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兩個月前。
薛椋頂着一腦門熱汗,艱難地擠下公交車,對照手機地圖定位匆匆趕往盛澤酒店。這是一個師兄給他牽線的實習工作,職位是行政助理。薛椋預留的時間原本沒有這麽緊,誰知道半道遇見堵車,在路上多耗了十幾分鐘。距離約好的面試時間還九分鐘,遲到一定會被扣第一印象分。
盛澤酒店是個高端洋氣的大酒店,前後四棟樓,正門光旋轉門就轉了三十秒。大堂充足的冷氣稍稍緩解了他的燥熱緊張。薛椋一邊等電梯,一邊翻開微信記錄再次确認房間號:7601。
兩分鐘後,電梯停靠七層樓。
走廊的地毯消去了腳步聲,薛椋快步走向走廊一頭的套房,确認門牌號無誤,按下門鈴。裏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門沒鎖,進來。”
薛椋深吸一口氣,壓下門把手。
房間很寬敞,半弧形落地窗,白紗簾在微風中飄蕩,窗外是秀致的湖景。男人坐在窗邊單人沙發上,擡眼看來:“有什麽事?”
薛椋忙鞠了一躬:“您好,我是來面試的。”
那是雁翀第一次見他,老實說,第一印象是覺得這小男生很乖,鞠躬時腰彎的很低,露出後背,白襯衫後心處被汗水打濕了一點。
包養這件事一直是助理崔圖在牽線,聽說幫他挑了個X大的在校生,今天雁翀過來,就是為了親自看一看人選。
不過約好的時間是三點,現在剛兩點半,崔圖下樓去幫他跑腿去了,雁翀倒是不讨厭凡事提前的人,于是示意他坐下:“你是X大的?”
“是,”薛椋拘謹地坐在沙發上,見他手中空空,立馬從包裏摸出一份簡歷雙手遞上,“這是我的簡歷。”
雁翀一愣,接了過來。
實在是他對“包養”這種事沒有經驗,不知道所謂“相看”的環節究竟該如何進行。這小朋友一絲不茍地按照應聘的流程來,反倒對上了他的腦電波。
雁總大略掃了一眼簡歷,在第一行就遇見了不認識的字:“薛……”
“椋。”薛椋忙說,“一種鳥類的名字。”
雁翀心道他們倆還怪有緣的,他的名字是随姓取的,“翀”的本義是“鳥類向上直飛”,也是個普通人看了就懵的生僻字。
從簡歷上看,薛椋是個很優秀的學生,年年拿獎學金那種,看的雁翀幾乎有點不忍心,問:“你才大三,就急着……出來工作?以後還打算繼續讀書麽?”
薛椋正在準備保研,基本上已經十拿九穩。大四除了寫論文沒有其他事,他打算趁着空閑出去玩一陣子。薛椋自打上大學起就沒朝家裏伸手要過錢,出游的車馬費當然也得靠自己掙。不過這個理由不好直說,他只能模糊動機,說自己需要打工掙生活費。
雁翀聽他說還要讀研,只當他家庭條件不好。還覺得挺可惜,甚至動了給他提供資助的心思,不過轉念一想,人家靠自己勞動賺錢,跟着他除了名聲不好,并沒有什麽實際損失,倒也挺适合薛椋這種看上去自尊心很強的優等生。
他放下簡歷,對這個孩子有了初步判斷,轉而問起了其他問題:“有什麽特長麽?”
薛椋之前聽人給他講面試經驗,知道一般到這時候就算是過了簡歷關。接下來就要盡量展示自己優點長處,于是誠實地回答道:“琴棋書畫,吹拉彈唱,樣樣精通。”
“……”雁翀說,“挺好,多才多藝。我看你簡歷上說是學校曲藝隊的……”
薛椋:“主要負責說相聲,逗哏。”
聽慣了金主包養小情人的傳聞,卻沒想到自己的“金絲雀”竟然是個說相聲的,雁翀心道荒唐,不知為何居然有點想笑:“你酒量怎麽樣?以後可能要跟我出去應酬。”
薛椋一聽這問題,心裏頓時更有底了,又見雁翀唇畔帶笑,緊張感消退了一些,于是夾着的尾巴悄悄翹起來——開始現原形了:“酒量一般,但您放心,我意志堅定,只要喝不死,就往死裏喝。”
雁翀就笑了,有點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不至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包養”這個前提影響了他的理智,抑或是他一貫克制嚴謹的外表下其實潛藏着叛逆本質,雁翀跟薛椋第一次見面,對他的印象就很好,相比于溫順乖巧,他反而對這種個性稍微有點紮手的更加寬容。
二十分鐘後,兩人已經驢唇不對馬嘴地談攏了。恰好周文斌打電話,有急事找雁翀回公司處理,而崔助理還堵在二環上,薛椋便先行告辭,走之前問雁翀什麽時候來上班,需不需要簽合同,然則雁總已經被自己的腦補徹底洗腦了,為了照顧“優等生敏感脆弱的自尊”,也為了面上好看,他讓周文斌直接通知人力資源部,下周上班時給薛椋出一份實習合同,職位是實習助理,工資走他私人賬戶,幹脆利落地敲定了這件事。
一樁烏龍,陰差陽錯地改變了兩個人的命運軌跡,他們渾然不知,在錯誤的時間裏遇見了對的人,不知今夕何夕。可命運就像午夜準時敲響的時鐘,鐘聲過後,真相總會露出它的真正面目。
薛椋和韓柏文在庭院裏面面相觑,沉默猶如一塊壓在心上的巨石,片刻後,薛椋好像才慢慢回了神,啞聲說:“對不——”
“薛椋。”
雁翀的聲音突然在他背後響起,在此時此景下,無異于有人在靜谧庭院裏點了一個二踢腳。
薛椋吓得差點原地來個後空翻,他猛地轉身,正看見雁翀站在門口,穿着開了兩個扣子的襯衫,踩着室內拖鞋,頭發淩亂,目光渙散,像是酒還沒醒,不高興地繃着嘴角,說:“水燒開了。”
薛椋:“啊?哦我給忘了……抱歉抱歉,馬上回去。”他扭頭低聲對韓柏文道:“這事實在是……對不住,你給我留個微信,我——”
話音未落,他就被大步走來的雁翀抓住了手腕,雁總用股東大會上宣布重大決策的慎重語氣,一字一頓地說:“很晚了,你們有事明天再說。”
“就一句,說完就走,啊。別着急。”薛椋哄了他一句,又繼續抓緊時間對一臉懵逼韓柏文說,“喝高了,不用理他。這事是我欠你的,以後有什麽用的着我的地方,你說一聲,我一定竭盡全力。”
韓柏文一言難盡地看着兩人拉拉扯扯:“你……”
雁翀見說不動他,幹脆來硬的,拖着人往別墅走,薛椋一面以腳刨地,一面飛快地說:“只要不違背道義我什麽都可以答應你但是只有一件——”
“除非他親自開除我,否則我不會離開他。”
韓柏文:“哦。”
他眼睜睜地看着雁翀聽見這話停了下來,神情嚴肅地摸了摸薛椋的後腦勺,在一片溫柔月色中,鄭重地說:“我不開除你,但你如果敢走,我就扣光你的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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