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Chapter 8

“……”

葉修發誓，他此時此刻的沉默，絕對不是因為在憋笑。

真的不是。

真的。

王傑希看他一眼，葉修也默默地瞅着他，覺得自己可能要憋不住，就忙轉過頭去放縱且無聲又克制地笑了一會兒，回過頭看王傑希還是這麽斜着眼看着他，就矜持地咳了一下，頓了頓，又賊心不死地得寸進尺：“再說幾句呗，我覺得你說得挺好聽的呀。”

王傑希嘆口氣：“我去買票，你原地等我。”

葉修想了想：“那好吧。”

王傑希回來的時候，正看見葉修站在熊貓雕塑的一旁，舉着個手機對着天照個不停。

陽光為他鍍了一層淡淡的金光，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朦胧又模糊，像是虛幻的一般。王傑希愣了愣，緩緩走過去：“你在幹什麽？”

葉修扭頭看了他一眼：“沐橙聽說我來這邊了，要我照幾張照片看看。”說着，他遞給王傑希手機。王傑希草草看過一眼：“你照天空幹什麽？”

葉修嚴肅道：“是照太陽，讓她感受感受這邊的熱。”

“……”

王傑希看看葉修，還是搖搖頭忍不住笑了，嘲笑一句：“直男照相水平。”

“……”低頭看照片的葉修手指滑動屏幕的動作頓了頓，詭異地陷入了一種難言的沉默。

他擡起頭，一臉高深莫測，鄭重地說道：“不，我不是，我沒有。”

“什麽？”王傑希顯然沒聽清，或者說是沒理解到。

“我說快走吧。”葉修收了手機，長長地嘆了口氣。

大概今天真的是不宜出門，他們兩人來得太早，工作人員說熊貓還在睡覺，葉修和王傑希站在門前面面相觑。

“要不……先去別的地方逛逛？”

走在林蔭道上，王傑希看着一臉生無可戀地擦着頭上汗的葉修，試探着問道。

葉修：“……有第三個選擇嗎？”

王傑希環顧了一下四周，終于反應過來：“你要喝水嗎？那邊有一家飲品店。”頓了頓，他特意補充一句：“有空調。”

葉修點點頭，示意王傑希帶路。天生就怕熱的人依舊是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在某一瞬間還想着：

陽光與追人，他選擇榮耀。

人在無所事事的時候常常會發呆，比如說現在，葉修垂着頭盯着王傑希的鞋子，慢悠悠地跟在後面，卻是已經不知道神游到哪裏去了。

在過去的幾年裏，他常常會想，自己怎麽會這麽喜歡王傑希的。

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某個十七歲的少年還只是個微草的小學員的時候，曾經和自己在某個飯店争論過榮耀上的某個操作問題。

那時候小他兩歲的小朋友正和身邊的人讨論着剛剛的比賽，他在一旁聽着，忍不住插了句話。小朋友只皺着眉想着他提供的方案，然後又皺着眉看向他，問：“理論上是可以的，但是實際上……”

一旁聽着的人忍不住接嘴：“實際上沒人做得出來這樣的操作啊。”

他失笑：“怎麽就做不出來了？”

小朋友沒理會他和同伴的插科打诨，想了想後又說：“但是如果選一個高地……”

他的注意力又被拉回，興致也被完全地提上來了：“但是太麻煩了。”

“但是很保險。”

小朋友身邊的同伴就嚷嚷着：“如果是葉秋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

“如果是葉秋，”小朋友在紙上畫出另一個标記，“我會從這裏截斷他的路，選另一個高地突破。”

這時候他才有些驚訝地看向對面看起來比他要小個幾歲的小朋友，挑挑眉，笑着說：“如果是葉秋的話，你千萬不要從這裏截斷他的路，也千萬不要選那個高地突破。”

小朋友終于不再冷靜自持，看上去挺驚訝：“他會連這裏都預測到嗎？”

“沒人預測得到你這種像魔術師一樣變幻莫測的思維，”他懶洋洋地說着，話裏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只是他恰好聽見了而已啊，小朋友。”

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第一屆全明星周末過後，他正摸着路打算就這麽走出體育館的時候，撞到了那個微草的小隊長。

昏暗的光線下，他認出了來人，本着一顆不毒害祖國好花朵的心，他掐滅了煙後才笑着打招呼：“你好啊，小隊長。”

誰知小隊長對他的第一句話卻是：“我沒有從那個地方截斷路，也沒有走高地。”

他愣了愣，只聽小隊長繼續問着：“你是怎麽知道我是從那下面走的？”

他失笑，靠在牆上看着一臉認真的小隊長：“我不知道啊，但是我反應快啊。”

小隊長卻是不見沮喪的神情，依舊是一臉平靜的模樣，點點頭表示自己了解了。

他那時候就在想，這小朋友心理素質挺成熟的。

以及，這家夥是怎麽知道他會從這裏出去的？！

那位微草的王隊，向來都是那般沉穩的人，冷靜，可靠，很少為外界所影響。

有時候他還會懷念一下最開始那個看起來比較乖巧認真的小學員小隊長，在分配副本獎勵、和王傑希讨價還價的時候，這種懷念的感覺變得尤為強烈。

第一次和王傑希商量着下副本的時候，他就忍不住逗剛當上隊長還不到一年的王傑希：“你怎麽不尊重一下前輩，這個稀有材料不應該讓給我嗎？”

王傑希只淡定地回答：“前輩不打算愛護一下後輩嗎？”

葉修：“不打算。”

其實那些年來兩人交流接觸的次數并不是很多，大多數時候大家都是各忙各的，私底下聊天的次數寥寥無幾，而比賽的時候葉修向來都是打完就跑，也來不及和王傑希交流些什麽。

但不知為何，每次和這人接觸時，他總會有一種愉快的感覺。看見這個人的時候，似乎這整個世界都變得溫柔了起來。

葉修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店中。

他看向王傑希，王傑希也在看着他。

窗外流水傾瀉而下，打在窗邊的一處樹葉下，水滴飛濺，葉修感到手背和眼角處傳來絲絲涼意。他眨眨眼，看見王傑希擡起手，把窗子關上。

那一瞬間，他突然有了一種沖動。

就像那些年來，總有那麽幾個一瞬間，葉修會突然有那麽一種沖動。

那沖動自心間盤旋而上，無數語句奔流在周身不斷循環着的血液中，随着每一次心跳而震顫着，在某一次劇烈的搏動中，猛地噴湧上來，抵在了喉間。

他看着王傑希時，總想對那個人說——

我喜歡你來着，時間挺久的了。

他從來都不知道這樣隐秘而深沉的感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萌芽的，也不知道是怎樣的一顆種子，怎樣悄然埋入心間的。

而等他反應過來時，這顆種子已經成長為了參天古木，樹根深深地嵌入泥土，樹幹結實堅固，樹葉繁茂蔥郁，幾乎要掩蓋住了他的整個世界。

他站在這樣的樹下，仿佛只是一個輕微的呼吸，便會驚動那些沉重的枝幹，枝葉揮舞着，像是經歷着世上最劇烈的暴風雨，似乎下一秒這一切就會從他的胸膛中溢出，以一種源源不斷一發不可收拾的決絕姿态，展示着這世上最隐秘最深沉的感情。

樹下風雨無礙，光影斑駁，而那長久地照耀着每一處枝葉的、那輕柔地透過葉間縫隙的斑駁光影的盡頭，立着一個人。

那個人，名字叫做王傑希。

在王傑希詢問的目光下，葉修動了動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氣，又一次地，将那些話語與血液，一并壓回去。

你說說他，怎麽就這麽喜歡這個人呢？

那些年來，他也曾無數次地想過破罐子破摔，索性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腦兒地扔給王傑希，然後大不了這輩子都見不到這個人罷了。

但是他太喜歡他了，他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