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part.26

每個人有條不紊地向坐在上首的人彙報着一周的工作進展。

會議室裏充滿了一種按捺不住的喜悅。

這次的彙報內容無非是難關即将攻克,試驗品ABCD的表現與試劑聯系如何如何,盡管大多是重複的話語,但每個人都不厭其煩地聽着。

他們等勝利的這天,等得太久了。

大多數人都激動地攥住自己的掌心,将期待的目光投向坐在上首的那個人身上——隔着特殊的裝備,沒人能看清他此刻的情緒。

這個人穿得很不同尋常。

他套在看上去像宇航服的厚重衣物裏,從面前的透明頭盔中能夠觀察到,他面上還戴着一張牢固的防咬面具,黑色面罩猶如栅欄,把他與外界完全隔離,豎立起無人到達的孤島,沒有人能從中窺探到一星半點的喜悅,亦或悲傷。

有的只是純粹的孤獨。

此刻他手中拿着資料,在頭盔裏對耳麥說話,旁邊戴着傳輸耳機的助理成為他的咽喉,負責把指示一項項傳達出來,這樣溝通的場面看上去非常滑稽,卻又帶着幾分難言的心酸。

“明天進行二期臨床實驗,各組做好準備。”

白铎聽着耳機裏男人虛弱的聲音,強忍着擔心端穩自己的聲音:

“最終成敗在此一舉——諸位,讓和平再次偉大。”

研究員們肅然起立,齊聲道:

“讓和平再次偉大!”

“散會。”

命令下達完畢,以往散會時彌漫的憂慮與焦躁終于揮之一空,即使是最悲觀的成員也忍不住面露微笑,在擔憂中期待明天臨床實驗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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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首位的人在警衛攙扶下慢慢起身,拄着金屬拐杖慢慢朝通道口走去,所謂的“試驗時間”到了,他得去陪那個人吃會兒飯。

門虛掩着。

柔和的燈光在青年的灰色風衣上暈出一片黃昏,他顯然剛從外面回來,一身血腥味還沒散盡,黑色手套随意搭在桌上,陷進沙發裏睡着了。

或許是太累,他在聽到響動後雖然微微張眼,卻沒有什麽別的反應,依舊維持着側躺的姿态,沒骨頭似地軟在原處,比沙發長出一截的腿不太舒服地蜷着。

意識在混沌間流轉,青年陷在充滿彈性的海洋中,斜着視線去看進來的人。

對方在鞋櫃旁摘下透明頭盔和金屬面罩,被汗水打濕的發翹起幾根,似乎沒有察覺到這種懵懂的可愛,男人挾着拐杖慢慢走到桌邊——大概是因為防護服太沉,他不得不坐在椅子上休息片刻,喘了口氣以後,才又站起來,一瘸一拐往沙發的方向靠近。

閻頌凝視着這個人。

他看着對方破開某種無法觸摸的迷霧,一點一點走到他的面前,像伸手就能攏在掌心的一彎白月,讓他恍惚的意識逐漸回歸。

沒有陽光彩虹,也沒有特效音樂,只是踩着普通無比的人造光,動作像以往相處的一樣尋常,卻讓人嘗出這裏面的細微差別,就是這一點差別,足夠他琢磨出斑斓的溫情幻象,一瞬間仿佛觸摸到“家”的感覺。

軟墊下陷,坐穩的男人叫他起來吃飯,餘光在瞥見他風衣時,忽然若有所思地詢問道:

“入秋了?”

閻頌應了一聲,睜眼看着對方身上萬年不變的白大褂,驟然意識到這人竟然在實驗室裏待了不可思議的五年——在永遠恒溫沒有自然光的研究所內與實驗稿和繁重會議為伍,不見春夏,不分四季地待着,從來都沒有放假的時候。

“父親。”他心血來潮,“等實驗結束,跟我一起去看楓葉吧。”

男人對于他任何不過界的要求都不會表示反對,這次也一樣。

只是,卻非常罕見地回應了一句“好”。

不過在飯桌前落座後,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

“會實驗到很晚,不一定能看。”

閻頌覺得這壓根不算什麽問題,他有無數方法能讓這次的出行順利實現:

“我讓人提前去樹林裏打燈。”

男人似乎為這個提議吃了一驚,他打開飯盒,像是考慮了很久,才握着筷子斟酌地說:

“沒有必要…這麽麻煩。”

閻頌想說不麻煩,反正去打燈的又不是他,但男人另起的提議讓他整個人都興奮起來,連反駁和推辭都不會了。

“我有一本楓葉集。”把菜扒到旁邊,男人夾起一筷子不油膩的飯,“是以前收的,明天如果看不了楓葉……可以看這個。”

這個提議簡直是意外之喜,青年立刻答應下來,他高興得把飯盒掃空,獨自吃完兩份冰淇淋,又膩了許久,才終于放人離開。

關門的剎那,他留在男人視線中的臉頰溢滿笑容,像一個期待着去游樂園玩耍的孩子,哼着歌收拾行囊,迫不及待地準備出發。

私心多停留了幾秒,吳謝終于拉下頭盔把門關上。

暖黃色光線消失在縫隙之中,白熾燈造訪冰冷的金屬外殼,在長而空曠的走道中,反射出不規則白光。

他始終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連最簡單的承諾都不敢給予。

二期臨床實驗如期而至,與病毒抗争的二十位病患寄予着全基地乃至全人類的厚望,生存或死亡,只在這激變的幾個小時之中。

盡管已經先于其它人知道結果,吳謝卻忍不住整個趴在玻璃上觀察在實驗室中掙紮着奪取自己意識的患者們,其它研究人員也并沒好到哪裏去,十幾位大佬都怼在前方,後面的助手等只能跳起來看現場,或者通過調整攝像機角度來見證這歷史性的一刻。

為這一天,他們付出了太多。

第一具解除喪屍化陷入昏迷的病患很快被推進手術室,幾個小時以後,他清醒過來,雖然由于病毒侵入到腦神經區域,導致他有些口齒不清,但其思維與記憶并沒有被損壞,病毒已經抑制住,反而是腦部複健的問題比較大,但基本上只要配合治療,變回正常人不再是什麽問題。

陸續有人被推入手術室,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但也有沒能成功熬過去,最終喪屍化被一槍擊斃的病患。這是任何抗病□□劑都有可能出現的問題,所有複生幾率,除了自身努力,有時候還需要一些運氣。

最終,二十例患者,十六例成功治愈,抗NITR病□□劑治愈率高達80%,這也就說明,他們開發研制的藥劑,成功了!

當最後一位患者被送出手術室,有人歡呼雀躍,有人尖叫擁抱,激動過後,研究員們互望彼此,眼淚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喜極而泣不足以概括他們的複雜情緒,從正式立項到今天,艱苦奮鬥熬過五年,早生華發之人不在少數,其中頭白得最快的不是吳博士,而是他的助手白铎。

白铎此刻正捂着臉靠在冰涼的玻璃前,習慣性壓抑了自己即将崩潰的洶湧情緒,他任由淚水從眼中淌入掌心,像歷經一場生與死的洗禮——這種直擊心底的震撼,是人生中極少數時候能感受到的。

肩上被人用力地拍了拍,白铎知道是吳博士正在安慰他,作為時刻謹記自己職責的人,他很快擦幹眼淚,紅着眼眶擡頭,卻看到對方抽身而去的背影。

心中一慌,他的聲音不自覺放大:

“博士,您去哪兒?”

這句呼喚像一支具有穿透性的箭,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視線釘住。

嘈雜的實驗室安靜下來,無數目光投向那個被防護服籠罩的身影,隔着反光的盔面,他們只能聽到耳麥裏傳來的回答:

“我累了,想去休息一下。”

吳謝走了兩步,又停下。

他想了想,還是告別一下好了,這裏畢竟是他學習和工作了五年的地方。

盡管這是一個虛拟的,在數據清除以後就會将他遺忘的世界。

他轉過身,右手握拳放于胸口,壓着沉重的防護服,朝安靜的人群鞠下一躬。

他說:

“謝謝你們。”

這句話是他的真心。

如果不是所有人都在為這個項目夜以繼日傾盡全力地付出,如果不是基地資源的堅實支撐,他絕不可能在短短五年時間內完成這樣的壯舉,即使有系統輔助,但那畢竟有限。

這不是一個人的偉業,是每一個為此殚精竭慮的人們成就了它。

握緊金屬杖的邊緣,他慢慢擡頭,對這些相處将近兩千天的人們,在心裏說了告別。

拄拐轉身,快要出實驗室時,他忽然聽到白铎沙啞的喊聲:

“吳博士!”

聞聲回頭,那個滿含熱淚的年輕人也做了與他一樣的動作:

“能遇到您,真是太好了。”

那位曾經在死難關頭保護過他的藥理學專家也将右手握拳放于胸口,微笑着說:

“我們真的做到了,吳博士。”

“是的。”吳謝看着他,嘴角露出放松的笑意,“你們讓和平再次偉大。”

“不,吳博士。”藥理學專家糾正道,“是我們,我們讓和平再次偉大。”

眼角泛起酸意,男人在厚重的防護服中重重點頭。

“博士。”站在人群中的一位女研究員說,“您再說些什麽吧。”

男人眨掉濕漉的淚光,拉下頭盔,對曾經的戰友們,露出一個難得的微笑:

“好好做研究吧。”

“人類的未來在你們手上。”

他說完,就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電子大門之後。

閻頌在聽到敲門聲時就立刻奔了過去。

他這次想來點跟以往不一樣的迎接方式,比如撲上去猛地抱住男人,趁對方來不及反應時撸走頭盔并咬一咬男人雪白的臉,試試口感——當然,他不會讓對方跌倒,為保萬無一失,他會先用重力佐一下對方受傷的腿,使得空氣能夠撐住他們的重量。

他也的确抱到了對方。

準确來說,吳謝是砸進他懷裏的——連同那本楓葉畫冊一起。

最初一瞬,他誤以為男人是在投懷送抱,被喜悅沖昏頭腦的他還捋不清這其中邏輯,楓葉集就翻倒在側,沒關緊的頁簽在風中張開鮮紅的口袋,一疊疊幾近透明的葉在室內化為蝴蝶飛舞,竟然真有幾分躺倒在落葉堆裏的浪漫氣氛。

不過葉子飄得再高,也總有垂落的一天。

閻頌有一雙極為靈敏的耳朵,能聽到五百米外最細微的腳步聲。

但此刻,他什麽都聽不到。

除了他自己的喘息,再沒有其它的聲音。

掀開防護罩時,他确定自己掀開了一個噩夢。

有雨,有血,有尖叫,有悲鳴,然後是水,大量的水,瘋狂扭動的白光,滴滴滴的心電圖……所有亂七八糟的東西糅雜在一起,混亂無秩序的記憶交錯翻湧,消逝的時光營造無端線條,或長或短,嗖嗖流走。

他看到白衣少年。

一個玄衫白襯的男人。

戴鬥笠的标紅怪物。

接着。

他看到自己。

所有一切,就此終止。

地板無邊界往外延伸,牆壁如紙頁般被推倒,大片光明湧入,白色成為這裏唯一的主題——無論是楓葉,桌椅,或是男人,在這個由數據構成的世界,都已不複存在。

“滴,當前未删除世界【1】,是否删除本世界記憶?”

青年仿佛久未回神,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滴,當前未删除世界【1】,是否删除本世界記憶?”

他置若罔聞,只是盯着地板。

好半晌。

他終于說了一句很輕,很輕的話。

“我并不是……”

“完全沒有機會的,對嗎?”

作者有話要說:

qwq想下新晉前再沖一沖,周末加更,抱抱各位小可愛

順便求一下長評qwq雖然感覺可能沒有【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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