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part.68

幼主掌權的時代伴随着黑色葬禮步步開啓,作為打倒殷白勢力的兩大功臣,廖武義和肥四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将那些股份與公司囫囵吞下,也不管到底能不能吃得下去。

心智高速成長的少年每日都被保镖與會議者包圍,縱然醫生似乎已經對他打開了心結,但自殷早的葬禮以後,兩人也只是聚少離多。

與肥四的迫切與露骨不同,廖武義仍舊維持着長輩兼下屬的模樣,從不在少年面前表露出什麽野心,這樣伏低做小的姿态卻讓人尤為警惕,因為這種看上去好像什麽都不圖的人,恰恰圖謀最大。

殷早離世,殷白倒臺,柴林失蹤,群龍無首的勢力紛紛轉戈向各個元老,隐隐有以廖武義馬首是瞻的跡象,好在有野心勃勃的肥四掣肘,殷送主要負責從中調劑,并暗中将游散的權利收歸麾下。

三足鼎立的局面逐漸形成,然而這場內鬥才剛剛開始,就以一種粗暴且愚蠢的方式,徹底落下帷幕。

吳謝被殷送的電話叫進老宅書房。

書房玄關躺着個人,白花花胖嘟嘟的肥肉團團堆積在櫻桃木地板上,黑色西裝與不相稱的金牙皆落在紅通通的血裏,像辣油涼皮般橫陳當場,冒着熱騰騰的鐵鏽味。

腥臭,難聞,惡心,反胃。

醫生微微撩起白大褂,視而不見地跨過這具慘死的屍體,進到玄關內的屏風裏,終于看到了把自己叫來的人。

少年坐在梨花木案後,滿地的青花白壤猶見餘輝,但都已經碎成片片殘骸,連以往依稀的影都找不到。

他手裏玩着把勃朗寧,腦袋上頂着把斑蝰蛇,姿态斜倚,表情放松,面對兩把熱武器,就像面對熟悉的客人一樣,絲毫不擔心生命會受此威脅,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裏,不會有什麽意外發生。

或許這種全知全能的掌控,只限于他個人的認知而已。

吳謝的心卻沉下去。

“老師,你來啦。”少年一見他就笑了,“不好意思,讓你看到這樣的場面…廖叔,槍口有點硬,頂得我挺疼的,能不能稍微放松點?”

雪白西裝斑斑見血的廖武義并沒有如他所願,向來溫和的面孔此時一點笑容都找不到,反而因逆光與緊張變得有些猙獰,吳謝忽然意識到這房間裏除他以外,應該還有第三個人。

生死對于現在的他來說多少有些無所謂,抿唇往前一踏,他隔着空空如也的多寶架,終于看清被屏風擋住的第三人。

那人喘息着站在廖武義背後,長臂伸直,平舉起來的重物即使不看也大致能猜到是什麽,有光從半拉開的猩紅窗簾布後透進來,照出一行白亮的水漬——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柴林,卻渾身泥水地端着槍,面目森冷地掃視書房中的所有。

老宅書房曾請人按照明朝制式複刻過,這是最初開家立業的殷老為了附庸風雅,與“上流社會”接軌特意造的,當時還半懂半不懂地搜羅了一堆東西,但大部分都不真,直到殷早接手,才添了不少老物。

殷早打小就不大能見風,為了養病常年待在屋子裏,因此對書籍古董之流很感興趣,再加上殷家有收藏的實力,他後來能去外面走動,沒事就會逛各類古董行,還有小市等,大的小的都去過,聽到感興趣的,就是走路也要去看實物——他偏愛成化和弘歷時期的青花,還有幸得了只永樂時期的纏枝盤,用玻璃架穩穩當當地擺在櫃子裏。

只是現在,別說盤,就是清仿明的八駿碗也沒留下幾塊能看的碎片。

殷早在世時對什麽事都比較淡,唯獨對多寶架上親自“請”回來的老東西愛惜備至,要是讓他看見這幅場景,估計會直接氣活過來。

柴林或許也是想到了這點,頂住廖武義後腦勺的力度驟然加大,嗓子像在硫酸裏泡過,粗粝得連字音都模糊了。

“怎麽回事?”

竟然像他也是剛到案發現場一樣。

吳謝敏銳地注意到,對方濕透的白襯衫上有一枚圓形孔洞。

“我還想問你……”廖武義咬牙說,“你居然沒死?!”

柴林聞言,很明顯地出了會兒神,他站在廖武義背後,因此臉上的表情并沒有被對方發覺,反倒是吳謝看得清楚,并下意識讓系統檢索柴林是否有致命傷,結果發現了一個讓人無比震驚的事實。

男人右胸心室後側,有枚子彈嵌在其中,前面的肋弓已經被打得粉碎,按理來說,這個傷口會使得胸腔大量出血,最終導致死亡,但現在,他的血液明明已經完全凝固,腦部也失去應有的活性,整個檢測結果都顯示他已經是個死人……可他卻還能像活人一樣出現在這裏,甚至還能說話?!

“0001,到底什麽情況……”

吳謝有一瞬的慌亂,這個世界莫名其妙的事情實在太多,不由得他不多想。

“請稍等,系統正在進行掃描……”0001的電子音很快傳來,“叮——未檢測到任何錯誤。”

醫生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還在出神的男人仿佛終于清醒過來,他稍稍偏頭,神态雖然稍帶疑惑,但語氣是肯定的:

“不,我已經死了。”

廖武義:???

少年聽到這裏,忽然清脆地笑起來,終于像模像樣地握住那把勃朗寧,槍柄抵在梨花木桌面上,他沒開保險栓,黑洞洞的槍口正對着面無表情的醫生。

“有什麽不明白的,故事已經快到尾聲了呀。”少年親切溫柔地說,“但有一個人可以完結這一切,對不對,老師?”

密密麻麻的冷汗爬上脊背,預想中的OOC警告卻遲遲沒有降臨。

“不過其實啊,還有一個人也可以。”

槍口在這刻轉向,少年露出燦爛的微笑:

“果然,即使再怎麽想要老師永遠屬于我,也沒法以這種方式進行告白——我還是希望老師能夠溫柔,開心,自由自在,幸福地活下去。”

男人覺得滿腳都好像紮滿鐵釘。

他再無法前進一步。

甚至因為那層沒能打破的透明屏障,他連及時阻止都做不到。

殷送有雙很美的琥珀眼。

虹膜泛着蜜黃的光,在太陽折射下還會顯出檸檬黃的特性,那時候他的瞳孔像嵌在其中的兩點葡萄芯,細小,銳利。

歷經滔天赤潮以後,它們在琥珀內擴散,很快就失去寶石的光澤,只餘透明的膠凍質感。

即使如此,還是很幹淨。

……

廖武義已經被眼前的變故驚呆了。

他看着殷送“嘭”地一聲倒在圈椅裏,醫生有那麽幾刻也像跟着少年一起死了,但又很快活過來,不管不顧地沖過來抱住少年——吓得他對着醫生開出好幾槍,背都打穿了。

可是跟柴林一樣,醫生不僅沒有被子彈阻礙行動,還像沒事人般緊緊抱住殷送,眼角淚水絕不是因為疼痛,而是源于極致的悲傷。

盡管不合時宜,廖武義還是忍不住想起殷早前些年收的一個民國抄本,裏面當初載了句詩,他粗略過眼,卻記到至今——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

他垂下槍口,明白今日就是他的死生大限。

柴林說:

“先生最後一面,我還沒見。”

頓了頓,男人又補:

“死了以後,也沒見着。”

第一槍就在這句話後開進心口,那人見他癱倒在地,也跟着蹲下來,問:

“廖叔,你還有遺言沒有?”

廖武義緩慢搖頭。

于是第二槍抵上腦門,再沒有別的聲響。

……

兩聲槍響結束了這個世界。

洶湧潮水湧入他周圍,明亮燈光在頭頂閃耀。

像被誰按下倒放。

水流無聲抽離,燈光倏忽變暗。

道路無限拓展,裂痕回縮修複。

沾滿泥水的手機回到未被割傷的手中。

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步後退。

路燈從紅到黃,變綠。

叮。

——

終止。

白驅逐了所有黑暗,連影子也不容于空間之中。

唯有懷裏抱着的人仍存在實感。

男人倚靠着少年單薄的肩膀,像陷入安詳的夢裏不肯放開。

直到冷冰冰的電子音響起。

“當前未删除世界【5】,是否删除本世界記憶?”

吳謝驟然驚醒。

這裏并不是他所熟悉的中轉站。

但似乎……Mr.Yan的。

——只是,為什麽這樣的提示音,他也能夠聽到?

“0001?”他問。

0001沒有回答,似乎某種契約性質的聯系,在這個空間被短暫地中斷了。

“警告,警告,情感負荷超載,情感負荷超載——是否删除以往記憶?”

懷中的人終于在這聲警告裏慢慢蘇醒成長,在男人吃驚異常的注目中,他張開那雙琥珀眼眸,複雜濃烈的情緒驟然翻湧,很快就像墨錠般沉澱下去,顯現出一種洞察世事的力量。

“老師。”他依然這麽叫着,聲音裏飽含欣慰,“終于見面了。”

“殷送……不對,Mr.Yan?”吳謝仍未從震驚裏回過神來,“我該叫你什麽?”

變回青年的人微微一笑,并沒有正面回答他:

“叫我白薯吧。”

“這裏是……?”

“這裏是我的中轉站。”青年低頭撫摸純白地面,指尖帶起一叢星星點點的塵,“已經很久沒看到它了。”

“警告,警告,情感負荷超載,情感負荷超載——是否删除以往記憶?”系統的電子音再次響起。

“否。”

眼看着對方輕描淡寫地說了“否”,男人猛地想起上上個世界對這人的勸告,不由露出點苦笑。

果然,這人完全沒有聽進去;就算聽進去了,也根本不想執行。

正想抓緊時間多了解一些事情,純白空間忽然猛地下沉,頭頂光芒閃爍,讓人聯想起年久失修的破舊電梯。

青年臉色一變,機械化的宣告随之而來。

“警告,情感負荷紊亂,警告,情感負荷紊亂,警告,情感負荷紊亂,請在10秒內删除以往記憶,請在10秒內删除以往記憶,請在10秒內删除以往記憶,滴——”

“十。”

空間再度下沉,光線變暗一度。

“九。”

空間向更深處墜停,光線更暗。

“八。”

吳謝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下意識用視線去找Mr.Yan,卻看到青年食指與中指并攏,毫無阻礙地伸進腦部,微微偏頭,似乎要從裏面扯出什麽東西來一樣。

“七。”

“你做什麽?!”

男人第一反應就是阻止對方,緊緊攥住這人手腕。

“六。”

青年只是不在意地笑笑,很平靜地說:

“病毒進到系統裏去了。”

“五。”

吳謝确定自己幾乎用了十成的力道,但似乎有某種能量将他施加的力度轉化為另一種物質,使得青年毫不費力地從腦部抽出一簇絞細且閃動螢火的絲來。

“四。”

絲被逐漸抽出,很快增多,從線到面,密密麻麻猶如某種硬盤芯片。

“三。”

終于抽至尾端,巴掌大的緊密硬盤出現在青年的手中。

“二。”

他看向面前高大的男人,輕聲說:

“老師,請您原諒學生的任性。”

“一。”

吳謝清楚地看到,硬盤在青年手中一分為二。

“啓動自動清除模式。”

碎片被扔在地上,用腳碾過以後只剩殘渣。

“哔——”

——

強制逼停。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見到真正的Mr.Yan了br />

第六個世界結束,很快就要開辟新世界

周末雙更令人興奮【

——————

小劇場:

殷早:啊啊啊心好痛!我的永樂青花!

揭棺而起【

——————

小劇場:

廖武義:為什麽感覺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吳謝:錯覺

殷送:錯覺

柴林:錯覺

廖武義:???

指引者:反轉一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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