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part.45
承乾宮已經鬧成一片。
吳謝還未走進殿中就被彥淩薇自幼帶在身旁的侍女拉住,這侍女拉着他又哭又喊,讓他千萬勸公主下來,不要想不開。
心裏雖然還憋着餘火,但這時候他還是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以示安撫,随即便遣退周遭侍衛,伸手推門。
然而折門從裏面闩上,根本推不開,吳謝劍眉微挑,擡腿就是個沖踹——只聽“嘭”地一聲,門晃晃悠悠地“吱呀”朝兩側打開。
正站在椅子上一手剪刀一手白绫的少女顯然被吓了一跳,看清披光而入的人是誰以後,她露出欣喜之色,淚光盈盈道:
“阿謝哥哥!”
“……”男人将手負在身後,面上并無久別重逢的喜悅,只冷淡道,“公主千金鳳體,莫要做這等危險的事,還是快快下來罷。”
少女怔了片刻,桃花眼微微張大:
“阿謝哥哥……你,你怎麽待薇兒這般冷淡,不過半年不見,你我竟已生疏至此,難道不是你讓人送我回宮的嗎,又為什麽……”
她一語未休,淚卻積蓄起來,下眼睫盛着飽滿露水,将落未落,極為動人。
這番情景,就是再鐵石心腸的人都會被打動,更不要說特別怕惹女孩子哭的吳謝,他此刻只感覺自己已經走到人生的分岔路上——好在系統及時在他眼前打開任務面板,還把未解鎖事件重點标紅。
猶豫的态度迅速消退下去,明白目标所在的男人,終歸是硬起心腸開了口:
“公主可記得這是何處?”
少女表情微變,輕聲道:
“怎麽不記得,這裏是承乾宮,我做鬼都不會忘的地方。”
“你就不奇怪這裏的主人,如今身在何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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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瞳微閃,少女凝視片刻,小聲問道:
“她在哪裏?”
男人亦怕吓壞她般,柔聲答道:
“她本該在陛下陵寝前安眠,現在正扒着養心殿裏的龍榻不肯走,也是很讓人頭疼。”
露水似斷線珍珠般滑落,少女嘴角隐約抿出一點笑意,帶起兩個小小的梨渦,輕聲道:
“……是嗎。”
“不過,明日以後,六殿下就會登基。”吳謝微微仰頭看着她,眼底滲透徹骨的冷靜,“她将榮升太後,也不必再扒着龍榻哭喊,而公主您,或許會再被送回塵清觀。”
笑容凝固的剎那,彥淩薇細長五指緊攥手中白绫,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這人,只覺滿目陌生。
“可是,如果你成為皇後,這一切就不同了。”男人撐着耳邊OOC值拉起的警報聲沉穩道,“你手握六宮生殺大權,想要怎樣都可以,無論是報仇,還是……追尋你想要的自由。”
“你在威脅本宮嗎?”
這位公主終于脫離柔情蜜意的幻想,任由淚水從臉頰流下,琥珀眼瞳中滿是凄惶,她沙啞地低吼道:
“吳大人,事到如今,你是在威脅本宮嗎?!”
“那麽,這種威脅……公主不想要?”
男人平靜地迎上她的目光,深若潭水的眼中看不出任何破綻。
彥淩薇說不出話來,她攥緊白绫,幾乎将全身氣力都勒在掌間,但觀內生活到底過于清苦,她早已消瘦得不成樣子,連拽下白绫發怒都做不到。
報仇,她自然想報,而且是非報不可,她做夢都想讓麗妃嘗嘗那些地獄一般的日子;自由,她也想要,渾濁宮廷拘束甚重,她不想下半身再困于此處,原本……她是想要與這個人一起,攜手天涯的。
可是,他如今卻已不再是她記憶中,那個令人思慕的少年郎。
時光消磨掉青澀與羞怯,他周身氣息冷肅,像具難以動容的千年玄冰,舉手投足間,盡管充滿将領魄力,卻也失了她最愛的,依稀藏于男人內心深處的一點純真。
這個人,終于被這口名為權利的染缸,鍍上色彩翩跹的面具,不肯再為她摘下了。
青絲垂落額前,遮住少女面容,銀線成串跌碎在地,嗓音卻化為冰冷的錐,聽上去格外高遠冷清。
“本宮可以配合。”
她低笑一聲:
“只是,六殿下恐怕不是最後真龍,到那時,本宮又該如何自處?”
“強娶本就有違倫常,你既是被脅迫,待此間事了,便恢複公主名號,五服封地,任選其一。”吳謝道,“以後輾轉京城,還時能見面。你自逍遙去,這四角皇宮,總不能困你一輩子。”
“那麽,麗妃呢?”她說,“她畢竟是太後。”
“你是皇後,這些事不必問我。”男人神态平靜,“六宮協理之權在你,彥安不過名存實亡的天子,他管不着你,我亦不會讓他有插手餘地。”
“我知道了。”
眼角淚痕猶見,彥淩薇擡袖拭去,“咔嚓”一聲剪斷白绫,她從椅子上跳下,将沉重金剪擱在案上,見吳謝差人拿走剪刀,她不由輕嘲:
“本宮不會再尋死,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不日禮部會上呈詳章,由你過目。”男人并未答她,而是低聲道,“畢竟是人生一大事,仔細些總沒有錯。”
少女諷刺一笑,點頭應是。
吳謝自知再待下去也是給對方添堵,于是不再久留,臨出門時見到白亭,想起自己的任務道具,附耳吩咐道:
“臨安公主出嫁茲事體大,你派人去将先皇後大婚時用過的頭面取來——先送去景陽宮讓殿下過目,免得他擔心。”
白亭領命,又問六皇子處如何處理。
吳謝冷笑一聲,懶聲道:
“拾掇幹淨關去養心殿,遺诏蓋好三印之後交由陛下近侍,于明日辰時宣讀,要禮部加緊動作。”
吳謝走了兩步,見白亭還亦步亦趨地跟着自己,忍不住回身道:
“還不快去辦事,跟着本将做什麽?”
白亭嗫嚅道:
“就…這樣扶六殿下登基了嗎,四殿下那邊……”
“嗯。”男人看上去心情更差,但還是勉強應答道,“按計劃把消息放出去,四殿下那裏,自有我在,你不必管……下去吧,這幾日事太多,我想一個人靜靜。”
白亭見長官神色疲憊,連忙小心應是,在意地瞟了眼對方的腰,他最終還是沒說什麽,躬身退下。
吳謝不想回景陽宮,又暫時無處可去,游蕩過幾個園子,獨自找了個血腥味沒那麽重的亭子坐下。
他單臂吊在騎馬欄上,斜靠柱背,一條腿弓起踩在地面,另一條腿盤起擱在椅面,低頭去看水榭外游動的紅鯉。
這些無知無覺的小東西在碧水中暢游,一副歡快活潑的樣子,絲毫不知外面的天已經變了,這樣無知無憂的單純,偶爾也讓人羨慕。
“宿主……”電子音在腦海中響起,好像帶着幾分失落,“對不起。”
“怎麽突然道歉?”
“在天牢的時候,系統不是有意要幹擾您的想法。”電子聲線裏藏着一點委屈,“實在是男主的話太容易引起歧義了。”
吳謝最開始并未反應過來,聽到這裏才意識到,系統居然還在糾結那天晚上彥松對白薯的形容,不由慢慢笑出聲來。
“我說,你這個情感插件,不會是在什麽盜版網站随便下的吧。”男人眯眼瞧着天空白陽,表情好看許多,“看上去既不官方也不正版,還捆綁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資料,得不償失啊。”
“插件是正版插件,官方權威,還有安全認證。”系統說,“Sex是情感表達的一部分,不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吳謝輕輕嗯了一聲,嗓音溫厚:
“你說得對。”
“想要擁抱,想要親吻,從繁殖層面來看,這樣的欲望并不肮髒。”電子音稍微有點猶豫,“不過,舉報是因為上面要求‘符合規章’,所以有一部分內容被劃到年齡限制裏,只要出現就必須要對宿主進行提醒。”
“嗯?”男人說,“我早就成年了,這種舉報功能應該用不上吧。”
系統:“但系統沒成年。”
吳謝:???
吳謝:“你多大?”
系統:“從有意識到現在,大概十六年。”
吳謝:“……”
他明白了,這個舉報功能跟宿主毫無關系,是專為保護“未成年”系統設置的,話說現在連電子AI都這麽有人權了嗎?
只是吃驚歸吃驚,被初夏日光這樣舒适地烤着,便忍不住生出一種從骨頭裏滋生的懶意,男人眨眼速度越來越緩慢,最後輕聲道:
“我睡一會兒,有人來了叫我。”
系統答應下來,男人便立刻閉眼睡去。
涼風拂起水面褶皺,纖長眼睫在光線中顫抖。
他半跏坐于朱欄碧水間,乘夢境渡一池琥珀,在這名為夏的素宣上,自成一幅搖曳丹青。
……
一縷輕柔涼意,自眉骨,掠過臉廓,再至棱角處轉彎,輕輕抵在耳側,往下勾扯時,帶來些微癢意。
意識仍陷于渾濁的夢裏,半張的眼眸觸光之後很快眯起,赤澄像潮汐湧入眼簾,逐漸占領充斥着茫然情緒的眼瞳,兩片紅色光斑映進沉沉墨潭,維持着入睡前姿勢的男人靜靜憑欄,帶着不設防的松懈,無意識摸到正在脖頸上騷動的冰涼。
那東西又脆又薄,頗為鋒利,卻顫得厲害,他拇指一挲,扭頭就浸入一汪朱蜜之中,恍然醒神,才發覺懷裏不知不覺已靠了個人。
這人坐在他腰側空出的椅面上,把他緊緊夾在欄間,正執一根極長的銜珠翠翹抵在他喉尖,笑盈盈擺出一副愛憐态度,很是讓人心煩。
“殿下。”男人面無表情道,“這樣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你果然是太累了。”翹首九珠微顫,青年語調溫柔,“聲音啞成這個樣子,也不知有沒有着涼,不若随我回景陽宮,安安穩穩睡一覺。”
“臣才醒,不困。”
擡手撥開九珠鳳簪,盡管知道這是自己的任務道具,吳謝也沒有想要拿走的欲望,他此刻睡意尚存,還留着幾分倦怠在體內,意識卻清醒過來。
見彥松在面前撩來撩去,不肯停手,他第一反應是自己出了毛病,下意識向本該負責警戒的系統詢問:
“是我睡得太死了嗎,你叫過我沒有?”
“沒有。”
男人一聽就炸了:
“怎麽回事?來人了你都不叫醒我?!”
“宿主睡眠質量首次達到最優級,叫醒将給宿主腦部造成一定壓力,且男主情緒穩定,暫無威脅,所以系統沒有打擾宿主。”電子音一本正經,“如宿主有需要,可将男主手動列入警報名單。”
“列列列。”吳謝簡直要扶額,“我差點給他一拳。”
“名單已記錄。”
“算了。”吳謝嘆氣,“還是別了。”
“名單已删除。”
一主一系統正在腦內對話,青年卻趁這時候斜靠于欄上,歪頭去迎男人視線,吳謝本不想看他,繃緊半晌,終于還是動了下眼珠,微微垂眸,問:
“怎麽?”
玉白的指挾着金燦燦的華簪,珍珠晃動間與圓潤甲蓋相呼應,兩人面容皆籠于黃昏濾色,鍍出幾分靜谧中潛藏的柔情。
“你把這東西送來景陽宮。”
杏袖扶欄,龍紋煜煜,風拂亂青絲,皓齒吐出戲谑字句。
“是想做我的皇後嗎?”
男人一時失語,任由那迤逦尾音消失在日暮深草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吳謝:ban掉皇後,讓我上
彥松:龍床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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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