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70.贖罪

吃飯當天,韓深先去找了陳塵,再一起到訂好的飯店。

來得早沒別的人,等了會兒才姍姍來遲。李斐給禮物用紅盒子捆成豆腐塊,托舉着送到手裏:“禮尚往來,買都買了,塵哥你還是拿着。”

陳塵接過,韓深放了手機起身,陸陸續續等到其他關系不錯的。

不知怎麽耳邊笑了一聲。

陳塵問:“你說我倆像不像一對新人在請客收禮?”

韓深不以為意:“你還挺善于發現生活的美。”

“是誇我吧?謝了。”

“……”

值此六一佳節,正跟陳塵生日重疊,焉能不喜?噴完禮花撒金粉,鬧完一通後李斐興致勃勃拎了箱啤酒,“哐當”砸桌上,說出了他每次聚會必須搞的一件事:“來,喝酒啊,不醉不歸!”

“李總,潇灑啊,能喝多少?”這次葉飛也來了,滿臉棋逢對手的玩味,接過啤酒放嘴邊一抿。

“嘎嘣”,瓶蓋給咬掉了。

這熟練的身手讓完全紙上談兵的李斐當場:“……”

搓搓手:“哎,随便喝一點,随便喝一點——不然我退半箱?”

“退不了吧?我應該能解決半箱,到時候喝不完,就咱倆分攤了行不行?”

李斐看了看這24瓶裝的大酒箱,心說不行。

不過表面上他依然很穩:“啊這,我倒是無所謂。不過塵哥從來不喝酒,萬一熏着他不是罪過?”

陳塵接過玻璃杯,先倒茶潤了一遍:“我怎麽不喝?”

“……”

不僅喝,酒量還很不錯。這點韓深能作證,上次去他家滿桌的酒瓶,不開玩笑。

李斐:“你還是那個冰清玉潔、白衣渡世的塵哥嗎?!”

“…………”

韓深換了個坐姿,側目看向陳塵。光看他斯條慢理,漫不經心的平靜氣質,再襯着這國民初戀男神臉,平時穿的纖塵不染白校服,确實跟抽煙、喝酒沾不上邊兒。

但他确實抽煙,有時候一次嘴裏叼幾根,還喝酒,宿醉都有。

奇特的矛盾特質竟然能重疊起來。

酒瓶倒到顧辛面前時,本想跳過,沒想到她說:“給我來一杯吧,感覺要學一學喝酒。”

随着高三畢業班的離去,好像有些成長的念頭在大家心裏迸發。

不能永遠像個少不更事的學生。

滿桌倒酒,陳塵也沒攔着,舉杯致辭時手機響了,低頭看了看,眼神突然淬出了冷意,轉瞬即逝,放下酒杯。

“我接個電話。”

韓深以為是普通祝賀生日的電話,一會兒陳塵回來,聲音和氣息有些慌亂:“你們吃,我有點事。”說完轉身就走。

包間的人對這突然的意外面面相觑,韓深想跟上去,長長的走廊人已經沒影子了。

只好手機發消息。

-出什麽事了?

沒人回。

陳塵在街道上拔腿狂奔,攔了輛出租車,斷續的嗓音幾乎從喉嚨擠出來:“去醫院……”

急救室門口站了不少人,除了鐘海,更多是陌生人,他們對這個突然闖入的少年驚訝,看他氣喘籲籲、汗流浃背,有人認出來:“這是莊老師的兒子。”

“她兒子啊?”回答者言辭暧昧。

鐘海走出人群,濃眉豎起,要不是看實在不叫話,他才懶得通知陳塵:“你在幹什麽?才來?”

厲聲吸引了其他人的視線。陳塵盯着紅色的燈牌,視線被汗水漬的模糊。

他肩上沾着彩帶,頭發金光閃閃,像剛狂歡過,這讓鐘海越發憤怒:“你媽媽在醫院躺着,生死不明,你還有心思吃喝玩樂!我看你不如不來,反正你媽看見你也不高興!”

人群中微微搔動,似乎無意聽出了什麽,看陳塵的目光開始變化。

母親生病了,于情于理,兒子不該表現得太快樂。

陳塵像被當頭潑了盆冷水,剛才讓他感到開心的一切突然這麽罪惡,成了他無情無義的證據。

在他們面前,自己不配開心了。

“你回去吧,繼續玩兒!繼續跟那種男同學鬼混!”鐘海看他的眼神像說,你已經學壞成這樣了。

陳塵擡起目光:“哪種男同學?”

“在病房外嚷嚷,要罵你媽媽,對她不尊重,就是那種男同學!你還跟他混在一起!陳塵,你心真的太狠了,你如果真的恨她,為什麽不去找你爸爸,你為什麽要留下來折磨她?”

陳塵重複說:“我折磨她……”

我折磨她?

“你媽搶救不過來,就是被你們父子折磨死的!”

陳塵覺得誤會很大,可能由莊念莺的态度招致,但無力解釋了。或許一開始就存在偏見,偏見讓自己在他眼裏越來越猙獰,醜惡,幾乎是一個卷土重來、升級加強版的陳書溪。

上梁不正,下梁當然會歪。

鐘海為他可憐的妻子掉下眼淚:“她這麽冰雪聰明,美麗溫柔,一輩子毀在你們手裏。”

對他眼中的莊念莺來說,陳塵幾乎是一道長臉上的醜陋傷疤,會化膿,會發炎,會給她帶來生命危險。

他沒辦法不讨厭陳塵。

人這一輩子終究是活給自己的,尤其婚姻,尤其子女,是披着感情外皮吸血和壓榨的借口,這是莊念莺在著作中提及的觀念。

很理性,很自私,很真實。

陳塵沒去追問你當初何必生我,因為我後悔生了你這個回答更傷人,他不得不去接受現實。

她為我生病的嗎?

是的,我從她肚子裏掉下來。

她應該恨我嗎?

應該,我攫取了她生命的繁華。

我為什麽還不認錯?

陳塵想到了最本質的問題:我應該為她生命的流失——

贖罪。

***

餐桌遲遲沒等到陳塵回來,這頓飯吃的不太開心。吃完又去KTV玩了一下午,索性章鳴很能活躍氣氛,不至于垮掉。

大家還等着陳塵回來,一直沒各回各家。

接到電話,韓深剛退出鬥地主。

陳塵在對面說什麽,沒聽清,等走到包廂外,清新的空氣滲透沉悶的胸口,才聽分辨出那幾個淡淡的字眼:“來醫院接我一趟,好嗎?”

韓深吓了一跳,邊跑去街邊打車,邊問:“怎麽去醫院了?”

陳塵只是笑:“你來啊,來了就知道了。”

下車在醫院廣場上四處尋找。

剛準備打電話問,停下了腳步。

六月陽光熾熱,陳塵坐在露天的長椅,應該從他下車就看見了但一直沒喊,只是靜靜的望着。他皮膚莫名被光線染得蒼白,衣服似乎流動着,像高溫下會蒸發的泡沫。

韓深大步過去:“出什麽事了?”

眼前陳塵唇色也很白,屈起手臂探到他眼前,淡青的血管浮凸:“沒事,我獻血了。有點頭暈。”

“獻血?!”韓深重複問,咬緊了牙關。

陳塵聲音淡淡的:“嗯,先抽了200CC,醫生說我身體不錯,所以我讓他再抽了200。”

“我操!”韓深擡手想拉扯陳塵,手最終放了回去,“你瘋了是不是?”

KTV的人還在等韓深的消息,他拿手機回了句“馬上回來”,剛準備去路邊打車,背後傳來平緩的聲音。

穿過陽光,被曬得很燙,讓韓深感到了一陣灼痛。

“我喜歡,血液被抽離出身體的感覺。”

陳塵起身時腿有些打晃,低頭審視手臂被針頭紮過的傷口,鼻梁至下颌一線白,眼中似乎有層巒疊嶂的雲霧。神色若無其事,卻讓人感覺冷到極點。

韓深重新問:“怎麽了,今天?”

陳塵置若罔聞,說起別的:“回家吧,我有點困。”

“我□□.媽,陳塵。”韓深朝花壇邊踹了一腳,聲音陡然上升,“我問你,今天到底怎麽了?說出理由就這麽難?!”

相比于他的暴躁,陳塵不僅平靜,甚至有些走神:“說出來,也改變不了什麽。”

韓深盲猜問題出在他那個媽。

這事不到她死不會完,陳塵每周去一趟醫院,雖然看不出發生了什麽,但明顯情緒要低落一段時間。

韓深忍着沒再吼,跟陳塵打車回去。

一路韓深沒說話,推開門韓深轉身下樓:“你休息,我走了。”

陳塵站在門口,頭枕上門框,看見他背影消失,閉上了眼睛。

那種透不過氣的窒息感漫了上來,這個家,每一件家具,每一寸空氣,都讓他喘不上氣,好像立刻要死去。

獻血的後遺症導致陳塵第二天去學校時狀态不好。

韓深進教室,看見他趴着睡覺,雙目阖攏,初陽在眉間撒下一斑影子。

早自習老秦進來看見他睡覺,眉皺了又松,陳塵最近上課睡覺越來越頻繁,她沒法再裝作視而不見。

“他怎麽回事?”老秦覺得陳塵出了問題,還不太确定。

韓深看了一眼,陳塵睡的很香,很穩,似乎沒有醒轉的苗頭。靜了一會:“應該是家裏的問題。”

老秦招手讓他去辦公室。

“陳塵家我不太清楚,他媽媽搞研究,一般很忙。你說,怎麽回事。”

韓深明白僅靠自己幫不了陳塵了,把知道的事情講了一遍。

老秦聽完後覺得很棘手:“這些高級知識分子總有些怪癖,搞些存天理滅人欲的假大空,這事再怎麽都怪不到陳塵頭上吧?”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老秦不好多評價,只能說,“你試試能不能盡量開導他,過幾天就高考了,雖然只是一次嘗試,也希望他思想不要滑坡,好好地考。”

讓韓深出去後,老秦思來想去,打通了莊念莺的電話。

韓深回教室順手給陳塵買了瓶牛奶。

昨天一直沒互相發消息,有生氣的成分,這瓶奶算和解之印了,韓深這麽想。

陳塵到第二節 課下課才醒,老師應該聽老秦說過了,沒中途叫醒他。他掠開眼簾,雲霧逐漸散清,看到了牛奶,随後擰開一口一口地喝。

看向韓深,眼神似乎若有所指,笑了笑低聲道:“謝謝。”

接着是長久的沉默。

陳塵不知道該說什麽,側目看窗外的綠樹和濃陰,瓶底喝光之後,趴下又睡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為了保障看的順暢,本章以後我不會再寫本章有話說和讀者感謝了哈,先提前感謝。打個預防針,後面陳塵開始變了,可能有虐,大家可以屯一部分再一起看。

謝謝大家支持我走到這裏,鞠躬~

其實我覺得幫喜歡的人走出困境,也是一種美好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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