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part.42
東宮內外已然封鎖,太子失德,被罰“禁足”,至于何時放出,舊疾複發的老皇帝并未下達任何指示。
東宮人心惶惶,立儲之事再度惹來朝堂非議,四皇子卻在這時被遠調皇城,前往雁門西陉整肅兵力,唯剩向來受寵的六皇子留在皇城,赫然成為如今炙手可熱的投奔目标。
至于涉嫌弑君的吳謝,早就落了秋後處斬的牌子,雖然調換至死囚室,倒也不曾被虧待什麽,枷刑在關照下取消,将養月餘,鞭傷倒愈合得七七八八,精神也慢慢好起來,要是興致不錯,甚至能在牢房裏打一套軍體拳。
看守獄卒們只當無事發生過。
別人看他一點不着急,吳謝心裏卻門兒清,太子約莫正在一堆幕僚的協助下閉門寫檄文,逼宮一事,根本等不到秋後,恐怕不出半月就會爆發。
彥松把他放在天牢這種禁軍體系外的地方,目前看來是想要保證他安全的。
至于登基以後要如何處置他這種遺留罪臣,無非就幾種情況:大赦天下随手放走,起手平反扣鍋兄弟,假戲真做繼續問斬,還有一個原文的極限操作,論功行賞單字封王。
只是現在看來,論功行賞已不可能,彥松完全沒有要他幫忙的意思,反倒是另行險招前去雁門調兵,似乎并不打算動用五城兵馬司的勢力,當然,好像也沒打算讓他從天牢裏出來。
在沒猜出未解鎖事件之前,吳謝或許還能乖乖待在牢裏伺機而動,可惜,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的老司機,他已經摸清了通關任務的基本套路。
所以對于彥松的反包圍計劃,他只能說聲抱歉。
灌下一氣白水,視線在空中定格,遠在郊外的直播畫面穩定浮空,不知其中奧妙的獄卒只當這位指揮使又在發呆。
遠離京城建于郊外的道觀中,生着雙桃花眼的美人正背着空空竹簍,在水邊拾被人丢了滿地的草藥,時不時輕咳幾聲,舉手投足如弱柳扶風,寬大道袍攏在她瘦削的肩上,怎麽看怎麽讓人心疼。
浮空視角似乎是從某種鳥類的眼瞳裏轉播過來的,雖然時而搖擺,但看久了也能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小姑娘又被欺負了。
結束例行監控,吳謝已經對這種像變态一樣觀察別人生活作息的行為,從最初的略有尴尬,轉變為現在的輕車熟駕。
——唉,都是為了生存和夢想。
系統:“……這個理由的誠意只有0.01%,宿主你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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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謝:“歷練使人成長。”
系統:“……”的确,但是您成長的方向怎麽有點歪?
閑聊歸閑聊,排開原著內描寫,吳謝對女主道觀裏的遭遇,卻有了另一種層面上的理解。
彥松造反登基之前,女主正遭遇人生低谷。
與男主不同,彥淩薇貴為嫡公主,受封于臨安,自幼受父兄寵愛。
她為人天真善良,充滿正義感,對母妃早逝的彥松多有照顧,瞧不起那些見風使舵的臣子伴讀,卻唯對品格端方的吳家兒郎青眼有加——這位将門之後是伴讀中唯一不屑于欺負弱小去讨好那些皇子的人,不僅如此,還會出手護着對方。
兩人性格甚為契合,日子就在培養感情中細水長流地過去,彥淩薇的人生一路平安順遂,直到麗貴妃出現。
這個女人突然被皇帝從獵場帶回宮中,像從天而降的仙子般俘獲了這個男人的全部心神,六皇子出生以後,更是榮寵加身,幾乎要越過出身名門的皇後,好在皇帝理智尚存,沒有做出廢後立妃的荒唐之舉,雖然他曾這麽想過。
彼時彥淩薇已長成亭亭少女,恰處叛逆期,很快便與剛入宮的“新人”結下梁子,自此,兩人曠日持久的宮鬥大戲拉開帷幕。
這期間,麗妃熬死了皇後,卻怎麽也無法擺脫皇室祖制登上鳳位,但皇帝到底寵她,只要後位空懸,她便是萬人之上——彥淩薇早在這場鬥争中落于下風。
然而來不及得意,麗妃就無意間發現兒子竟然深愛着同父異母的姐姐,那個她恨不得能除之而後快的彥淩薇,甚至還揚言願意為其終身不娶!
這怎麽可以?!
為阻止事态惡化,麗妃火速設局,終于将這眼中釘肉中刺打發進了與世隔絕的塵清觀,本想花點時間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磋磨至死,卻不料圍獵一案移禍江東,六皇子莫名其妙被扣一盆髒水,比起已是手下敗将的女主,麗妃果斷轉移目标去幫兒子,幾個來回間,竟然讓女主存活下來,還磨出一顆七竅玲珑心,在關鍵時刻反手翻盤。
“這波操作簡直天秀。”仔細琢磨着劇本內容,吳謝往下翻,“助攻主角還順手拉滿仇恨值,年度優秀反派表率,省我不少事情。”
“宿主打算去救女主?”系統問。
“只是救怎麽夠。”劍眉一挑,男人給自己倒了碗水,“我不僅要救她,還要幫她手刃仇敵,送她滔天權勢加榮華富貴——只要她離彥松遠點,一切好說。”
完了,它的宿主……
“說起來,有個事要問你。”吳謝說,“未解鎖事件的內容會根據劇情變化嗎?”
“這類事件跟普通事件性質一樣,不會。”
“那麽,我如果不收集線索直接達成未解鎖事件,會影響通關嗎?”
“不影響,宿主可以正常通關。”系統說,“只是因為信息收集不足,宿主無法拿到下個世界的任務獎勵,比如藥品武器等。”
“無所謂。”男人露出笑容,“總算可以放開手腳做事了。”
……
彥松再來時,正是風高月晦的深夜。
牢房內黑霧沉沉,但披着潔白囚衣那人,似也不曾好眠,只睜眼望着天窗外一點星子銀爍,盤膝而坐,不知在想什麽事情。
對于忽然而至的火光,他露出的訝色甚淺,在看到來人以後,就連那一點訝色也消去了。
“這麽晚了,還不睡?”
來人語氣溫柔,青絲只用單簪挽起,一副便裝出行的模樣,并不嫌棄牢房草席的塵灰,撩開下擺便從容坐下,促膝與他靠得很近。
吳謝聽這話覺得好笑,不由回道:
“殿下深夜來訪,卻問罪臣為何不睡?”
或許是意識到這句話的确問得奇怪,青年飒然一笑,沒有在這種小事上糾結,只道:
“換了往日,我這時已經歇下了,之所以來看你……”他微微一頓,拂袖擺手,兩個杵在門外,明顯不是天牢獄卒的守衛便整齊退下,他這才繼續道,“是因為睡至子時,我做了個夢。”
“夢?”
茶壺冰涼,但牢裏也別無它物,吳謝沉吟着給對方倒了冷茶,正想将這話仔細揣摩一番,那人卻膝行幾步,忽然将雙臂撐在他身側,前傾過來,迫得他不得不稍稍後退,忍不住望進對方那沁進夜色的漂亮眼瞳,忽然想起以前陪客戶去古董店淘過的一枚金紐扣。
那是一對鑲在半臂上的琥珀金扣,火災的緣故,衣服殘絮中只剩這枚嵌着琥珀的紐扣,擦淨以後,被烈焰灼燙過的痕跡雖然仍在,與焦色相倚的剔透蜜色卻顯露出如紫翠玉一樣逐次漸變的神秘。
動人,更有種殘缺的美麗。
“你在看什麽?”這人故意壓低聲音。
“……”
男人并未接茬,眨眼後輕聲道:
“只是在想,殿下做的究竟是怎樣的夢,以至于特意來天牢裏見罪臣,還挑得是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姿勢。”
“是啊,是一個怎樣的夢呢?”對方行為越發放縱,得寸進尺地用額尖抵住他的,只聽得一聲鼻息間發出的笑,嘴唇迎上潮濕熱氣,“夢見你給我吃了很好吃的東西——白色的,有點冰,有點甜的東西,你還記得嗎?”
吳謝微微張大眼睛,系統在他腦子裏瘋狂拉警報。
“不記得了嗎?”
青年往右稍稍傾頭,靜靜地看着他。
“記得的。”男人回應道,“是白薯。”
拉着警報說要告男主性騷擾的系統瞬間安靜如雞。
“那年初雪下得早,文華殿很暖,但二哥不允我進去,罰我在殿外聽書。”微涼的指自衣領縫隙貼上灼熱胸膛,這人自顧自講起來,語氣裏透着一絲淺薄的可憐意味,“寅時的風最凍骨了,你那日遲到,寒日裏跑得頭頂生煙,像個爐子一樣,也被學士罰在殿外,随手就把短裘給了我。”
男人仍端坐着,白衣已被伸入的指掌扯松,他表情看上去很平靜,卻帶着一種別樣的專注,眼瞳中只裝着面前這個與他呼吸交融,行事無忌的人。
“你從家裏撈了塊白薯當早膳,即使抱着也還是涼了,我們一人一半靠在石階上吃,你偎着我,很暖。”
絲織布料滑溜溜地順着男人的腰擦過,指節在其後背交叉鎖住,青年俯身抱住對方,弓起的脊背看上去多少有些脆弱,他像冬日裏無法獨自禦寒的旅人般緊緊埋入這人溫度偏高的頸窩,安心似地輕聲道:
“就是這樣,跟夢裏一樣。”
他本以為這就是今晚的全部,一個不被推拒但也不被接受的現實。
可那人卻擡起寬大而幹燥的手掌,以溫柔的姿态将他輕輕環住,像安撫般梳理他肩後青絲,彥松不敢動彈,怕驚醒這種罕有的溫柔,也怕鼻尖酸澀會蒸進眼眶。
他覺得自己真是發了瘋。
招供那日不過是計劃中原定的一環,卻讓他見到吳謝平素從未有過的狼狽模樣。
面色蒼白的男人無意識咬着面頰垂下的一縷發絲,神色被遮掩在陰影裏看不真切,若換作旁人,他是絕無興趣的,但因為被這樣對待的人是吳謝,他便忍不住上前用玉片撩開那些障礙,想看個清楚明白。
對視瞬間,彥松看清楚了對方眼裏的欲望。
帶着點孤傲與不屑否認的坦然,就這麽施施然傳遞出極為張揚的意思。
——我要你。
盡管這人掩飾的很快,再擡起眼眸時也只剩公事公辦的态度,但他确信自己沒有看錯,并且感到有什麽東西在堅冰壓制下逐漸開裂。
——啊,這也是另一種可能呢。
這麽想着,他忽然洞悉了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渴求。
他的恩人,他的盟友,他的臣屬,他的……這個于他而言具有多重意義的人,不該被框限在俗世規定的身份裏。
碌碌廿三載,現在才意識到還有這樣的歸途。
不過,也不遲。
……
懷中人已安眠,吳謝指尖勾起掌下青絲,借燭火觀察其上流螢微光,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睡是不可能睡了,今晚要做的事還很多。
他也只能貪這一時之歡。
再到明日,只恐——
故人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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