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采訪（一）

你去采訪周倉時，他的判決書已經下來了。

故意殺人罪，十一年零九個月的有期徒刑。

隔着玻璃，你看清了他的樣子。二十七八歲，板寸頭，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看一眼就能忘記的長相。

他耷拉着眼皮，懶洋洋坐在對面，惬意且悠閑，仿佛那團年輕的生命之火不是他掐滅的。

你終于緣得一見他臉上的槍傷——從左臉到右臉，兩個窟窿，貫穿他的臉頰。

不致命，但夠驚悚。盡管這兩年裏罪惡與冷漠你見了不少，你依然被吓了一跳。

他擡起眼皮掃你一眼，見你一副驚懼模樣，勾起嘴角，弧度分明是嘲弄。

你開始懷疑是不是有人生來就會犯罪，這家夥顯然在吞噬你的恐懼，化作枯燥牢獄生活的愉悅養料。

“周倉，你好。”

他的聲音有點含糊，“你想了解什麽？”

他的主動讓你有點無措，你試圖扳回談話主導權，“你知道我是誰？”

“你？大學畢業兩年，S市電視臺的記者。”

氣氛一時沉寂，你想問問他怎麽得來的信息，卻又忍住。你進來前，獄警曾警告過不要和周倉聊自己的事。

在獄警嘴裏，他是個陰沉恐怖且聰明的罪犯，最擅長捕捉言語細節，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精準推斷。

“你臉上的傷恢複得怎麽樣了？”

他把小指伸進左臉的窟窿，“你說這個？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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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幕實在詭異，你駭然一驚，下意識想轉身而逃，但工作當頭，你克制住拘謹向前挨近玻璃，他也向前俯身，以毫無波瀾的目光與你對視。

你和殺人犯弦相隔兩尺對視着，中間隔着摸不出厚度的玻璃。

後悔嗎？當然，你安慰自己，誰遇到這樣的情形多少都會慌張。既然攬下了這活，早點結束這半個小時的采訪才是硬道理。

你清了清嗓子，“時間有限，我們進入正題，希望你好好配合。”

他的聲音也懶洋洋的，“你想問什麽？”

你用餘光掃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獄警，思考了片刻。

“先聊聊你的初次犯罪吧，你還能回憶起來嗎？”

“能。”

“源于什麽？”

“一顆糖，牛奶糖。”

你惶惑不解地拿起筆，在紙上寫了牛奶糖三個字，打上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