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風流醉花間

月明星稀, 天階夜色涼如水。

鬧過鬼的牡丹樓凄清寂寥,只有角落裏的一間房亮着。羅夜生等人還在焦灼地等待,他立在窗前思緒萬千, 也許自己一直以來都太過依賴雲修立, 以致對方一刻不在就會心神不寧。

他心念着要獨立, 要有自己的作為, 忽然間想到了什麽,扭頭問胡常吟道:“之前交代你去找游光的姐姐, 你找到沒有?”

胡常吟面露難色,“這人海茫茫,需要時間的。”

“那你還杵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快去找!等着日游神回來揍你麽?”

胡常吟連忙答應,想着雲修立兇神惡煞的樣子, 腳底抹油趕緊開溜。而游光就椅在門旁,眼神微微閃了閃, 并沒有說什麽。

羅夜生踱起步來,小靈貓在懷中酣睡,絲毫不理解他焦慮的心情。踱了會兒,他便推門出去了, 游光随即跟上。

兩人來到花庭前, 夜空懸着一輪清冷的月,月華傾瀉一地。

“游光,答應我,如果找到了你阿姐, 看到她今世安好, 你就不要再想着毀滅人間,也別惦記着用九世鏡回到前世, 想着要逆天改命。過去是無法改變的,你能改變的只有未來。”

游光垂眼默不作聲,萬一阿姐的這一世仍然很凄慘呢?

羅夜生回眸看向游光,“雖然,我不能保證你跟着我今後就能混得風生水起,但我能保證,跟着我你會比從前快樂。”

游光這才擡起眼睫,月光之下對方的輪廓格外柔和,眼神瑩亮,唇畔的笑意漾開,像是一股溫潤的泉水,流淌過他千瘡百孔的心間。

這一刻,他心底忽然生出一種無法言說的情愫,他想傾盡一生來守着這個人,想讓全天下都認可這個人,想要所有人都喜歡他,想争來世上最好的東西給他,只要他能像今夜這樣對着自己笑。

“你有在聽嗎,幹嘛這樣看着我?”

“沒……沒什麽。”游光慌忙避開視線,羞恥于自己的奇怪念頭。

羅夜生望了望夜空,嘆了一聲道:“不等了,我們去夜巡吧。”雖然沒有工作的心情,但他并沒有忘記自己身為游神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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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洛陽城宛如蒙着面紗的嬌娘,唯洛河兩岸的風月之地最是繁華。河上畫舫千重,燈紅酒綠浮光掠影,舞女歌姬莺莺燕燕。

羅夜生和游光沿着河岸巡查,路上遇到一群水鬼打架,激起的水浪差點掀翻畫舫,他便讓游光前去處理,自己則用神冊記錄下來。

朦胧的燈火中,一道挺拔的人影漸漸走來,面容忽明忽暗。羅夜生不經意擡頭,目光撞見那抹熟悉的身影,欣喜地奔了過去。

“你去哪兒了,怎麽才回來?召你的時候怎麽不應?我都快急死了!還一個人在外面晃,黑燈瞎火的有沒有撞到頭?”羅夜生一通數落,說着就伸手去摸對方的護額,看他是不是又碰得滿鼻子灰。

封旭愣了一愣,随即模仿雲修立的口吻道:“白天偶遇一位故人,小敘了會兒,不小心忘了交班時間。你有召我嗎,我怎麽不知道?”

“奇怪,你沒看到我召你?算了,回來就好。”羅夜生一笑而過,随手拉住了封旭,“我牽着你走,免得你又撞到什麽。”

封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這麽輕易就牽手了,看來雲修立果然跟小夜巡有一腿。要說是女扮男裝,這小身板确實有點像,待他找一個光線明亮的地方,再細看小夜巡究竟長什麽樣。

這時游光解決完惡鬼回來了,見羅夜生正拉着雲修立,上去就是一頓冷嘲熱諷,質問他之前都幹什麽去了。

封旭随口忽悠,對答如流,羅夜生邊走邊說起了九世鏡弄丢的事,還把胡常吟當時講的話複述了一番,問封旭有什麽看法。

“星藍色的長袍,拿着類似拐杖的東西,還叮當作響,怕不是九曜星司的人吧?襲擊胡常吟的東西,應該就是占星杖了。”封旭說得頭頭是道,論見識他并不輸給雲修立,這點問題還難不倒他。

羅夜生點頭道:“那我們這就去那什麽九曜星司,把九世鏡找回來。”

“急什麽?九曜星司那可是天宮,豈是我們想去就能去的?九世鏡既然是鳥嘴弄丢的,那你再讓他找回來呗。”

封旭無心管這些正事,目光左顧右盼,終于看見了一家喧鬧的酒肆,便拉着羅夜生化為凡人裝扮,興致盎然地跨進店內。

“老板娘,來兩壇上好的杜康!”

在座的酒客見到二人進門,紛紛投來了驚羨的眼神。前者一身绛紅布衣,随意往那兒一站,便有種鶴立雞群之感。後者一身低調黑袍,隐去小烏帽,僅用一根珠繩約束長發,清爽利落。

“來洛陽,是一定要喝杜康的。”

“我知道,就是曹操喝的那個!”

游光也現身跟了進來,故意在兩人中間坐下,把封旭擠兌到了旁邊。不知為什麽,他今晚看“雲修立”格外不順眼,莫名的想找茬。

封旭不屑理會游光,而是托着腮幫,不動聲色地打量起羅夜生,明眸皓齒,膚白勝雪,可愛是可愛,就是眼睛下的那兩抹黑眼圈……雲修立的口味果然很特別。

須臾之後,店小二呈上了兩壇酒和幾碟下酒小菜,封旭便撕開酒封給羅夜生倒了一碗,“來,幹了這碗。”

羅夜生捧着酒碗淺嘗一口,入口綿柔,芳香濃郁,回味醇淨悠長。他不禁又猛灌一大口,眯着眼吟誦出了那千古名句。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再來!”封旭自己沒怎麽喝,卻一個勁兒給羅夜生灌酒,喝完一碗又倒一碗。此舉惹得游光更加不爽,當羅夜生喝到第四碗時,他便一把奪過酒碗自己幹了。

“你一邊涼快去,別在這裏礙事!”封旭狠狠瞪了游光一眼,又收斂怒意轉向羅夜生,看他雙頰上醺着微紅,心知他已經有了醉意,便拍了拍自己的腿道:“來,坐我身上。”

羅夜生抱着酒壇叽裏咕嚕,封旭伸手想把他撈懷裏來,游光見狀,直接站起身一屁股壓了下去,堂而皇之的坐在了封旭大腿上。

“幹什麽……我又沒叫你坐!”封旭憤然推開游光站了起來,晦氣地抖了抖衣擺。游光卻笑得恬不知恥,心想我還惡心不死你!

忽聽一陣酒壺打碎的聲響,羅夜生倏地一下蹿上了桌,以手指天放浪地大笑道:“兄弟們對暗號喽!天王蓋地虎!”

一時間所有酒客們都看了過來,只見羅夜生搔首弄姿,鼓着腮幫胡嚷道:“天王蓋地虎——快給我接下句!”

“什麽天王地虎的,你快下來!”游光看羅夜生搖搖欲墜,忙張手想接住羅夜生,不料封旭冷不防把他踹飛了出去,自己取而代之。

“是小雞炖蘑菇,炖蘑菇呀,怎麽沒人理我,我孤獨呀……”羅夜生晃晃悠悠地撲倒下來,醉醺醺地落入封旭懷中。

封旭忽覺胸口一陣柔軟,頓時臉紅心跳,這小夜巡居然有胸,還真是女扮男裝來的!他哪裏知道,羅夜生胸口那軟乎乎的一團,不是什麽少女**,而是那只正在睡懶覺的小靈貓。

羅夜生把臉埋在封旭肩頭,嘴裏還不停嘟哝着炖蘑菇。封旭摟着他壞笑道:“好好好,我們回房炖蘑菇去。”

“我警告你,把他放下來!”游光厲喝道,按理說這兩人摟摟抱抱的他也習慣了,可今晚就是莫名看不慣。

“你胡攪蠻纏的煩不煩?”封旭說着揮開手臂,袖中飛出一束紫光,像蛇一樣纏在游光身上,瞬間将他捆得嚴嚴實實。

“……這是什麽玩意兒?”游光奮力掙紮起來,可他越掙紮繩索就勒得越緊,同時渾身乏力。他這才意識到這是捆鬼繩,可雲修立哪來的捆鬼繩呢,據說這玩意兒只有閻王和鬼王才有。

正在游光失神時,封旭已經帶着羅夜生不知去向。他慌忙顧目尋找,可四周只有那些對着他指指點點的看客。

酒肆旁邊便是一家客棧,封旭抱着羅夜生來到客棧樓上,随意踢開一間房就進去了。沒有掌燈,摸着黑把他抱上床,讓他靠坐在床邊。幽暗中,隐約看見他醉眼迷離、長發淩亂,倒是別有一番魅惑。

封旭捏住羅夜生的下巴,指尖揉了揉他的唇瓣,心想要是這麽親上兩口,雲修立一定會氣得噴火吧?

這般想着,封旭俯下臉漸漸吻了過去,他輕嗅着對方身上的酒香,心中莫名騷動,正要嘗到那柔嫩的唇瓣時,羅夜生忽然嘔了一聲,一口刺鼻的酒就那麽吐在了他臉上。

“你!”封旭惱羞成怒地擦了把臉,他堂堂鬼王風流醉花間,多少豔鬼投懷送抱,還從來沒遇到這等掃興之事。

羅夜生甩腿蹬掉靴子,神志不清地脫着衣服,邊脫還邊嚷着要抱抱。封旭看他這麽主動,又來了幾分興致,遂撲上去把他按倒下來。

“小美人,讓我瞧瞧你究竟哪裏好!”封旭戲谑地扯開羅夜生的衣袍,不料倏地蹿出一團瑩白,猝然在他臉上劃開三條血光。

臉頰火辣辣地疼了起來,他驚愕地扭頭一看,那東西正蹲在窗棂上,身披月光,面上泛着三道赤焰靈光,詭異妖嬈。

“何方神聖?”封旭隐隐感覺,對方的氣息有點熟悉,但那氣息又像是被什麽刻意壓制了,他無法分辨出來。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砰的一聲大響,震成了無數碎片。一道挺拔的人影出現在了門口,手裏握着一把金光閃閃的誅邪刀。

“你……這麽快就出來了?”封旭難以置信道。

雲修立大口喘息着,他強行破開煉獄籠,賭命扛下了五雷轟頂,此刻滿臉焦灰,一身戰袍被灼成了黑褐色,就連頭發都燒焦了幾縷。

“他人呢?”雲修立沙啞地吼道,光線昏暗他看不清,這一路狂奔過來都不知道撞碎了多少面牆。

羅夜生胡亂嗯了一聲,四仰八叉地翻過身來。雲修立忙循聲走了過去,試探地将手伸向床上的人,觸到那光滑的肩背,心底頓時一顫,這傻子居然真的被人給扒光了!

“我說過了不準碰他!!”心中怒火霎時翻江倒海,雲修立衣發逆飛,周身氣場如烈焰般迸發,狂風拔地,竟将整個屋頂都掀飛了開去。

“我……”我還沒碰到呢!封旭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那強勁的氣浪震得連連後退,狂沙走石逼得他睜不開眼。

“今夜不把你抽筋扒皮,老子就跟你姓!”雲修立怒叱着揮刀狂砍,帶着毀天滅地的氣勢,招招催命,已然陷入了瘋魔狀态。

“有種來啊,誰怕誰!”封旭好死不死地叫嚣道。

岩壁連連炸裂,塵霧沖天,轟然乍響,可憐周邊無辜的百姓們,還以為是半夜發了地震,吓得四處驚逃。混戰中封旭敏捷地左閃右避,內心卻是無比得意,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把對方惹火到這種地步。

“兩條瘋狗……”幽暗中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也不知是誰在那裏。

醉酒的羅夜生頭重腳輕,抱着被子朦胧呓語,渾然不覺身邊那驚天駭地的戰鬥。因為小靈貓正守在床邊,舉起粉爪撐開了一道球形的屏障,微光罩護着這張床,隔絕了外界喧擾,讓他一夜安然好夢。

誰又能想到,今夜這場鬧劇正是一切禍患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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