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part.69 複活者
他懸浮在沒有實體的深淵中,雪白光體綴連成星星點點的球,在這失重環境裏沉浮,遵循着海浪波動的規律。
中轉站支離破碎,本該因任務失敗而死去的他并沒有立刻死亡。
是因為那僅剩的複活機會。
撥動時間輪/盤,他就能将一切重置。
這是近乎于神的力量。
男人張開眼眸,雙臂交叉放在胸口,他像失語一樣,無聲地動了動唇。
凝固的某種壁壘瞬間破碎,餘音被風口放大,最終形成混沌而莊嚴的回響——
“複活。”
“回到最初。”
……
少年站在雪白輕紗後,安靜地看着跪伏在地的男人。
血淅淅瀝瀝跌在地面,高大保镖像瘋狗一樣叫嚣着要對方陪葬。
伸手捂住額頭的醫生面無表情,嗓音清冷:
“打傷了我,先生就能好起來嗎?”甩開滿手鮮血,他拾起掉在地上的聽診器,“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柴林,你說,到底誰該陪葬?”
臉上肌肉抽動一下,高大保镖正欲上前說些什麽,就被靠在梨花木上的男人輕描淡寫地拉住。
那人穿着綢面唐裝,伸出來的手腕蒼白消瘦,看上去也無甚力氣,說起話來卻很有力度:
“林林,你先出去。”唐裝男人把手松開,“這裏有吳醫生,我很放心。”
“先生——”保镖轉身想勸,“他……”
“出去。”這句話加重了力道,還順帶捎上了另一個人,“阿白,你也先走吧。”
衣裝革履,頭發打理得井井有條的男人很快答應下來,順勢帶走了還心有不甘的柴林,将門合上。
“阿謝。”唐裝男人先喚一聲,又向窗簾後招了招手,“阿送,過來。”
醫生就此與少年見了面,此後的事,一如當初——少年原本已經死掉的眼睛,在醫生的溫柔中綻放光彩。
只是,又有些不同。
醫生沒有找借口前往盥洗室,也沒有跟随少年離開,而是開口留下,要求與面前的唐裝男人單獨聊天。
他懷有許多缜密的計劃,正準備就此一一實施。
……
男人提着醫藥箱從房間裏出來,恰好遇上在外等候的西裝保镖,這個人面色凝重地低頭與他道歉,像是終于冷靜下來了一樣。
吳謝沒有馬上回答,而是仔仔細細把面前這人打量一番,生冷地說:
“看在先生的份上,這次我不同你計較。”
柴林喏喏稱是,醫生于是提了提醫藥箱的帶子,說:
“先生還在等你,進去吧。”
說完,便轉身朝盥洗室的方向去了。
柴林一推門,那寒山淡霧的毛尖香味就逸散出來,清雅高遠,就像……先生一樣。
撫平袖口褶皺的人正用巴掌大的西施壺澆他的紫砂獅茶座,聽到聲音也沒擡頭,等他沖好茶水,開始聞香的時候,才終于開了口。
“前段時間複檢的報告單在哪裏?”
高大的男人在原地猶豫,直到那人銳利的眼神一瞥,才依言去翻找對方要的東西,很快便把一疊報告單擺在茶案附近,但在這人伸手欲拿的時候,跪下來按住——兩人彼此對視,男人終究還是把手慢慢從上面撤開。
報告單上情況不容樂觀,實際上,可以用很糟來形容。
看的人表面毫無波瀾,稀松平常地像在翻一則無關緊要的文件,一目十行地看完,就合上,然後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陷入某種無法驚擾的思索狀态。
西裝筆挺的男人卻依舊半跪着,視線在這人摩挲杯口的蒼白指尖上打轉。
“腦子裏長了個東西,吃藥沒用,開刀沒用,算不算走到絕境?”說話的人語氣平靜,細長渾濁的眼乜斜下來,“林林。”
“先生一定會沒事的。”
男人俯身過去,雙手輕輕搭在對方膝蓋上,像只大型犬般蹲在原地,黑亮的眼裏全是執着:
“已經在聯系美國的醫生了,先生肯定能扛過去,還沒到絕境……還沒到。”
“那什麽才是絕境。”殷早輕笑出來,“等我入土嗎?”
“先生胡說什麽……”柴林一聽這話就怕得發抖,“先生的病肯定會好,肯定……”
“好了好了,就随便聊聊,你怎麽抖成這個樣子。”
他的先生重重嘆氣,握住他放在膝間的手安慰般拍拍,兀自把沒喝盡的茶往紫砂獅上澆了,嗒地把杯子放在碧水粼粼的茶座裏,語氣含笑:
“不過現在有個機會,或許可以讓我病愈。”
柴林眼睛一亮。
“代價是,要失去五感裏的一感。”
男人立刻攥緊掌下柔軟的絲綢緞料,皺眉道:
“不行。”
他的先生笑了,眉眼彎彎地将他攥緊的指在膝上撫平,柔和地攤在掌心,根根輕撫過去。
“林林,我只是知會你。”
“……”
他明白先生心意已決。
“那麽,這件事,誰來主導?”他問。
先生答:
“阿謝。”
“他?”男人不敢置信地看向對方,“一個家庭醫生?”
“所以我說,‘或許’有用。”
“那要是無效呢?!”
梳理着他指尖的先生微微一笑,低聲說:
“也不過是一條命罷了。”
柴林無言以對。
“還有,這件事。”蒼白指腹蘸了點茶水擦掉他指間血斑,“不要讓阿白知道。”
……
血紅絲絲縷縷地溶解在水裏,鏡面誠實映出男人鋒利細致的眼眉。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人。
藏着鑽石的眼閃耀近似水銀的微光。
“吳醫生。”
他看到鏡子裏的自己露出微笑,薄唇微啓:
“白少,好巧。”
雖然有些意外于他的态度,來者依然說出了那句早有準備的臺詞:
“柴林下手總是這麽沒輕沒重,額頭還痛嗎?”
“不痛。”垂眸用擦手紙細細把水珠拭去,男人含笑扭頭,“白少有事?”
“……不是什麽大事。”大概是對他突變的态度感到疑惑,殷白稍稍收斂了些許姿态,“我周末在市中心的空中餐廳訂了法餐,不知道吳醫生有沒有空賞光?”
“我倒是很願意光臨,就怕先生不給這個時間。”
完美無缺的微笑讓人找不到任何破綻,吳謝将擦手紙丢進水池臺旁的垃圾桶,又轉身對着鏡子撥弄額前的發絲,想稍微遮住貼着繃帶的部分。
“白少大概還不知道,先生已經把少爺交給我了,少爺的狀态您也知道,還是需要靜養,所以想讓我帶少爺去鄉下住一段時間。”弄好頭發,男人不閃不避地對上那雙灰色的眼睛,“這幾天就會出發,到時候先生……應該會告知您。”
雖然只是個普通的對望,但殷白莫名從這人充滿銳氣的眼瞳裏,看到了一絲不為人知的挑釁與警告,被野獸盯上的錯覺讓他忍不住繃緊皮肉,沒來得及将胸腔郁氣發洩出去,對方已別開視線,提起醫藥箱朝他擺手:
“白少,有空再約,少爺還在等我,先走了。”
碰了顆軟釘子的殷白目送男人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門後,眼瞳裏閃爍着紊亂流光。
有一剎那,整個盥洗室扭曲着生出無數冰藍數據。
卻在他望向鏡面的剎那,全部歸于平靜。
作者有話要說:
太尴尬了,存稿箱忘記設置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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