的，古色古香，還有一個特色就是桌子有些矮。

他和帶他來這裏的王傑希坐不慣那麽高的椅子和那麽矮的桌子，彎下腰吃喝總覺得不舒服，而他又不喜歡拿起包着塑料袋的陶瓷碗直接喝，王傑希就找店家要了塑料的小板凳來，兩個人推開椅子坐在塑料凳上，痛痛快快地喝着冰涼的冰粉。

葉修想起那年來這裏時似乎也是夏天，但那時候天氣似乎還不怎麽熱，遠沒有如今這種“出門五分鐘流汗兩小時”的誇張溫度，不冷不熱，是最适合出門游玩的時候，可他卻只是匆匆走一遭，根本來不及欣賞些什麽就離開這座城市了。

而如今，在這樣幾乎快把人熱瘋的天氣中，在這樣最适合窩在空調房裏玩榮耀的天氣中，他卻必須出門幫親戚遛狗。

葉修覺得人生很絕望。

葉修并不能分辨出自己到底走對地方了沒有。

在他的記憶中，他和王傑希是在店門外面吃的，店內陳設他沒看清，也有可能是根本就沒看。

印象裏，那家店所在的長街上，路燈還未亮起，天色将暗不暗，殘缺的青石板地面上灑着小朋友不小心摔落在地的果汁。

他記得那時候王傑希還……

……王傑希。

怎麽又是王傑希。

葉修曾聽過一句話——

七年，可以徹底忘記一個人。

因為七年的時間可以把全身的細胞都更換掉，一個舊細胞都沒有。

胡說八道。

現在葉修想揪出那個說出這句話的人來，去榮耀競技場裏PK，随便拿個賬號把那人血虐個十遍二十遍，教他領會什麽叫做人生過不去的坎兒，讓他知道榮耀不能亂打，話也不能亂說。

他在第二屆世邀賽之後就再沒見過王傑希了，現在已經過了七年，他卻還沒有忘記這個人，反而随着時間的推移，對這人的印象愈發深刻，幾乎做些什麽事情都會聯想到他。

不可能吧。

葉修這會兒又仔細想了想，第一次去阆中時到底是在什麽時候，那時候店裏是否坐着人，街上是否有着往來不斷的行人。

他想不起來。

那句話大概是對的，葉修又這麽想着。

很多人和事，過了那麽多年，他确實是記不大清楚了。

可他偏偏就一直記得王傑希帶他走過的那條路，偏偏就一直記得王傑希帶他來的這家店，偏偏就一直記得王傑希和他一起坐過的桌子，偏偏就一直記得王傑希那時候向他推薦的是什錦冰粉。

換言之，他偏偏就一直記得王傑希。

憑什麽。

葉修換了只手拿牽引繩，右手下意識地掏褲腰包，沒想到摸了個空，他這才想起來，自己早被自家老頭強制戒煙了，包裏怎麽可能會有煙。

葉修一邊搖頭苦笑着感慨“資本主義罪惡殘酷的統治”，一邊牽着狗踏進店，門外的兩張桌子已經有人坐着了，他只能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坐了下來，手裏牽着的邊牧就乖乖地鑽到桌子底下，張着嘴巴吐着舌頭。

還知道不能擋道，是條好狗，葉修面無表情地這麽想着。

店員似乎是在和坐在他斜後方的某位客人說話，沒有看到他進來，故而沒有招呼他。

葉修沒多在意，他看了看張貼在牆上的菜單，發現這家店不再賣涼粉涼面狼牙土豆之類的了，單單只賣飲品。

瞧瞧，葉修一邊用修長的手指不緩不徐地敲打着白色烤漆的快餐餐桌桌面，像是在操作着鼠标、敲打着鍵盤一般，一邊托着腮擡頭看着牆上嶄新的飲品菜單，連“物是人非”的感慨都發不出來，多有趣。

葉修在飲品菜單中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什錦冰粉，看了幾遍終于确定這個确實是沒有了的時候，他敲打着桌面的手指頓了頓，停滞在半空中，既而輕輕地落下去，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

他轉過身想問店員，開口時，目光不經意地落到了店員邊上坐着的人身上，他愣住了。

王傑希。

他看到他了。

那個背對着他的人聽見聲音便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他，葉修深吸一口氣哽在喉間，再緩緩地不動聲色地吐出去。

“王傑希？好久不見了。”

葉修手肘撐着桌子，側身靠在桌沿上，對王傑希輕松地笑笑。

王傑希像是沒認出他一般，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很久。

就在葉修考慮着要不要自我介紹一下或者直接說認錯人了的時候，王傑希終于開口說話了：

“是有很久了。”

得有七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