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part.38
電話卡被漩渦帶入地下,男人蓋上馬桶,在洗手臺前把手指根根洗淨,推開門,視線在桌上躺倒的各色人群中掠過——這是零點以後的連鎖快餐店,各式各樣的人在這裏聚集,有因省錢而借宿在角落的窮游黨,也有滿桌擺滿圖紙和餐食的IT人員,帶着孩子剛下火車的夫妻,還有其它種種,都在這霓虹閃爍的光芒中,顯現出這個城市獨特的一面。
将大衣領子翻起,吳謝在夜晚的寒風中點了根煙——這件外套,還是岩訟的。
幾個小時前,他在黑暗中醒來,發覺整個肩膀被人禁锢住。
青年淩亂的發有些刺,但又柔軟地在頸窩蜷起,眼下綴着兩片青影,看上去累壞了,卻不依不饒地用手扒着他的左肩,環在他胸口的臂力不小,或許是黏得過緊,他察覺到自己後背已經膩上一層薄汗。
這感覺不大舒服,但他并不想驚醒岩訟,所以只是輕輕把住對方手臂,小心将青年側睡的身體安置好,剛坐在床沿,這人就醒了。
“……你去哪兒?”語調朦胧的青年問。
“衛生間。”不慌不忙地用手指梳理這人亂糟糟的發,男人溫柔地說,“你睡吧,我馬上就來。”
琥珀色眼眸微微眯起,青年像被順毛的大貓一樣聽話蜷進被子裏,在床邊伫立片刻,吳謝收回凝視睡顏的目光,悄聲拿起手機,将房門帶上。
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他數出錢夾裏的所有鈔票,用玻璃杯壓住,随即找出被對方藏起的槍,擰開防盜門小聲關上,步履匆匆地跑出樓梯間,他很快出了小區。
乘上的士,手機屏幕顯示的小圈快速旋轉,關于盜屍案的全部內容都已發送到岩訟的手機上,至此,血玉事件徹底清晰——只除了這份仍被他捏在手裏的名單。
這是一把能夠射殺任何相關人員的武器,同時,也是死亡的象徽。
無論如何他都想保護岩訟,私下交授只會帶來麻煩,所以這份名單,他一定要公開。
……
細膩如白紗的煙随風而逝,大塊深藍幕布逐漸變得透明,雲絮終于顯露出柔軟的乳白色,在這被藍琉璃籠罩的龐大世界中,光線一格一格,從男人微微泛起青色胡渣的下颔,往上攀升到長睫顫動的眼瞳中。
拿走咬在嘴裏的最後一根煙,手背無意碰上抵擋半夜晚風的冰涼口罩,吳謝将煙蒂丢進垃圾桶,揣着皺巴巴的煙盒,消失在熱鬧的人海之中。
他對方百沒說實話——當然,也不可能說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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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法侵地是陸任義告訴他的,材料和證據也都是對方收集,他的舉報文件給了陸任義揭發的勇氣,也為這場“交易”添加了有力的籌碼。
至于盜屍案和綁架,只是他用來詐方百的托詞,不過相信在看到非法侵地的實錘以後,這到底是不是托詞,也無所謂了。
因為方百賭不起。
路過報刊亭,男人憑借絕佳視力掃了眼版面上的內容,不出所料,上面刊登的大多是無關緊要的官方文章或尋物瑣事,本該出現的曝光事件連一絲痕跡都找不到,如果說方氏沒有從中作梗,他是不信的。
換過電話卡,男人在買包子的同時順手撥通了一個沒有任何備注的號碼。
對面幾乎是秒接。
“……吳謝?”
這聲陰沉問候中帶着大清早被打擾的火氣,還有強行抑制住的一絲顫抖。
“很精神啊,方老板。”吳謝找了個牆角根靠着,咬着包子問,“我看早報沒登,就想這批貨你應該已經驗過了,怎麽樣,是不是完美還原了你們當初的所作所為,嗯?”
“……”清晰地聽到深呼吸的聲音,聽筒另一端語氣低沉,“海圖3020號房已經訂了,血玉下午就能到,你要怎麽交易?”
“既然血玉下午才到,那就等條件全部到位再說吧。”幾口吃完包子,塑料袋在男人指間纏成一個圈,“我會再給你電話的,方老板。”
“你!”
尚未說完,通訊被利落掐斷,将塑料圈從指間剝離,掰斷的電話卡與它一起落入了街邊無人注意的垃圾桶。
腦海中再度響起系統提示。
“叮,【查清血玉事件】進度值+5%,當前進度95%”
看來,岩訟已經醒了。
發現他擅自離開以後,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會怪他嗎?
還是無動于衷。
無動于衷好像不太可能,畢竟,他現在也算重要證人,對于他的不告而別,于公于私,都應該會有一些懊惱的反應吧……
亂七八糟的思緒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卻又像沙一樣迅速過濾,最終什麽也沒留下,吳謝愣怔許久,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已經乘上不知通往何方的地鐵,站在擁擠的早班人群中,漫無目的地凝視着窗外快速掠過的燈影。
想想看,已經是第九天了。
明明才是第九天而已。
為什麽卻感覺,已經認識那個人……半輩子了呢?
……
岩訟坐在沙發上盯着灌滿熱水的玻璃杯。
透明杯底放大粉色紙幣的夾頁,水面紋絲不動,直到鬼魂的影子融進水中,他才微微擡頭,沒什麽興趣地掃了來者一眼。
“這個反應,很不像你啊。”女人長腿一疊,微笑地看着他,“不生氣也不着急,冷冰冰地看着這些錢,你是在想怎麽把管理員先生抓回來嗎?”
青年眼睫微垂,似乎并沒有要回答的意願,被問煩了,他就撩起眼睑沉默地盯過去,視線銳利得像一支無法躲避的箭。
“各取所需也要有個限度,再問這種無聊的問題,你好自為之。”
得到警告的徐薇娅不再說話,挑了挑眉就飄往陽臺,終于得到清淨的岩訟伸手握住溫熱的杯面,仰頭一口氣把水喝幹淨。
暖熱的液體從喉管流入腹部,他撐着下颔,反複翻閱手機裏的那條信息,琥珀眼瞳倒映出發光的屏幕。
自從徐薇娅摻和進來以後,他就知道盜屍案背後有一汪很深的水,只是他從沒想過,告訴他這一切的人,會是吳謝。
這個男人不簡單,從盜屍案到蛇毒襲擊事件以後,他就明白這點,只是沒想到對方所涉入的幕後,是比他想象中更灰暗的深淵。
他怎麽可能不着急。
面對空無一人的房間,甚至能感到即将失去什麽的心慌。
可是他必須冷靜,必須……想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麽。
手機忽然震動。
思緒被打斷的青年驚了一下,旋即接起電話:
“廖隊?”
“訟,來銀行。”廖科的聲音壓得很低,“有人要取贓物了。”
“好。”青年起身,習慣性去抓衣架上的大衣,卻抓了個空,他微微一愣,嘴裏卻答道,“我馬上過來。”
挂斷電話,他看着空掉的衣架,忍不住露出個笑,又很快收斂住,情緒不高地抿緊了唇。
淩晨零點。
海圖3020號房,終于迎來了它的訪客。
男人打開未上鎖的保險箱,雪白玉底上透着絲絲縷縷的紅沁,剛一入手,就被分腦收回,證明了這塊帶着紅沁的玉就是他所需要的……血玉。
“叮,已獲得【偷走的血玉】”
“物品已收納,收集要求已完成。”
至此,所有任務已在掌控之中。
吳謝接到了方百的電話。
“要求我都滿足了。”那人說,“你的承諾什麽時候兌現?”
“很快。”男人拉開窗戶,純黑瞳仁中隐約有街道燈火流動,“你請的狙擊手位置不太好,這樣讓人很難辦。”
“……我沒有請狙擊手。”方百沉默了一下,“我的人都已經按你說的撤走了。”
“方老板,大家都不是小孩子,這種過家家的游戲就別玩了吧。”男人坐上窗檐,高樓飓風刮起他敞開的大衣,呼啦作響,“還沒吃夠苦頭?”
“再說一次,我沒有請狙擊手。”電話那端的人語氣凝重,“之前在酒店裏安排這麽多人都被你識破了,我有必要做這種事嗎?你死了對我有什麽好處,萬一那些資料落進別人手裏……”
聲音戛然而止。
吳謝瞳孔微縮,他聽到很悶的一聲回響,那是消音子彈穿過皮肉的聲音,最後,是方百嘶啞的質詢:
“為什麽?”
電話那端新添的音色,熟悉,又陌生。
“名單已經暴露了。”
又是一聲悶響,巨大噪音伴随水花聲從聽筒裏傳來,吳謝整個人像被定住,他知道那是手機掉落的動靜,再然後,這只手機又被人拾起,對面那人只說了一句話:
“射擊。”
咻。
肺葉被打穿的感覺極其難受,男人單手撐住窗框,好險沒讓自己掉下去,帶着泡沫的血從口角溢出,強烈的窒息感飛速上湧,他試着仰頭呼吸,卻也無法挽留住肺部逐漸消逝的氧氣。
就快了。
“叮,【查清血玉事件】進度值+5%,當前進度100%”
“叮,【公布方氏陰謀】進度值+5%,當前進度100%”
“宿主已完成全部通關要求,正在接入中轉站,即将脫離本世界,請稍後。”
精神一松,如最初設想中的那樣,男人從高達三十層的酒店大樓上,急速墜落。
其實他本該看不清的,風刮得他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卻不知道為什麽,在離地還有十幾層的時候,他被閃耀的紅藍燈光所吸引,就看到那個制服筆挺,站如青松的人,正張着那雙琥珀色眼瞳,不敢置信地看着正在空中下墜的他,甚至試圖擠開人群沖過來。
吳謝想。
早知道,他就死在房間裏了。
……
岩訟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的天真與無力。
男人像飛鳥般投入鋼筋水泥的懷抱,未扣緊的大衣猶如背後插翅,呈現出富有層次感的褐色陰影,這是他的大衣——現在,卻成了那個人的裝殓。
他在密集的人群中,用盡渾身解數也無法擠到最前方,直到那黑影落入人群擴開的中心,眼前像忽然遮上一層霧。
渾身血液驟然冰涼,詭異熱度卻從四肢百骸傳達至軀幹肋骨,所有嘈雜不複存在,只剩紅藍光芒不斷閃爍,世界陷入懸停,阻礙失去知覺。
他再度撥開人群。
擋在前方的物體猶如紙片般轟然倒下。
慘烈鮮血在開辟的道路盡頭流瀉至地底,他望着那狹小的一片天地,卻察覺到此間最深的諷刺。
天空下起黑色的雨。
周圍一切血肉融化成肮髒的泥,高樓在腐蝕中分崩離析,殷紅光線從殘垣斷壁中升起,蓄滿夜色的積水倒映穹頂紅月。
他跪倒在沙沙雨聲中,看着只剩血跡的空白地面,一瞬間産生噩夢重演的錯覺。
“滴,當前未删除世界【2】,是否删除本世界記憶?”
“否。”
指尖顫抖着觸碰逐漸透明的地面,他像安慰着誰一樣,小聲喃喃:
“沒事的……”
停頓片刻,他又重複一遍。
“沒事的。”
這樣已經,很幸福了。
作者有話要說:
w第三個世界完結,狗糧還沒撒完哦
要繼續甜到第四個世界呀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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