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part.46
在彥松看似戲言地問出那句話時,男人心底驀地升起一陣悸動。
俊美無俦的青年捏着金簪,姿态悠閑,吳謝卻不合時宜地想起之前在中轉站與系統的對話,如果可以,他想問問對方到底在最後選擇了什麽,是不斷遺忘,還是将記憶保存?
但無論最終答案如何,他都不會再被影響。
——這個人只為他而來,本身就是件令人欣喜若狂的事。
伸出雙手捧住懷裏那人的臉,靠近瞬間,薄淡的檀香氣息滲進拂來的夏風裏,男人眼神逐漸認真。
“我想你做我的妻。”
青年被這句話定在原地,狹小空間中,他與這人平視,覺察到面頰上罕有的燙意。
“皇帝你做。”男人銀甲煜煜,平靜話語下潛伏着一絲不容拒絕的霸道,“你不會有皇後,只會有個一字并肩王——”
“這個并肩王,只能是我。”
彥松笑起來。
跟之前所見過的任何笑容都不同,他終于剝下那層似有若無的霧,微張的菱眼裏盛滿光華,在昏黃中單純因為開心而露出燦爛笑容。
“怎麽回事,明明認識你這麽多年。”他将男人貼在臉頰上的手拉下,輕柔地攥入掌心,“卻好像只有這幾天,我才真正了解你。”
“你用這個姿态一開口,我就料到你要說什麽。”他說,“分毫不差,阿謝。但很奇怪,話是說了,我卻感覺不到你的野心,你當真如你所言,是那樣想的嗎?”
“是,但是——如果效忠的人不是你。”男人眉目沉靜,認真回應,“我不會越獄,不會設局,更不會坐在這裏,同你說‘我要做一字并肩王’。”
他垂眸抽出那根被挾在對方指尖的鳳簪,有些認命地笑道:
“這麽多年,我唯一的野心,不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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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盡的只言片語,消弭在紫氣漸露的天際,金簪穿過柔軟烏絲,定在青年髻間。
……
京城看似風雲初定,太平之下,暗湧奔騰。
太子逼宮,先皇駕崩,六皇子率五城之軍救駕,太子于文華殿自刎……這前面的劇本,倒還能讓人看懂,但之後的操作,卻讓衆諸侯與天下百姓目瞪口呆。
四皇子無故被軟禁于景陽宮,六皇子挾兵登基,接連宣下幾道令人側目的旨意,先是封五成兵馬使吳謝為一字并肩王,這是權利瓜分的一部分,雖然位置給得高過人預期,卻也不算什麽稀奇事——但這位新皇在封賞完畢以後,竟然在先皇屍骨未寒之際,向天下布告要娶其姊臨安公主為皇後,擇日便要大婚!
這一下就炸了滿朝文武大臣的鍋,谏議雪花片似地飛上龍案。
除此以外,還有新皇銳意削藩等流言散播于諸侯之中,各地封王開始慌神,也借大婚一事紛紛上書議論“國事”。
部分憂國憂民的,滿折懇切之語,細數歷代明君,前朝災禍,要求新皇飲水思源,追憶往昔;這其中也不乏模棱兩可之輩,一面表達忠心與關懷,一面委婉譴責順便試探。
還有幾個兵權在握,尤為顯眼的諸侯王,上來的折子都極具個人風格,有個寫了百餘行指責新皇數典忘祖要造天譴,有個表示此為天子家事毋須看旁人臉色……綿密心思滲入字裏行間,令人揣摩。
外人看這朝堂內外真是好生熱鬧,卻不知朝臣與諸侯們的心思再多,也完全無法傳達到新皇所在之處,對于他們的動向,新皇一無所知——奏章看似進了紫禁城,實則根本沒有送入太和殿,而是直接運到景陽宮,由被“軟禁”的四皇子加以過濾,最終剩下的消息,便成為新皇眼中的全部。
這場鬧劇的幕後操控者,正蟄伏着等待火花爆裂的瞬間。
彥安早在吳謝拒絕殺掉彥松的時候,就明白自己是被造入了一個裹滿蜜糖的局中。
但他并未拒絕。
他很清楚,這是圈套,也是絕處逢生的機會——他畢竟是皇帝,一旦登基,就算吳謝想動他,也不得不顧着表面的尊卑關系,很難從明處下手,只能暗中行事。
當然,對方的局也擺得很簡單明了,無非是先借立後之事讓他失德,再散播謠言,利用諸侯王将他從皇位拉下,繼而擁立彥松,達成最終目的……雖然不明白為何吳謝寧可幫一個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的棋子,也不願與他合作,但沒有關系,諸侯看似是對方的利器,卻也會成為他的籌碼。
異姓王是無法改朝換代的,如今剩下的正統繼承人唯有他與四皇子,既然怎麽樣都只能暫時當個傀儡,他何不選擇最适合自己的那個?比起困難重重的皇位,異姓王更在意肥沃的土地與私兵的馴養,只要許以好處,相信換個比吳謝更好控制的合作夥伴,不過是時間問題。
然而在登基以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天真。
彥安的早朝,只上了一天。
當他欲從寝宮前往太和殿的時候,守衛卻在折門外攔住,稱他還有傷在身,不宜上朝,勸他回去躺下,他自然不服,大鬧以後,吳謝終于出現在寝宮門口——這人披甲執銳,高大身形布下的陰影在逆光中無限拉長,五官堅毅且眼神冰冷,猶如一把沒有情感的兵器。
彥安永遠無法忘記對方抽劍時說的話:
“陛下不肯假傷,臣只好代勞了。”
寒光在腿側一閃而逝,血液飙濺的瞬間,恐懼令他慘叫出聲,血很快染紅明黃褂褲,龍形暗紋逐漸變深,就在這時,他聽到男人輕笑一聲,收劍還鞘。
“陛下真是讓人為難。”
滿手通紅地惶然擡頭,卻見男人扯下肩甲绶帶,走近幾步,他害怕地往後瑟縮,卻給這人捉住腳,當下不敢再動。
細長的紫色绶帶被對方牽引着繞進大腿,緊緊勒住動脈,先前還看着極為吓人的傷口,很快就不再流血,男人略為粗魯地卷起他被劃開的褲角,盡管因扯動皮肉而痛得微微發顫,但恐懼還是令彥安咬牙忍耐下來。
“這傷不會影響陛下日後行走,好生将養就會痊愈。”見切口無恙,這人便擡眸沖他一笑,“但陛下若是亂跑,到時候傷口再裂開,以後的事情,就難說了。”
彥安瘋狂點頭,他知道自己但凡有些骨氣,這時候就該一腳踹開對方,寧死也要争取出去的機會。今日站在他面前做這種事的若不是吳謝,換任何人來,哪怕是最殘暴的諸侯王,他都絕不會輕易妥協,無論如何,他自認有底牌在手。
可是一旦面對吳謝,他手中的籌碼就化為空氣,他不知道對方到底了解他多少,卻很清楚自己完全不了解這個男人。
強勢,冷硬,專斷,偶爾閃現的殘酷溫柔——對方的态度像一把懸在頭頂的巨劍,忽高忽低,忽遠忽近,令人膽戰心驚。
站在這個人的身邊,彥安覺得自己随時會死。
“不能出去的确有些無聊,陛下若有閑暇,可以批一批折子,不要怠慢了政務。”男人滿意起身,連語氣都柔和了幾分,“只要陛下不做傻事,臣自能保您無恙。”
彥安心有餘悸,點頭表示明白。
那之後,男人就狀似有禮地告退了,沒過多久,果然有奏章陸續呈入,還有一位嘴巴很嚴的太醫為他隔簾診傷,說法與吳謝一般無二。
黃帳之下,新皇呆滞地望着頭頂彩繪的盤龍天頂,半晌後,他慢慢閉上眼睛,陷入柔軟被絮的細白手指,攥緊了那根染血的紫色绶帶。
大婚很快進行,捧着國法朝綱的禦史大臣當場跳下金水池,盡管如此,也還是未能打斷這場備受诟病的聯姻。
婚禮在永和宮進行,宮人端着各式物品,如流水般湧入宮殿中,又從裏面有序退出,這是大于朝史上最為匆忙的帝王婚事,卻也是一場極盡奢靡的盛宴——帝王為彰顯對皇後的寵愛與重視,在短短半月內,便逼工匠用金銀玉石等物重新裝飾整個永和宮,使得它即使在夜晚也看上去燈火通明,金碧輝煌。
猶如一顆伫立在東方的啓明星。
“叮,【助彥淩薇成為皇後】進度值+100%,當前進度100%”
向來清冷的景陽宮內裝飾了些許喜慶的紅色物件,案上擺滿棗生桂子,還有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精致糖人,燈影綽綽間,男人用擱在一旁的濕布将沾滿糖水的手拭淨。
他面前剝了滿盤龍眼,像堆積起來的水晶球子,朦朦胧胧映出橙色火光,看上去格外漂亮。
“吃吧,我去把窗關上。”
将碟碗推至批改奏章的人手邊,他欲起身,衣角卻被人拉住,對方執筆看他,含笑問道:
“還在生氣?”
“沒有。”吳謝說,“只是覺得吵。”
這人于是就松了手,漫不經心地道:
“白亭說戌時要來見你……”
“不見。”男人砰地把窗放下,“看着他就煩。”
“我也是這麽想,所以直接回絕了他。”細短筆尖在硯臺上掠過,“……還說沒有生氣,不過是根腰帶而已,就這麽讓你難為情?”
“不是難為情,我就是覺得……”男人回身看他,抿唇繃了會兒表情,忽然單手捂臉,重重嘆氣,“唉,太大意了。”
那日他與彥松互訴衷腸,兩人回到景陽宮,十裏營內的一衆将領及幕僚已經到達此處,正在屋內商讨削藩事宜,見他們前後腳進屋,先是露出審視目光,随即所有人的視線像聚光燈一樣投射在他腰間。
吳謝最初以為是自己身份特殊,于是開言緩解尴尬氣氛,這些人倒沒有過多為難,只是瞅着他的眼神非常奇怪,待聊完正事準備散開,坐于首位的彥松卻叫他留下,當時西陉軍副将表情複雜,特別想說些什麽,卻被主将一把攬住肩膀瘋狂往外推,屋裏的人如潮水般退去,他才覺出不對。
他一摸腰間,鱗片冰涼,沒什麽問題,指尖卻碰到扣在虎面腹甲裏的玉石腰帶,在系統提示下終于恍然——腹甲銜接處是虎面嵌口,類似于固定皮帶的扣畔,而如今穿在其中的并非玄色銅釘的兵甲腰帶,而是鑲金綴玉的皇室素帶。
出門前他與彥松的衣服混在一處,白亭催得急,他又對這些衣服不太熟悉,匆匆套上以後也來不及檢查,跟着白亭就往外走,完全沒發現有哪裏不對,但先前候在屋內的全是浸淫官場多年的老狐貍,一眼就覺出他服裝制式有問題,更意外發現這條腰帶的主人是……怪不得這些人全都表情複雜,也不知到底腦補了什麽。
只是,白亭不提示他也就算了,畢竟這個屬下的辦事風格就是兢兢業業,謹慎穩妥款的,或許是心存疑慮,故而沒有提醒。但彥松就很說不過去了,這家夥肯定早就發現他衣服有問題,但偏不說,還在水榭裏跟他扯些有的沒的,最後來這一出,的确很讓人生氣。
當晚,彥松的同床共枕計劃宣告GG。
如果時光倒流一次,他保證不再跟吳謝皮——那天以後,男人寧可在景陽宮睜眼待一宿也不肯與他同床,聲稱大業未了,無心辦事。
彥松只能挖空心思讓對方順着自己給的臺階下。
“阿謝,削藩一事,你當真打算親自前往?”筆鋒在素宣上圓潤收尾,青年側臉在燭火中顯得格外柔煦,“我還是……有些怕。”
“怕什麽。”男人笑,“怕我無法凱旋?”
将狼毫擱在瓷山間,彥松挪開臂擱,只将袖面放下,沒有馬上答話,待吳謝幾步走到旁邊,就撚起一枚龍眼放入口中,菱眼微斜,露出些笑意:
“我怕你凱旋歸來,無物賞你。”
不等對方說話,他又裝作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問道:
“不若等你削藩回來,我們也成婚,好不好?”
吳謝正擡碗喝茶,聞言差點被吞下去的茶葉哽到,迅速回想了一遍看過的歷史劇,他驚詫反問:
“這怎麽成婚?娶姊妹尚且如此,你我再來一出,禦史們該跳沒了。”
“這個好辦。”慢悠悠用牙齒硌着光滑籽面,彥松笑,“一切就從周禮,三書六聘自有禮部操心,到時你我皆着玄纁,我來城下迎你,文武百官自當見證——至于這是迎将軍還是娶皇後,便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這個主意真是……”男人露出恍然之色,望向他的眼眸熠熠,“太厲害了!”
青年含笑抿唇,将核仁嚼碎。
苦味蔓延于口中,他卻從中嘗到一點真實。
幸福感充盈至此,比做夢……還令人飄然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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