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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翀在電話那端問:“到家了嗎?”
“嗯,已經到了。”薛椋站在卧室窗前,注視着玻璃上蜿蜒的水流,問:“還沒睡?”
“睡不着,”雁翀說,“但我明天有個重要的會要開。你随便說點什麽,或者讀兩頁書,給我催個眠。”
雁翀前幾年忙于事業,壓力太大,有點輕微的焦慮和抑郁症,經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覺,只能靠安眠藥續命。然而薛椋來後不久,有一天晚上他跟車送雁翀回家,路上随口閑聊,竟然活活把雁翀給說睡着了。
一個比褪黑素還管用碎嘴子,這就是薛椋在雁翀眼裏最大的價值,也是為什麽雁翀能容忍他偶爾的不靠譜和逾越直至如今。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窸窣響動,片刻後薛椋說:“有了,《笑傲江湖》,就這本吧。還挺應景的。”
雁翀:“……”
他就知道薛椋這貨嘴不饒人,小心眼還記仇,姓祝的欺負到他頭上,他轉過身就拿始作俑者來出氣。
薛椋照本宣科地讀道:“岳不群轉過頭來,向令狐沖上上下下的打量,過了好一會才道——”
他故意沉下嗓音,活靈活現地模仿威嚴端方的中年人:“沖兒,你這次下山,犯了華山七戒的多少戒條。”
雁翀多少年沒體會過這種被班主任點名的感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估計自己得做一宿噩夢,趕緊叫停:“咳,沒大沒小,占誰便宜呢?換一個。”
薛椋壓不住的笑聲從聽筒裏飄過來。
那聲音如同絨毛拂過耳根,似乎帶着溫熱的觸感。薛椋見好就收,書頁嘩嘩翻過,這回找了一章正經的《比劍》來讀。
“泰山派一名老道朗聲道……”
雨聲漸息,時近淩晨,外頭敲鍵盤的聲音已經停了,可薛椋卻好似感覺不到困意似的,仍在一字一句地仔細念書。
“……令狐沖轉過頭來,向西首瞧去,耳中忽然傳來細若蚊鳴的聲音:‘沖哥,你是在找我嗎?’”
雁翀已經睡着了,于半夢半醒之際聽見自己的名字,模糊地“嗯?”了一聲。
薛椋又輕又低地說:“睡吧,晚安。”
接下來幾天薛椋都沒有再見到雁翀。算上他這個實習生,雁總手下一共三個助理,工作上的事情通常都由大秘周文斌一手操持,薛椋只需要幫着整理幾張表格,做個PPT,像普通實習生一樣端茶倒水、跑腿打雜就行了。
薛椋原以為自己只是個打雜的碎催,現在看來,他的真正定位應該是老板出去應酬時跟在後面拎包的小白臉。雁翀的前兩個助理都是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兒,有些場合并不适合帶在身邊,而實習生年紀小又沒經驗,遇到難以應付的場面拿來堵槍眼再合适不過,反正臨時工背鍋已是國際慣例,事後只要補償到位,他也不會出去亂說。
他以前懵懵懂懂,只覺得雁翀對自己特殊,卻一時沒想到這上頭,直到那天姓祝的一語點醒夢中人,薛椋才後知後覺地咂摸出了一點滋味。說不上是自作多情的尴尬更多,還是情窦未開便已落空的悵然更多。
幸好雁翀這兩天不在,他還能裝一會兒鴕鳥,把自己埋進名為“我什麽都不知道”的沙堆裏。
本周最後一個工作日,下午五點半。
薛椋處理完手頭所有工作,收拾好背包,蠢蠢欲動地等着下班歡度周末。就在他一只腳堪堪邁出辦公室大門時,口袋裏的手機忽然嗡地震動,随即歡快地唱了起來:“愛就像藍天白雲,晴空萬裏,忽然暴風雨……”
屏幕上明晃晃兩個大字——“老板”。
薛椋:“……”
他仿佛手捧一枚炸彈,恨不得直接把手機扔進電梯裏。恰在此時,電梯“叮”地一聲到達這一層樓,合金門緩緩打開,舉着手機的雁翀和不接電話的薛椋四目相對,皆是一怔。
“你還沒走,正好,”雁翀按掉通話,走出電梯,“回去收拾幾件衣服,跟我出門一趟。下周一回來。”
薛椋:“啊?”
“具體情況一會兒在車上細說,”雁翀說,“別啊了,趕緊去,晚點我過去接你。”
狗屁的情窦初開,這種喪盡天良的老板有什麽值得愛的!
薛椋火速趕回家,收拾出一個小包,怕晚上要開車趕路沒時間吃飯,又拆了一包餅幹墊饑。快七點時雁翀發微信叫他下樓,薛椋拎包下樓,在單元門口跟下班回家的室友陳元撞了個正着。
“鹩哥,嘛去?要出門?”
薛椋說:“陪老板出差。周一回來。”
陳元伸長脖子,往樓下那輛豪車裏瞅了一眼。車裏的人似乎一直在注意這邊動靜,車窗緩緩降下,露出雁翀眉頭微皺的面容,語氣隐約不耐:“還不走?”
陳元冷不丁對上他審視的目光,立刻扭頭低聲“卧槽”。薛椋趕緊說“這就來”,急匆匆地跟陳元道別準備上車。陳元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扯回來,湊到薛椋耳邊意味深長地輕聲道:“鹩哥,出去過夜,注意保護自己,你們老板可不是個善茬,別被他欺負了。”
薛椋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陳元把他往車邊推了推,順便沖車裏的雁翀讨好一笑,揮手道:“一路順風,注意安全啊鹩哥。”
雁翀面無表情地朝他淺淺颔首,關上了車窗。
上了車,駛出小區,雁翀才狀似不經意地問:“剛才那是你的室友?”
薛椋還在想剛才陳元的話:“嗯。”
“他管你叫什麽?”
“啊?”薛椋摸了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一個外號,瞎叫的。”
雁翀目光幽深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最後緩緩地道:“還挺貼切的。”
鹩哥,椋鳥科,善鳴,是說話能力最強的鳥類。
因為他名字中有個生僻的“椋”字,陳元百度一下之後,非常有創造力地為他起了“鹩哥”這個名字,作為他行走江湖的名號,還美其名曰向“山雞哥”致敬。
薛椋幹笑了一聲,說:“老板您有所不知,其實我私下裏是個文靜人,腼腆害羞,不善言辭……”
雁翀煞有介事地點頭,肯定道:“鹩哥挺好的,機靈。”
雖然跟金絲雀差着十萬八千裏、仍舊貨不對板,但好歹是同一個物種,總比金絲猴強。
過了一會兒,眼見着車要開往城市邊緣,薛椋終于想起正事,問:“老板,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雁翀說:“一個朋友投資的度假村,他馬上要結婚了,趁這個機會領他夫人來認認人。”
這也算是社交場合,估計又要拿他擋槍,薛椋心下了然,想了想,又問:“那我……需要做什麽?”
雁翀微微擡起眼皮,餘光在他臉上一掃而過,随即斂目,似乎漫不經心地說:“什麽都不用你做,你只要小鳥……不、大鳥依人就可以了。”
薛椋:“……”
陳元慧眼如炬,忒有遠見,他現在跳車還來得及嗎?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所引段落,出自金庸《笑傲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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