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對線

無常的臉變得有一瞬間的僵硬,他将嘴角勉強堆了上去:“上神,什麽玉佩?”

明鋒默然看他。

這種眼神是毫不留情的,裏面似乎暗藏着一柄利刃,能剜肉割骨,天生就令人恐慌。

象印驟然亮鋒,神力裹覆重劍,仿佛随時都能将無常劈成兩半。

明鋒的聲音很穩,一個字也不願意與他多說,語氣重了許多:“玉、佩。”

無常怎麽會舍得将那玉佩交出來,他暗中掐了一個保命的符訣,又腆着臉道:“上神,那玉佩在我這裏沒錯,只不過是那日魔域被神刑司封鎖,沐風進不去,我又恰好在那輪值,就接了這個活過來……”

無常泫然欲泣,眼角微紅,十足的可憐樣。

“上神,可是我把玉佩送到雙若面前時候,他竟然都不聽我把話說完,我也不知是哪惹到他了,他上來就拔劍傷了我……”無常偷觑明鋒,“他,他還說……”

象印之上電光湧動,明鋒耐着性子看他:“他說了什麽?”

無常道:“他竟出口中傷您,還說……還說這種東西他根本不喜歡,他……讓我直接扔掉,怕污他的眼。”

“我看此物貴重,就先放回了自己的府邸……”

無常把話說完,卻遲遲沒有等到明鋒的反應,他帶着些不安地擡頭去看明鋒,可那一瞬間他連明鋒的臉都沒看清楚,眼前驟然陷入一片粘稠壓抑的黑暗。

無常的心倏然一抖,耳邊竟傳來一些穿腦刺耳的哀嚎聲。

那種深刻直入骨髓的恐懼再次将他重重裹住,他有些窒息,掙紮着宛若溺水那般大口呼吸,他明顯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在失去意識之前,無常忽然看見了明鋒的臉。

明鋒眼中竟閃爍着冷然的血光,他漠然而高傲,看他的時候就像是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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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蕩的四周讓他心生絕望,這種時刻,他的主上都沒有來救他,看來,主上已經徹底放棄他了……

将死的絕望和恐懼竟轉化成了對雙若更深的怨恨,他越是憎恨,力量流逝得就越快,以至于造成一個惡性循環。

無常忽然聽見了明鋒冰冷的吐字:“執迷不悟。”再然後,墜入深不見底的黑暗。

明鋒看着已經陷入夢魇且無法掙脫的無常,漠然收回視線。

雙若将五名蒙面人帶回了束音閣,等他冷靜下來,他倒不那麽擔心曼因了。

他已經吩咐清瀾去派人找曼因,而且曼因并不是什麽都不懂的人,也會有自保的能力,而且能夠有勇氣向天帝彙報魍魉異樣的人,怎麽都不會差。

雙若稍作休息,天色将亮,他匆忙趕往萬華殿。

他也早已預料到今天會是一場惡戰,這些天他雖一直在等待無常出手,但也沒有束手待斃,到時只看是他高明還是對方技高一籌。

他在去往萬華殿的半路上受到許多注目禮,竟還有年少氣盛的一些小仙想要沖上來與他鬥上一場,但都被同伴給拉住了。

雙若淡淡掃他們一眼,繼續向前。

到了萬華殿,衆仙本在議論着事情,殿內無比混亂,可就在他進來的一瞬間,霎時如狂風過境一樣,嘈雜了一瞬,随後緊接着鴉雀無聲。

雙若不理他們,施然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衆仙見他這副模樣,顧忌着朝會即将開始,紛紛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若不是一會天帝即将到場,雙若猜測今天恐怕又要是腥風血雨一場。

沒過多久,天帝到場,宣布大朝會正式開始,但雙若環顧一下四周,發現會隐和明鋒都沒有到場,這讓他有些疑惑,但也僅僅是疑惑而已。

他唯一沒有預料到的是,無常竟然也沒有來,這讓他有些意外。昨日他做了威脅到無常性命的事情,無常今日就該咬着他猛打才是。

不過,他不怕。

此時他注意到天帝的面色如常,想必是還不知曉無常與他之間發生的這件大事。

天帝話音剛落,就有一文官應聲出列。

雙若的左眼皮劇烈地跳了一下。

那文官毫不留情,上來就向天帝釘死了“雙若是叛徒”這一事。

雙若輕勾嘴角。

文官細數雙若的罪名,甚至将無常身上魔主的那道利刃造成的傷口形狀都描述得十分詳細,長多少,深多少,從何處入刀,從何處抽離,從而證明雙若擾亂神刑司公務,重傷無常,與魍魉勾結,與魔族暗中溝通,對天界構成威脅。

天帝越聽臉色越發難看,他最後聽不下去,平日溫和耐心的聲音也變了調,他的目光從寶座之上投射下來,直鎖雙若:“雙若,可有這種事?”

雙若悠然站起身,道:“雙若絕無做過這種事。”

他此話一落,驟然如水下油鍋,整座大殿之內掀起了數層浪,“崩崩崩”變得混亂不已。

但幸好有天帝在場,天帝的臉色已經十分陰沉了,無人敢再亂說話,卻仍有另外一名文官怒然出列:“帝君,罪人永遠都不會承認自己有罪,帝君您要三思,不要只聽他一人之言!”

天帝面上不露神色,但眼中卻威嚴初露:“我可有問你的話?”

這搶話的文官頓時面如菜色,悻悻地站回自己原來的位置上。

而天帝此話一出,整個大殿內充斥着一種詭異的安靜。

天帝看向他們:“我不會偏袒任何人,也不會相信任何一個人說的話,你們若想将此等大事拿到我面前來說,須講出能夠讓我相信的證據。”

一瞬間,所有人變得躍躍欲試,他們本就看不慣雙若,此刻更是要抓住這個機會,一腳将雙若踩得翻不了身。

“帝君,無常仙君受了魔主的那一刀,現在身體還未恢複,更加可怕的是,無常仙君身受重傷時正在執行公務,衆多魍魉纏身,這時卻遭受魔主攻擊,雙若其心可誅!”一神刑司神官悲痛不已,嗓音竟有些顫抖了。

此話一落,終于有人忍不住接話反駁道:“你這話自相矛盾,是魔主傷的無常,你為何要讓雙若仙君背這口黑鍋?”

神官道:“那日是雙若和魔主在一起,證明他們二人之間有勾結,魔主的意願就也代表了雙若的意願,無常仙君的傷就是拜他所賜!”

那人斥道:“荒唐,那近日你與我同處一室,我罵你無恥,那你是不是也覺得自己是無恥之人?”

神官漲紅了臉:“這怎可相提并論!”

天帝厭倦了這些争吵,他擰眉發話,極具威嚴:“可還有人有有力證據?無常他人在哪裏?”

衆仙面面相觑,卻無人知曉無常在哪裏。

“無常仙君現在在何處?無常仙君才是最大的證人,他此時不在,是不是就證明他心虛怕事?那之前他與我們說的那些,難道都是不作數的?”

“我覺得不太可能,你瞧雙若那個胸有成竹的樣子,是不是他已經提前出手,徹底将無常仙君滅口了?”

“我覺得也是,無常不可能自己受了委屈還不吭聲的,定是雙若暗中動了手腳,他的心剖出來是不是都是黑的!”

大朝會較為自由,一般都會留給衆仙自由商讨的時間,可今日顯然不是自由商讨的好時機,天帝四根手指輪流敲打着扶手,他面有不虞,漠然道:“背叛天界,包庇魍魉是大罪名,可污蔑他人,按天界律法,也是要受入骨神釘,削去三千年修為的。”

殿內鴉雀無聲,只聽得到呼吸聲。

就在這時,有一人悍然出列,雙若眯眼,一眼就看清楚了,是上一任的審神司司文仙官。

他名流月。

雙若冷笑,果然,這流月與無常是一丘之貉。

流月道:“帝君,我親眼所見,雙若深夜随魔主奔赴魔界,且他們行為親昵,我甚至懷疑……而且無常今日未與任何人說他來不了朝會,定是遭了雙若的暗中毒手,而且我親眼看見他從無常的手中放跑了魍魉,他此舉完全忘記了自己本身的立場,我擔心他日後會做有損天界的事情……”

雙若嗤笑一聲,他站起身,問道:“那流月仙君,那日你一定在神刑司絞殺魍魉的現場吧,雙若冒昧問一下,該如何才能殺掉一只魍魉?”

流月莫名其妙,但被衆人注視着,他只得硬着頭皮道:“使用靈力攻擊他的命門處,一擊必死。”

此言一出,衆人望着流月的視線驟然變了。

雙若玩味地笑:“雙若見識短淺,仙君意思是,眼下的魍魉,一擊必死?”

流月擔心雙若耍花招,便謹慎補充:“是攻擊他們的命門處。”

霎時,一些下界去執行過任務的小仙望向他的目光變得極為奇怪。

雙若早有猜測,無常一直在拖着曼因的那紙狀書,甚至不惜大代價在大朝會的前一天對曼因下手,恐怕就是擔心魍魉變異之事被衆人知曉,或許他們只是怕擔風險,或許是他們有更大的計謀,但終歸不是好心。

此刻他一詐,果然将他們詐了出來。

流月故作聰明,自掘墳墓,只要是最近剿殺過魍魉的人都會清楚,流月在說謊。

流月受不了此刻場中的寂靜,他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但竟不知自己說錯了哪裏,他只得咬牙道:“雙若,你到底是何居心,無常已經被你害成了那個樣子,你還要這副嘴臉……”

“不,流月仙君,你錯了,曼因仙官有一張彙報最近魍魉變異情況的狀書,等神刑司的簽章等了将近五天,那你知道今日他為什麽沒有來大朝會嗎?而且,你想不想知道無常仙君沒有來大朝會的原因?”

流月面色驟變,他心狂跳不已。

糟糕。

雙若慢條斯理地擊了兩下掌,他早已吩咐好清瀾帶着那無名黑衣人在萬華殿外候着,可等他擊完掌,所有人都在向門口處張望時,卻只看到了一個血色的影子從殿外飛竄進來,衆人驚呼,緊接着,便是邁入大殿的明鋒。

明鋒的聲音仿佛淬着冰雪:“無常,他來了。”

雙若稍怔。

衆人艱難地望向扭曲地躺在地上的那個影子,認了好久,才認出這是血肉模糊的無常仙君。

衆仙勉強保持體面,捂住自己的口鼻齊齊後退半步。

無常似乎還沉溺在夢魇之中,他僅僅一夜之間就變得委頓,枯瘦。

無常艱難地掀開眼皮,一眼便看到了站立在陽光之下,身着竹青袍子的雙若。

那一瞬間,無常的臉色變得十分精彩,他先是竄起來,膝行爬向雙若,嘴中絕望地喊:“雙若,雙若,我沒想害你的,求你放過我……”

可話沒說一半,他又想起了什麽害怕的事,又驚恐地後退,可沒想到直接摔在了地上,他劇烈掙紮,用雙手抱住頭,嘴中喃喃:“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

天界衆仙最看重的就是體面,但此時無常這般,真的是把自己的臉皮扔進了泥裏。

雙若蹙眉,他遠遠望向明鋒。僅僅一夜之間,無常遭遇了什麽?或者是明鋒對他做了什麽?

明鋒輕輕抿唇,給雙若一個安心的眼神。

雙若接到那個眼神,倏然移開視線。

全場寂靜,終有一小仙反應過來,他低聲自言自語:“怎麽回事,難道……難道無常仙君不打自招了?”

這聲音雖小,卻令所有人都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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