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part.41
六皇子借前京畿兵馬指揮使之權,設局圍獵場的事很快在廷臣中炸了鍋。
吳謝下獄以後,朝中衆人皆對圍獵驚駕一案有諸多猜測,不知是不是這位指揮使忠于太子的形象甚篤,在供詞出來以前,的确有人暗中揣測,認為此事或是太子铤而走險;但更多人認為,這件事應該另有蹊跷——雖然太子這幾年頗為荒唐,但卻不至于愚笨到為了跟自家弟弟争位,在這種節骨眼上做出弑君繼位的蠢事。
結果卻大大出人意料。
原本是秘密審訊的案件,卻忽然流出六皇子乃真兇的傳言,太子看似借此擺脫嫌疑,穩定人心,實則讓衆臣心中的天平杠逐漸傾斜,也讓多疑的老皇帝産生了不必要的猜測。
被卷入進去的六皇子更是為自己叫屈,不僅要求重審吳謝,還狀告太子,稱前年被壓下去的行宮潰塌案另有隐情,列數證據,反咬一口。
以上,就是大部分外人所看到的“真相”。
這滿城風雨刮不進森嚴的天牢中,因幾句供詞就引起這場腥風血雨的導火線,此刻正悠哉躺在牢房裏養傷,甚至還能邊嚼黃豆,邊與腦內的系統聊天。
“彥松這步棋走得妙啊。”指節在碗碟旁敲擊,吳謝說,“一句供詞,幾道流言,就借六皇子之手捅了太子的肺,他自己作為主審摘得幹幹淨淨,等把太子髒事抖幹淨,再由我去補刀,以老皇帝性格,太子不能留,必廢;以太子性格,身陷囹圄卻手握兵臣,必反。”
“這波操作皇帝應該看得出來,廢太子幾率不大。”系統說,“只會關禁閉吓唬他。”
“吓?”丢了顆黃豆進嘴裏,男人單手撐着下颔,“老皇帝或許只是想做場假戲,給天下和朝堂一個交代,同時也想給這個兒子一個教訓,但太子不知道。”
又撚起一枚黃豆,他嘆了口氣:
“就算知道,太子也不敢肯定老皇帝的真正想法。設身處地,若有朝一日他被人獵場設局,就算是自己親兒子,以太子平素行事,恐怕也不會原諒——況且,想要把廢太子這件事假戲真做的人難道還少?至少,彥松就是其中之一。”
“……人心果然可怕。”電子音微微放低。
“缺乏信任而已。”疤痕處傳來隐約痛意,吳謝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太子想要利用原主的權勢去攻擊對手,又不舍得給對方多一點信任,原來的吳謝也不是傻子,頂頭老板這樣猶猶豫豫反複無常,員工怎麽可能不給自己找退路。”
“那,宿主信任彥松嗎?”系統問,“以現在的案情發展,宿主肯定會被判刑,萬一男主只是利用您,最後關頭不撈反踩,您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男人端起碟子灌了小半碗黃豆,在嘴裏咬得嘎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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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相信他了。”
系統梳理着數據流,看宿主劍眉微舒,笑容溫和,情緒插件敏銳地覺察到一絲古怪寒意。
“但以防萬一,有些苗頭還是掐掉比較好。”吳謝說。
系統沉默幾秒後,小心詢問:
“比如?”
“比如……彥淩薇?”男人薄唇輕啓,瞳深如潭,“這個變量X的具體情況,還是早點定下來才讓人安心,對吧。”
對吧你個頭,這語氣完全沒有征詢意見的意思啊!
默默過濾掉還未具現為語音的內容,系統默然以對,沒有聲張。
……
行宮潰塌案暴露以後,太子再度被推向風口浪尖,六皇子的委屈很快得到重視,或許是怕這兩個兒子互扒下去永無止境,皇帝立刻命人再度提審吳謝,務必要問出實情。
當刑訊官表情複雜地出現在牢獄外時,倚壁而坐的男人只是微微擡眼,他面色如常,連一絲驚訝也無,似乎早已料見會有這樣的狀況。
“吳指揮使,請吧。”
見對方神态平靜,刑訊官有一瞬間的懊惱。
他意識到真相似乎從來都不曾在他面前揭下過面紗,縱使是從拷打中獲得片刻示弱,也不過落入一個精心設計的結果——他成了別人手中拿捏的棋子,被利用得徹徹底底,卻什麽也不能說。
吳謝從容起身,大抵是當初的鞭傷還未好全,走路仍時有踉跄之感,但到底也沒讓人扶,就這麽跟着他們走進了暗無天日的問訊室,早有一人坐在那裏,正飲茶等候。
“來了?”
這人将青瓷擱在小案上,石墨色圓領袍在火光中泛起不明顯的澄黃,團龍暗紋呈淺灰,有銀斑之像,帶着股素雅的貴氣,不似初見時充滿距離感。
“罪臣見過殿下。”
“吳指揮不必多禮。”青年連眼角餘光都不曾給,只淡淡道,“把他架上去,該怎麽綁,就怎麽綁。”
刑訊官心中直犯嘀咕,原以為這位是個念舊情的,莫非又是錯判?還是說……這位殿下難道也跟他一樣,覺得被騙了?!
這麽一想,他便覺得邏輯通順起來,想也知道,此次主審是四殿下,卻不料這一份口供會鬧出這樣多的事情,現下大抵只覺得被耍了,自然也顧不上那些年少時的情誼,想給對方一點下馬威吃吃。
自以為揣測妥帖的刑訊官遣獄卒将男人吊在施刑架上,畢恭畢敬地詢問要怎麽施刑,卻見青年單手撐起下颔,仔仔細細把吊着的人打量一遍,漫不經心地問道:
“上次是什麽刑罰?”
“回殿下,是鞭刑。”
菱眼微閃,這位殿下輕嗯一聲,看上去對此興致不高,只道:
“就用這個罷。”
刑訊官領命,轉身便去挂索架上挑鞭子,幾個獄卒上前去脫男人上衣——按照常例,這刑罰就是要赤膊上身來挨的,挨前還需潑上冷水,使鞭子抽起來利落幹淨,不然抽不得幾下,就滿鞭是血和肉了。
“慢着。”坐在圈椅上的人忽然開口,“衣服不用脫,旁的照規矩來就是。”
雖不知這要求的含義何在,獄卒們卻不敢放肆。
表情平靜的男人先被兜頭潑了一臉冷水,白色囚衣單薄貼在他弧度流暢的肌肉上,草草綁起的青絲一绺一绺垂落下來,長睫遮住眼底情緒,他像只任人宰割的大鵝,唯有緊繃的唇角洩露出幾寸滲透骨血的傲氣。
帶着倒刺的鞭一下去,就聽到布帛撕裂的脆響。
這位四皇子終于将視線穩穩當當地放在了男人身上,只是表情反饋格外平淡,他漠然注視着這幕血液橫飛,皮開肉綻的場景,聽男人的悶哼與獵獵風聲交錯,并不喊停。
直到刑訊官老練地制止住獄卒動作,他這才慢慢将十指交扣于腹部,面無表情道:
“吳指揮,你應當知道本殿今日來的目的是什麽。”
吊在木柱上的男人喘息急促,仿若生滿紅藤的胸膛劇烈起伏,卻只在發絲間隙中睨了眼端坐在椅上的人,沒有說話。
“你終究要給一個答案的。”青年松開雙手,優雅起身,“現在說和用刑以後說,并沒有什麽區別,何必——自找苦吃呢?”
“供詞,罪臣已經給過。”吳謝冷眼看着對方,“如今複審又是何意,還請示下。”
厚底皂靴在地面淤積的一小塊血污前站定,他們隔着半尺之距互相凝視,逼問者語氣低沉而迫人:
“當日問仙亭,除六弟以外,你還見了誰?”
“僅此一人。”見對方眼神狐疑,男人露出些微諷刺笑意,“怎麽,難道殿下認為,罪臣還能再憑空變出其它人不成?”
“這個,本殿說了不算。”幹淨指尖死死捏住男人并不順從的下颔,菱眼中映出極為熾烈的光,“還需吳指揮開口才行。”
“那罪臣只能告訴殿下。”咧嘴露出一點森白利齒,犯人的眼裏盡是挑釁,“當日問仙亭,除六殿下以外,罪臣不曾見過任何人。”
兩人一番談話看得人心驚膽戰,這位前指揮使倒真的不怕死,身家性命都捏在面前這人手裏,竟然連半句軟話都不說……這點刑訊官雖然早已領教過,但作為旁觀者還是第一次,害得他手心直冒冷汗,生怕這位四殿下氣得不顧形象,做些無法控制的事,傷了人犯,回頭來歸他們的責任……
只是該來的還是要來。
這位皇子雖然控制住了自己瀕臨暴走的情緒,卻并未松開挾制對方的手,只死死盯着面前案犯,冷冰冰的話朝他們丢來:
“本殿要單獨審他,你們都下去。”
這要求其實并不合理,但在場諸人皆心知肚明,現在是神仙打架的階段,早沒他們的摻和餘地,要是不小心聽到了什麽不該聽的,殃及池魚反倒不美——無人發出異議,悄然離去時甚至還輕手輕腳地幫忙拉好了用于遮擋的窄門。
空曠室內僅剩男人的粗重喘息。
布料內流淌的血水滲入腰帶,無法垂頭的男人只能在光影中維持平靜,默然注視着面前的人,他看上去疲憊至極,但終究是撐住了。
“辛苦了。”
語氣驟然和緩,俊美青年露出疼惜神色,指尖掠過鞭口旁側發紅的肌膚,傷處因溫差而微微發抖,見男人并未推拒,他逼近過去,輕聲道:
“我差人帶了上好的傷藥來,待會兒便擦一些,莫要虧待了自己。”
“好。”吳謝答道,“讓殿下費心。”
“小事而已……”
呼吸交融間,唇與唇只差半寸便可相抵,男人垂首欲退,卻被對方五指牢牢禁锢住,一時竟然動彈不得,僅能被迫與之對視,清晰地看到這人眼底無所顧忌的高漲欲望。
“阿謝。”
這聲輕喚讓吳謝心神一顫,險些讓他生出時空錯亂之感。
“我從不知道……”這位四殿下俯身低喃,“你喘起來,竟然會這麽好看。”
這喃語猶如春風過境,帶着陣暖意擦過耳畔。
男人似是被這句話震住,墨色雙瞳潭水微漾,彥松撩開這人仍在滴水的青絲,些微摩挲着已被他手掌捂得發燙的肌膚,又莫名湧出些旁的想法,他不是個猶豫的人,當時便循着心意用舌尖舔舐過這人淡色的唇,原只想淺嘗辄止,可偏從對方不再退縮的平靜中,嘗到一絲極為熨帖的溫柔與順從。
自上次別過後就開始積蓄的強烈情感幾乎要滿出來,觸動的欲念将這個行動轉化成更為深刻的掠奪,他強勢撬開這人不曾嚴防死守的關隘,撩起潛伏在濕熱腔道中的生嫩軟物,在接觸的剎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快感經由舌根一直延展到四肢脈絡,貫通脊骨。
桎梏下颔的手從捏到捧,他們像野獸般互相撕咬,又似情人般纏綿缱绻,瘋狂汲取着彼此的溫度,任由觸碰逐漸深化,逐漸炙熱,從親密無間,直至不可分割——但又在完全沉淪前,清醒抽離。
鎖鏈碎響撞擊木柱,餘韻逐漸散去,平複呼吸後,男人冷靜問道:
“滋味如何?”
“……又腥又鹹。”
這麽回答着,這人卻又吻了一下他的唇,猶嫌不夠地用齒尖在他下巴留下個咬痕,才慢悠悠地抽身而去,低嘆道:
“好在我早有準備。”
吳謝視線落在這人被血水沁出一片深色的團龍細紋上,沒有說話。
刑訊官再來時,卻見那位殿下已換了新茶,待他詢問,便道:
“犯人已經招供,此事與六皇子無關,全是他一人的主意,過錯自然由他來擔——供詞寫來畫押便是,不必再聲張與其它人知曉。”
當下磨墨落筆,簽字畫押,這吳指揮使也不見先前傲氣,只一副閉眼等死的模樣,縱是如此,四殿下的心情卻好似恢複許多,又好言好語地沖對方道:
“過幾日再來看你,切要保重身體。”
刑訊官只覺有陣寒意從腳底板竄到腦後根——這位的态度一時晴一時雨,比天上的雲還要琢磨不透,他手裏這碗水端得實在是左右搖擺,晃蕩不已。
将男人小心翼翼擡回已經整掃幹淨的牢室,刑訊官如鹌鹑般瑟縮着将這位殿下的囑咐條條記牢,再回來命人給這收押的禦犯上藥時,不知為何,只覺對方不是來坐牢,而是尋一處地方避禍的。
唉,罷了。
……
圍獵一案的重審結果很快出爐——前五城兵馬指揮使吳謝,攬罪伏誅。
只是這并未讓太子境況好過幾分。
行宮潰塌案暴露的真相,成為真正觸到老皇帝底線的弦。
這皇城蒼穹之上的血雨腥風,随着樁樁件件從泥沼中浮出的髒污,瘋狂湧向前方密不可知的深淵,等待着,沖垮最後的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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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