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快放我下來
白日的長安城,層樓林立,繁花似錦,熱鬧如昔。
羅夜生亦步亦趨地跟着雲修立,穿行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巷尾。由于工作需要,他們無法像別的神官那樣騰雲駕霧、飛去來兮,無論去哪裏都得步行,只有這樣才能做好巡查。
雲修立掃視着途徑的一切人物,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偶爾會停下腳步,拿出筆冊迅速地記錄下什麽。
“我咋沒看見有神仙,你又記哪位大仙了,讓我瞧瞧呗!”羅夜生好奇地湊了過去,雲修立卻背過身不給他看。
“小氣。”他努了努嘴,冷不丁伸手一攫,雲修立當即把神冊高舉了起來,他便跳着夠手去抓,每每快要抓到時卻又被對方舉得更高了。正在蹦跶時,他聽到對方似有若無的哼了聲“小矮子”。
“我矮又怎麽了?那你跟我說話還不得低着頭!”羅夜生不爽地跳腳,他原來可不矮,矮的是他現在這副少年人的身軀。
雲修立氣定神閑地打開筆冊繼續寫,他這眼神犀利得很,再好的僞裝都逃不過他的法眼。而且他這人就喜歡找茬,簡直就是瘟神一個,九天十地的神仙見了他都得繞道走。
“你就給我看看嘛!”羅夜生搶不贏,索性一腳踩向雲修立,卻被對方敏捷地躲了開去,他又氣呼呼地連踩幾腳,就是一腳都踩不到。
“啊啊啊氣死我了!”
不知何時起風了,天色陰沉,烏雲壓境,豆大的雨滴打落了下來。行人們紛紛躲到檐下避雨,慨嘆風雲變幻。
“對了!”羅夜生這才想起別在腰後的無極傘,傘頁比尋常傘稍大,撐開後泛出清冷的光華。甭管是什麽傘,拿來遮雨就對了。
雲修立擡頭望天,每當天氣出現變化的時候,他就會想,是不是那個人在天上施雲布雨?忽然一抹黑色擋住了視線,他錯愕地扭頭一看,才發現是羅夜生舉傘遮住了自己。
“拿開,我不需要!”他惱火地推開那柄傘,快步走了開去。
“一起遮嘛!”羅夜生笑着追了上去,高高的為對方舉着傘。
雲修立悶不吭聲地繼續疾行,羅夜生的傘老是擋住他的視線,傘角還時不時磕到他的發冠,或是戳到眼睛。後者看似無意,其實就是故意,并為自己報複了惡勢力而沾沾自喜。
“離我遠點!”他呵斥一聲,甩手打開對方的傘。雨瞬間下得更大了,眨眼就淋濕了他的長發和戰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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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嘛跟自己過不去,雨這麽大,我怎麽忍心看你一個人淋雨?”羅夜生壞笑着再次上前一步,舉過玄傘遮住了對方頭頂。
兩人就這樣在傘下對望,雲修立低着頭,眼神亮晶晶的,濡濕的發絲淩亂地貼在臉頰上,越發勾勒出俊挺的輪廓來。
“我怎麽忍心看你一個人淋雨?”
回想着羅夜生剛說的話,雲修立不覺紅了眼眶。前世有人對他說過同樣的話,那個人默默包容着他,替他背負一切罪孽,把最好的都留給他。但他卻惡語相向,還害得對方枉死。每當想起前世那個大逆不道的自己,他就想狠狠扇自己兩耳光。
“淋雨會生病的,你慢點走,我保證不再磕到你。”
“你這傻子,神官哪有生老病死?”雲修立垂眸看着羅夜生,這是他第一次仔細看對方的臉,眉清目朗,丹唇皓齒,笑容明俊。偏偏眼睛下挂着兩抹黑眼圈,一副精氣虛虧的模樣。
羅夜生狡黠笑道:“有傘不遮的人才是傻子。”
“懶得跟你胡鬧,我們去城隍廟。”
雲修立默許了羅夜生給自己撐傘,但由于兩人巨大的身高差異,傘角還是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腦門。雲修立惱火地扭過臉來,吓得羅夜生往後一聳,這次他真不是故意的。
出乎意料的,雲修立竟一把攬住他的腰身,将他整個人摟舉了起來,手臂還在他屁股後掂了一把,好讓他坐在自己結實的臂彎裏,就像父親在抱着自己的孩兒。
“這樣傘角就打不到我了。”
羅夜生怔怔擎着傘,低頭看向自己懸空的雙腿,心裏惱火這腿怎麽就那麽短呢?而這家夥的身高少說也有個一米九,他這麽抱着自己,倒還真像是老爹抱着個智障兒子。
“你快放我下來!”羅夜生臉上燒紅一片,小短腿在空中蹬了蹬。
“這不挺好的嗎?”雲修立抱着羅夜生走在雨中,步履從容,毫不費力。雨水啪嗒打在傘頁上,傘周落下晶瑩的雨簾。
“好個屁!”羅夜生慌張地環顧四周,還好那些凡人看不見他倆,不然他真是要鑿個地洞鑽進去。
雲修立還從來沒這樣抱過誰,這麽做完全是一時興起。因為小時候父親就常常這樣抱着他,再騰一只手出來牽着他的小叔,一家三口其樂融融,那是他前世最幸福的時光。
“快放我下來!”腿長了不起啊!
羅夜生本來很抵觸,無意瞥見對方不經意上揚的唇角,忽然停止了掙紮。這家夥居然在笑,笑起來的時候比生氣還好看。他不禁在想,既然你笑起來那麽好看,那我就勉為其難地讓你多抱一會兒。
須臾後風停雨住,兩人也到城隍廟了。雲修立把羅夜生扔了下來,羅夜生沒好氣地收了傘,插在了自己的後腰帶上。
一座恢弘的廟宇矗立在眼前,紅牆綠瓦,六殿相擁。兩人踏上高高的臺階,穿過廣場步入正殿之中。羅夜生并沒有察覺到,自己剛跨進殿門的那一刻,無極傘忽然閃出了詭異的微光。
香煙袅袅,衆神像前擺滿了各類祭品,幾名善男信女正跪在堂前,虔誠的合掌朝拜着。雲修立走到衆神像前,随手端起桌上的祭酒,向正中間的紅衣神像敬了一杯。
“城隍爺近來可好?”
“雲兄弟別來無恙。”原本僵硬的神像忽然動了,走下來一個面容剛毅的紅衣男人,正是長安城的守護神——紀信。
紀信和雲修立交情甚篤,兩人相識已有數百年,前世都是西漢将門出身,死後都被封了陰官,可謂惺惺相惜。
“想必這位就是新上任的夜巡君了。”紀信微笑着轉向一旁的羅夜生,而羅夜生正垂涎欲滴地盯着桌上那兩盤蜜桃。鬼知道他有多久沒吃到像樣的東西了,上輩子簡直就是餓死的。
雲修立故意咳了兩聲,羅夜生這才回過神來,忙吞了吞口水,向紀信拱手賠了個禮道:“城隍爺好!”
“外邊天氣悶熱,我倆大老遠的趕過來,甚是口渴呢。”
“想吃你就吃,廢話那麽多!”雲修立抓起一個蜜桃,塞到了羅夜生口中,羅夜生便毫不客氣地啃了起來。
簡單寒暄幾句,雲修立便坦言道:“我們是為了上任夜游神的事而來,近段時日,各方土地神可有發現他的蹤跡?”
“此事我有差人留意,據土地婆交代,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半年前的一個雨夜,臨安城的蘆花鎮,此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紀信作為冥界地方官,掌管着十方土地神,對各路鬼神的行跡了若指掌。
“蘆花鎮?”雲修立摸了摸下巴,蘆花鎮又叫血河鎮,那可是個臭名昭著的鬼巢,步天淵大半夜的跑去那種地方,是不要命了麽?
“如果有新的情報,我會及時差人告知你。你還有公務在身,要不就先去忙罷。”紀信補充道。
雲修立略挑眉梢,每次見面紀信都恨不得拉他喝上幾杯,還從未像今日這樣趕過他。眼尖如他,立即注意到對方脖子上有一條淡淡的勒痕,那勒痕上還隐隐泛着邪煞之氣。再細看對方的神色,似乎也有那麽一絲局促,但他并未說破。
“那好,我等你的消息,有空再聚。”
羅夜生還在美滋滋地啃桃,絲毫沒發覺一條黑色不明物正漸漸游移而來,倏地纏住了他的腳踝。一股惡寒遍及全身,令他打了個寒顫。
“走了!”雲修立三步做兩步,拽住羅夜生脖後的衣服,拎兔子似的拎着他跨了出去,幾個閃身就消失在了殿外。
紀信望着門長長舒了一口氣,身後漸漸探出一抹黑色鬼魅來。那鬼影衣袍空蕩,襟帶無風自飄,長袖中伸出數條毒蛇般的觸須,森森吐信,其中一條正緊緊勒在紀信的脖子上。
“我已經照你說的辦了,可以把其他人放了嗎?”
鬼影卻像沒聽見似的,邪魅地舔了舔唇角道:“新來的那個夜游神,細皮嫩肉的,看起來好像很好吃呢。”
到了街上,雲修立便把羅夜生扔了下來,從懷中拿出神冊撕下一頁,利索地抛向空中召喚道:“黑白無常。”
“在!”一黑一白兩道人影立時顯現,接住了被撕下的那一頁。這是游神特有的傳喚術,能随時把他們從地府召喚過來。
“你們悄悄潛入城隍廟探探,城隍爺似被什麽邪煞困住了。”
“遵命。”黑白無常即刻行動,身形轉瞬又消失了。
羅夜生在旁邊認真看着,忽然靈機一動地扶了扶鼻梁。他立即掏出懷中的筆冊,舔了舔毛筆尖,在其中一頁寫上司雪的名字,然後撕下來扔向空中喊了一聲。果其不然,一個瘦小的黑衣丫頭出現在了跟前,揉着惺忪的睡眼接住了那張紙。
“這青天白日的,夜生大人喊我過來做什麽?”
“不做什麽,我就喊喊,你可以回去睡覺了。”
“……”
雲修立見羅夜生學得有模有樣的,微不可察地揚起了唇角,心想這小子還不算笨。羅夜生又興致勃勃地問他道:“那我要是在神冊上寫下閻王爺的名字,是不是還可以把閻王喊過來遛一圈?”
“可以,只要你敢。”
“我是不敢,那你就敢了?”
“這有什麽不敢的。”雲修立玩味一笑,信手奪過羅夜生手中的黑冊。羅夜生急忙跟他搶了起來,不料對方幾個瞬移就避開了,同時潦草幾筆寫下閻王的名字,撕下那頁紙抛向了空中。
“你有病啊!”羅夜生惱火地把神冊搶過來,頭疼地撫住了臉頰,心想完了完了,剛任職就把頂頭上司給得罪了。
果然,一個冷厲雄渾的聲音傳來:“喊本王作甚?”
地府惡勢力駕到,羅夜生透過手指的縫隙,看到的是一個紫金錦衣,頭戴官帽的威武男人。他立馬裝出“弱小、無辜、可愛”的模樣來,轉而問雲修立道:“說你呢,喊閻王作甚?”
“城隍廟內有惡鬼作祟,初步判斷數量衆多,領頭者邪力強盛,恐還持有人質,想請閻王去鎮一鎮。”
很快黑白無常趕了回來,坐實了雲修立的推斷。
“下不為例。”閻王掃了雲修立一眼,放眼整個陰司,也就只有他日游神敢使喚頂頭上司。閻王随即向城隍廟走了過去,黑白無常緊随其後,三人的衣袍在強勁的氣場中獵獵飛揚,氣勢無匹。
羅夜生看閻王他們去了,這才指着雲修立痛罵道:“幹嘛拿我當槍使!你那麽有能耐咋不自己動手,還要把閻王喊過來?狐假虎威,我呸!”
雲修立沒有理他,轉身往城外走去。他估摸着閻王一現身,那惡鬼也該落荒而逃了,這裏就沒他什麽事了。
原本他是打算當場殺敵的,但他無意認出了那只惡鬼。那個之前險些傷到他,又毀了日游宮的家夥,會操縱一種蠱惑人心的邪術,能讓人記起前世最不堪的回憶。他無法直視過去,所以選擇了逃避。
“喂——要去哪兒?”
“臨安城,蘆花鎮。”
羅夜生罵罵咧咧地追了上去,揮傘對着雲修立喊打喊殺。雲修立一邊避開各式偷襲,一邊用手捂住了耳朵。兩人一路鬧騰,頭頂始終飄着那麽一團雲彩,祥和又詭異。
作者有話要說:
特此說明:攻沒有談過戀愛,沒有白月光,只有一個為自己負重前行,卻因年少叛逆而辜負了的人。
攻受身高差巨大,因為size的差異,羞羞的時候肯定特帶勁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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