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part.37
正在銀行部署警力的岩訟接到一個電話。
他本想掐掉,卻在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猛地頓住,給廖科看了一眼,對方朝他微微點頭,得到許可的他立刻接通了電話。
“岩訟。”
沙啞到不像那人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岩訟心裏一緊,差點就要掀掉平靜的僞裝連珠炮一樣詢問起來,但他深知這通電話很有可能昭示着吳謝此刻的危險境況,決不能掉以輕心。
“怎麽了?”他問。
“馬上回來。”對方似乎壓抑着抽痛的喘息,語速很快,“我有事情要告訴你,警局有他們安插的眼線,你一個人回來,馬上。”
“……好。”
“記得幫我帶葡萄糖和注射器。”
電話就此挂斷。
“怎麽樣,有什麽消息?”廖科問。
“……他逃出來了,我去找他。”
“他在哪裏,要不帶個人跟你一起去找?”
“不用。”男人囑咐的話還在耳邊,岩訟收回手機,低聲說,“我一個人就好,保證把他帶回來。”
廖科聞言點頭,說:
“時刻保持聯系。”
岩訟摸了把腰間配槍,表示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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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科目送這個年輕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拿起通訊器繼續進行部署。
岩訟在推門的剎那,下意識握緊了門把,一瞬間幾乎有些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家。
陽臺窗簾被密絲麻縫地拉上,陰影卻未能遮住滿地玻璃碎片,這些碎片多落入室內,意味着有人打破了栓鎖旁的玻璃,通過空洞扭開安全鎖,從陽臺入侵進來。
皮鞋噠噠敲在地面上,似有回響。
除碎玻璃外,還有淅淅瀝瀝的血,從陽臺一直蔓延到廚房,沙發也被推歪,淩亂得就像兇案現場。
向來敞亮的客廳此刻顯得壓抑而陰暗,青年循着血跡慢慢打開廚房的門,金色光線從磨砂玻璃間洩露出來,照亮地板上連成紅線的血跡,流理臺上放着個小盤子,裏面放着枚血液幹涸的子彈,微微散發着金屬光芒。
最終,他來到了卧室門前。
有很淺的,帶着泥與血的腳印,延伸進了裏面。
岩訟敲了敲門,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握住門把微微下壓,他欲推開,卻發現這扇門從裏面鎖死了,沉默片刻,他沒有硬來,而是摸出鑰匙插入鎖眼,“咔噠”一聲,把鎖口轉開。
卧室內比客廳更暗,迎面撲來極為濃郁的血腥味,岩訟心中一驚,下意識就往外躲閃,藏在門裏的人卻更快,一把揪住他後領,解開保險的槍就頂在他後背上,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如果不是對方的聲音過于熟悉,他根本不敢相信,做出這樣老辣動作的人會是吳謝。
“岩訟?”
身後的人顯然很吃力,限制他的時候依舊在喘氣。
“是我。”青年舉起雙手,“葡萄糖和注射器在我口袋裏。”
槍口一松,岩訟轉身就看到對方蒼白的臉色,和……一只一言難盡的黑色口罩,還有,這人腰側沁出大片血跡的襯衫。
男人此刻披在肩上的已經不是今早那件大衣,而是一件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條紋西裝,此刻像條揉皺的抹布一樣被他單肩挂在身上,不知道是放松下來還是怎麽回事,這人忽然就倒了下去,岩訟連忙扶住,顧不得對方滿身是血,直接就把人挪到了自己床上。
“你等一下,我找人送你去醫院。”
剛掏出的手機被男人骨節分明的五指蓋住,有血擦在光滑的屏幕上,男人吃力搖頭,低聲說:
“不行,會死的。”
“你的傷很危險,不去就醫根本拖不起。”
“沒打到要害,子彈已經取出來了,沒有再流血。”對傷勢十分清楚的吳謝異常冷靜,“補一□□力就好,葡萄糖給我。”
岩訟抿唇,但最終還是幫男人打了一針葡萄糖,這人看上去似乎緩過來不少,他很想問問吳謝這段時間遭遇了什麽,又是怎麽逃出來的,但對方已經疲憊地躺在柔軟的床上,連西裝都沒脫就睡死過去,手裏依舊緊緊握着那把槍。
他還是沒忍心把吳謝叫醒,小心翼翼地把槍取走,順便幫對方脫下那件髒兮兮的西裝,忽然有個東西“啪”地一下掉在地上,是這人被血跡和指紋擦花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他怕光線閃到男人,本打算關閉,卻無意之間掃視到“來信人”。
陸任義。
這是個并不陌生的名字。
岩訟作為刑警,每次有重大案件結案時,總能看到這個記者,聽說是報社那邊非常秀的年輕記者,印象裏對方性格過于圓滑,有些油膩,所以他沒怎麽去打過交道。
這個人,是怎麽跟吳謝扯上關系的?
他忽然回憶起一個細節。
第二次去見吳謝的那個傍晚,他曾在走廊裏與陸任義打過招呼。
對方當時是這麽說的:
“啊,岩警官這麽晚了還來醫院,是要去給當事人做筆錄嗎?”
“嗯,我先進去看情況。”
他只以為這人是來做例行采訪,所以敷衍一句就走了。
沒想到居然跟吳謝聯系到現在。
岩訟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俯身把手機放回床頭櫃旁,看了眼手柄粘稠的槍,他沒在房間裏多留,輕手輕腳地把門關上。
原本熟睡的男人卻驀地張開眼睛,确定房間裏已經沒有人,他瞄了眼床頭再度亮起的屏幕,并未去動,而是有些倦怠地将手臂擱在頭頂,沉默地思考着什麽。
一個小時前,他還在海濱路上演生死時速,現在,卻能安然地躺在床上,聽外邊收拾碎玻璃的聲音。
就好像做夢一樣。
他知道這樣的時間不會太長,方百只是暫時失去他的蹤跡,一旦被發現,他很快就會被控制,在必須要挺過的一天內,他得掌控這場追蹤戰的主動權。
岩訟接到電話以後什麽也沒問,在門口被挾制之後也沒問,看來早已通過其它渠道知道他被綁架的事,事件二還差百分之十的完成度,還需要把最後的名單和錄音交給他。
名單原文有詳細描述,可以給到全部內容,錄音也已經由分腦導入到手機裏,只要轉發就行,陸任義當初來找他就想搞個大新聞,現在素材也都齊全,只要他一聲令下,事件随時都會在網絡上爆炸,至于血玉,他有好幾個辦法可以拿到。
吳謝很清楚,只要撐過明天,他就能夠脫離這個世界了。
掃玻璃時“嘩啦嘩啦”的碎響逐漸消失,衛生間傳來沖水聲,拖把濕漉漉甩在地面的動靜有點大,但很快就只剩踩着拖鞋行走時啪嗒啪嗒的聲音,經過房門時卻迅速放緩。
他在房間裏安靜地聽着,酸脹感像膠水一樣從心髒溢出,随着門外的細響忽高忽低,慢慢彙成相交的河流,織成一張黏膩巨網,将他零落的情感細密地鎖在裏面。
有人陪着的感覺,真的不太一樣。
“岩訟。”
齒間咀嚼着這個仿佛曾念過無數次的名字,男人陷入一個靜谧的夢,夢裏有雨和驟然拉近的天空,有閃爍的紅綠燈。
還有破敗刺耳的尖叫。
……
夜色像攪進霓虹的墨,吞噬掉燃盡的黃昏,光線由紅變紫,終至華燈初上,車火流螢。
寬屏電視中正播放着環海路上的一起交通事故,從水裏打撈出來的黑色SUV,車頭損毀嚴重,駕駛室車門大敞,卻已經癟下去,配合護欄被撞斷的慘狀,毫無疑問,假如車裏有人,早就已經死得不能再死。
但那只是假如。
“報意外事故了?”
雪茄在修長指尖輕輕轉動,橙色火舌舔舐着逐漸變深的茄衣。
“報了,但是……”腦袋光溜溜的男人用手帕擦去頭頂冷汗,小心翼翼地說,“但是,那邊也沒有找到人,說是無人駕駛……”
“無人駕駛。”嗤笑在室內蕩開,牙尖咬住茄尾,“家裏搜過沒有?”
“搜過了…幹淨得只剩衣服,連存折都沒有,根本不像住人的地方。”男人更頻繁地擦拭着洶湧的汗水,頂着壓力繼續說,“老板放心,兄弟們都還在找,很快就會有線索,他受了這麽重的傷,絕對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
“是嗎?”尚算溫和的腔調高高揚起,又迅速降溫,“那下午的事怎麽說。”
光頭的滿身肥肉都因這驟然陰冷的聲音怕得發抖,坐在沙發裏的人終于微微側頭。
近似灰鑽的眼慢悠悠望過來,高度透明的瞳仁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銀白,這人不疾不徐地呼出一口煙氣,享受着雪松木的香味,忽然又笑了起來:
“怕什麽,我又不是鬼。”将火柴吹熄,閑下的指輕輕敲擊扶手,“不過的确是小看他了,跟徐薇娅扯上關系的人,沒一個簡單的。”
下午發生的逃亡游戲,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讓方百遲遲想不通的是,吳謝究竟是怎麽帶着□□躲過搜身的。
聽到槍響時,他驚了一下,趕到現場,就看到背心中彈的保镖倒在地上,敞開的隔間門上,有一枚圓形彈孔,顯然是從內往外進行的射擊——在抓人的喧嚣聲中,他猛地撲到窗沿,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個男人像演大片一樣從高達六樓的水管道溜了下去。
趁對方在半空中無法改變身形,他奪過保镖的槍往對方頭頂上開了兩下,第一次男人突然松手來了個急速下墜,子彈打進水管裏;第二次因走廊上的保安也開始進行追擊,對方為了閃避密集流彈,不可避免地吃到了這一槍。
雖然并不致命,卻足夠拖住對方腳步。
但令人驚異的是,這個男人仿佛沒有痛覺一般,不僅靠極為出彩的預判和靈敏身手順利溜下水管,幹翻前來圍堵的保镖,還直接開走了一輛在門口待命的酷路澤,扭着“Z”字形絕塵而去。
有這種身手的人,怎麽可能只是個普通的太平間管理員。
最後,酷路澤被開進海裏,駕駛人卻人間蒸發,這一出金蟬脫殼,用得非常驚豔。
驚豔到他都不忍心滅口了。
這種微小的憐憫很快泯滅在一個突兀的深夜來電中。
方百在接起這個來自本地的陌生電話時,心中已經有些許預感,直到聽筒裏傳來男人略帶沙啞的聲音,才終于确定。
“方老板,健在嗎?”不等他回答,那人帶了點笑意,“應該還健在,畢竟你手下追我追得這麽勤快,看上去一點都不擔心你這個老板。”
“……胡說什麽。”
出于有可能被錄音的考慮,方百并未承認,他朝光頭打了個手勢,得到示意的光頭麻溜掏出對講器低聲說了兩句,開始追蹤電話卡地址。
“我時間不多,所以長話短說。”男人加快了語速,周圍靜得能聽見他有規律的呼吸,“出于自保的考慮,我抽空給方氏做了個犯罪大全,裏面記錄了從五年前到至今所有關于你方百的個人犯罪行為,還有因公司內部管理不善而造成的各種惡意競争,非法經營等等犯罪實證——方老板,不用急着反駁,明天的都市頭條有一份大驚喜在等你,這是我做交易前的一點誠意。”
“其實現在告訴你也行。”男人聲音含笑,“五年前你集團下子公司非法侵地的事情還記得吧,當時你們表态革走了兩個部門經理,還對一批人進行了處分,這件事壓是壓下去了,但是好像還沒解決,而且為了鎮壓抗議,你們還針對地稅局的某些人物做了手腳。”
方百攥緊手機,眼眸中投射出濃郁的殺意。
“因為怕你覺得我在詐消息,所以一次性放了實錘,不管是證據照片還是錄音,放心,全部都有。”勝券在握的姿态通過對方逐漸放緩的語速傳遞過來,“現在說點別的,我想跟方老板你——做個交易。”
“……”方百沉默以對。
“我手裏有三份資料,每日一份,保證新鮮有實錘,第一份是非法侵地,明早随時可以驗貨;第二份是盜屍案和非法綁架,詳細的就不用說了;第三份…重頭戲,是名單。”嗓音驟然壓低,一種不可言說的詭秘氛圍籠罩下來,“這份名單意味着什麽,你知我知,這些東西我都分批備份過,時間一到,就會自動發送給非常需要這些信息的人,方老板,你不心動嗎?”
何止是心動,他簡直都快窒息了。
“你……”指尖轉着的雪茄已然冷卻,“想要什麽。”
“八百萬,一輛車,還有前往魁北克的機票。”思索片刻,對方又改了條件,“八百萬不要現金,就用血玉抵押,再準備十萬加幣,明天你把海圖酒店3020號房間訂下,我會再打電話給你。”
“你要的太多了。”
“随便你,反正條件就在這兒,要麽把事情辦漂亮點,要麽給我陪葬,方老板,過期不候,你好好想想吧。”
涼薄語氣為這場對話的尾聲畫下句號,還未抽完的雪茄被狠狠摁入水晶缸,褐色煙草從茄衣中爆裂出來,眼瞳閃爍着危險光芒的男人理了理袖口,冷聲問道:
“地點呢,查出來沒有?”
“……老,老板。”光頭膽戰心驚地說,“這是一張沒登記過的電話卡……”
“廢物!”
沉重的缸頭帶着煙灰猛地砸在額角,被砸的光頭雖然跪了下去,卻一動都不敢動,他知道老板這次是犯了真火,生怕自己再觸黴頭,沒過多久,老板又恢複了以往的沉穩氣勢,轉身囑咐:
“去市新聞部找人,要快。”
目送下屬捂着額頭匆匆離開,方百坐倒在沙發上,心中滿揣濃郁殺意,卻也知道,僅有想法是不夠的。
吳謝如果說的是事實,方氏的幾條命脈相當于已經被人拿捏住——他不低頭不行。
但也不會這麽輕易認輸,只要對方承擔得起“威脅”之後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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