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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溽暑蒸人,大雨時行。
門童舉着傘拉開車門,白襯衫青年先下,又繞到車子另外一側,微微躬腰,伸手将車內的年輕男人接出來。
姿态恭敬,不失親密。
那男人在他伸過來的手上輕輕一抓,虛攬着肩頭将青年推進會所屋檐下,直到進了門才松手,撣落他發梢上的幾滴水珠,對款步走來的迎賓小姐道:“九號房,趙先生。”
“好的先生,請這邊走,三號電梯。”
進了電梯,迎賓小姐幫忙按了樓層,趁四下無人,白襯衫青年趕緊對着鏡子整了整衣領頭發,那男人見他唇角緊緊繃着,感覺他有點緊張,開口安慰道:“就是見幾個熟人朋友,沒有外人,放松點,別緊張。”
那青年朝他一笑,明朗裏帶着點羞澀拘謹,小聲說:“別介,熟人更得注意。老板放心,保證不給您跌份兒。”
他一開口,男人就忍不住笑了。
中國方言繁雜,有人是東北口音,有人是江淮口音,有人是港普,有人是塑普,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語音語調,但是雁翀活到這麽大,頭一次在自己身邊遇見這種一張嘴,是“相聲口音”的人。
薛椋說話有種抑揚頓挫的韻律感,字正腔圓,介于京腔和天津話之間,偶爾夾雜一點東北話。不說話則已,一開腔感染力極強,身邊所有人都會像吃錯藥一樣,進入一種迷之哈哈哈的傻笑狀态。
雁翀高貴冷豔了小半輩子,遇見他之後活似随身帶了個收音機,時不時自動播放一段相聲,開賓利如同在北京大街上跑出租,據雁翀觀察,最近他家司機已經開始往手上戴小葉紫檀手串了。
一分鐘後電梯門開,服務員引兩人進入九號房,冷氣随着喧嚣聲撲面而來,沙發上有人轉頭往門口看,随即起身相迎:“喲,小雁來了!快快快裏面坐。”
薛椋認得他,在他跟雁翀握手之後立刻問好:“趙總好。”
“哎,你好。”趙理沒有分給他一絲餘光,漫不經心地點了個頭,和其他幾個過來打招呼的人一起簇擁着雁翀往前走。薛椋乖乖跟在他們後頭,等雁翀落座,他接過對方的西裝外套拿去挂好,又拿了個新杯子倒水,端給雁翀,說聲“您慢用”,随即後退一步,主動自覺地站在了沙發扶手後側,手腳之勤快麻利,态度之小心謹慎,簡直像是舊時代大佬的馬仔——穿長衫帶禮帽,腰間別着盒子槍那種。
所有人:“……”
被強行大佬的雁翀端着茶杯,慢悠悠地說:“別裝乖了,不用在這守着,我跟趙總談點事,你玩兒去吧。”
薛椋點了點頭。
在場的除了趙理這種中年人,也有幾個做創業的年輕人,薛椋很快被帶到一旁坐下,有人拿飲料給他喝,出于禮貌順便問了他的年紀來歷,聽了一會兒驚奇道:“你是X大的?跟雁總是校友吧?我們公司就在你學校旁邊,這位,你劉哥,他也是X大畢業的。”
薛椋忙笑道:“學長好。”
X大校友之間天然有種親近感,原本話不多的劉哥立刻健談起來:“小師弟,你是哪個學院的?哪一屆?”
“人文學院,今年大三,明年畢業。”
“還沒畢業?那你現在是……”
“暑期實習,”薛椋說的很誠懇,“我們這個專業不好對口,當助理能跟着老板學到不少。”
劉哥一愣,随後笑笑,沒就着剛才的話題繼續說下去:“你認不認識XXX?哦那是我同學的女朋友,結婚了,孩子都一歲了……你是曲藝隊的?我就說聽着親切,哎喲,想當年我就在曲藝隊隔壁,天天圍觀他們訓練,連報菜名都學會了。”
薛椋來了興趣:“您是練什麽的?”
劉哥微笑:“樂團薩克斯手。”
薛椋瞬間坐直,拱手道:“失敬失敬。”
劉哥謙遜:“客氣客氣。”
旁人聽的一頭霧水,催二人解釋緣由。薛椋于是開始了他的表演:X大社團活動豐富,每逢開學季,各團都要擺攤招新,樂團向來是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薩克斯手更是一大殺器。當其他人只能扯着破鑼嗓子喊“瞧一瞧看一看”的時候,薩克斯手随便吹一段《回家》就能把他們秒的體無完膚。曲藝隊更慘,每年都被分到樂團旁邊的攤位,薛椋作為社團骨幹,已經被薩克斯吹出了沙塵暴一樣的心理陰影。
那頭聊的熱火朝天,這邊雁翀和趙理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去,趙理盯着薛椋微笑的側臉看了幾秒,在他覺察之前收回視線,低聲問:“小雁,你以後就打算帶着他了?”
雁翀轉了轉手裏的杯子,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
“別怪我多嘴,但哥哥得提醒你一句,像這種年輕人,長相條件都不差,還是大學生,心都野,你玩玩就得了,別太捧着,多留個心眼。”趙理說,“要是睡個鴨子,一炮完事,給錢走人。但養在你身邊的人,對你知根知底,以後萬一鬧翻了不好處理。”
“知道。”雁翀領了他的情,只是趙理這麽揣測薛椋,讓他不太能笑得出來,“要不是現在去哪兒談事都有‘助興活動’,我也犯不着自找麻煩。看他以後表現吧,不合适我盡早換人。”
雁翀今年二十七,正是該談婚論嫁的年紀,但他一直沒動過這方面的心思,一是因為忙于事業,二是由于性向不合。單身雖然自在,帶給他的影響也不能說不大:親朋長輩熱衷于給他介紹對象,再則沒成家容易給人“少不經事”的觀感,還有社交場上一些不那麽幹淨的應酬,不能用自己已經有家室這種借口應付。
雁翀實在不想染指形形色色的雞鴨,再加上前段時間市裏多次突擊檢查,在風化場所捕獲了好多“業界精英”,一時淪為大衆笑柄。找臨時工顯然不安全,為了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他決定自己養一個小寵物,不需要賣肉,只要人聰明伶俐,上的了臺面,能給他擋狂蜂浪蝶就行。
薛椋就是這麽來到了他身邊。
他原本預期對方會是個安靜乖巧的金絲雀,薛椋說安靜也安靜,說乖巧也算乖巧,但不知道為什麽,雁翀總有種錯覺——只要給他一根尾巴,這家夥就會現出原形,就地變成金絲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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