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混元01
通體雪白的靈獸翻身坐起,沖穿着單薄的姑娘點頭。
被褥便這般到手,顧青行聲音略啞地沖馱着厚重被褥回來的沈淮初道謝。後者順腿帶上門,一臉慈祥地把背上東西湊到顧青行手邊。
方才那段時間顧青行并沒閑着,他從櫃子裏找出一副茶具和火爐,然後去外面接了些雪水。
此時水剛好燒開,白霧自壺口升起,連帶着周圍都暖起來。
顧青行用擱置在火爐旁、就着這熱度化開的那杯融雪中和溫度,然後翻開壺蓋,将熱水倒在這淺口容器上,遞到沈淮初嘴邊。
沈淮初舔了兩口便将水舔幹淨,然後用腦袋拱了拱顧青行的手,示意再來點。
現在已經入夜。明日一早便要去青梧殿報道,而修士在築基之前沒辦法禦劍飛行,所以從落月峰走到主峰須得一個時辰。這意味着辰時集合,卯時之前便要起床。因此顧青行沒耽擱太晚,将自家的劍法練過一遍就回到屋內。
沈淮初方才又被喂了一嘴草,心情不大好,在顧青行給他臨時搭的窩裏睡得四仰八叉,被褥被擠成一坨。
顧青行洗完臉擦幹後掃了沈淮初一眼,平靜無波的眼神裏藏着幾分嫌棄,沈淮初看得分明,腦袋一扭,眼不見為淨。
他仰躺着掐指一算,明日的青梧殿将有大事發生。
書中所說,北凜劍宗這一年女弟子攏共招了兩名,其中一名是程素月,她現在已經對顧青行沒什麽想法了,另外那個是程素月新交的好友,叫做杜遙知。
杜遙知今年十五,但因身體先天不足,體型容貌還停留在孩童階段。她因着外表缺陷終日被家鄉人嘲笑,父母苦不堪言,她便淚別父母,獨自踏上求仙問道之路。
然而修仙路途上遇見的人也是從凡塵中走出來的,尤其是新入門的弟子,心胸眼界都未得到洗滌。入門第一日,杜遙知便遭到譏諷——她被幾個來自凡塵世家大族的纨绔攔在青梧殿外,要她跪下來喊三聲爺爺才準入內。
這日顧青行到得有些遲,恰巧瞧見他們嘲弄杜遙知的場景,他随身的劍連鞘都未出,就将其中一個纨绔打飛。纨绔像個倒仰的青蛙,蹬着腿、揮着手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啪的一下撞上殿門,正好将緊閉的門撞開。
于是,杜遙知因着這順手的英雄救美沉淪了。
十分俗套的戲碼,然而那情那景,若是将杜遙知換成沈淮初,估計他也會喜歡上這個少年。
不過很快沈淮初就對自己的假設感到惡寒。他才不會喜歡上顧青行,這人冰塊似的整天冷着臉,除了練劍就知道練劍,委實無趣。
他十分滑稽地将爪子托在下巴上,眼前的光卻忽然暗下來。原來顧青行已換好寝衣,現下正站在他的狗窩前,堪堪将桌上燭臺擋住。
顧青行彎下腰,垂着眼一點點扯出被沈淮初擠在身後的被褥,然後把沈淮初支在半空的後腿按下去,幫他把被褥蓋好。
做完這一連串動作,顧青行打了個指風将燭火熄滅,走到床邊躺下。
沈淮初:“……”他果然是不會喜歡上顧青行這種人的,嚴肅得很,十分見不得髒亂差。
**
顧青行晨起時聲音很輕,但沈淮初還是被吵醒,他一整晚都沒敢睡太熟,生怕将時間睡過去,錯過将即将發芽的種子扼殺在搖籃裏的機會。不過醒來後他也只是擡擡眼皮,翻了個身假寐。
雖然青梧殿并未明文規定不許攜帶靈獸入內,但用腳趾頭也能想出顧青行是決計不會帶沈淮初的,所以他得等這人走後偷偷溜出去。反正他有翅膀,在落月峰和主峰之間打個來回也只是半刻鐘的事。
打定主意後便是耐心等待,期間程素月來敲過一次門想喊顧青行一道走但被拒絕,後來謝停雲來了一趟,讓顧青行去院子後的山坡上幫他喂靈獸。
如此,沈淮初也算明白顧青行為何會去遲了。
顧青行甫一出門,沈淮初便翻身下地,用“心想事成大法”給自己施了道隐身術後堂而皇之地晃到顧青行面前。
他繞着顧青行飛了好幾圈,這人依舊目不斜視,揣着謝停雲給的靈草半步不頓地往山坡上走。
接着他又去謝停雲那兒試探一番,結果和在顧青行那兒得到的相同。
沈淮初在心中嘚瑟一番,拍着翅膀往主峰飛去。
主峰位于落月峰東邊,一路過去,天光逐漸變亮,給了沈淮初一種他追上了太陽的錯覺。
今天是個難得的晴雪之日,許多弟子都跑到屋外曬太陽,雪地上黑紅的小點點一片一片,頗為顯眼。
沈淮初又想到顧青行,這人極其愛穿白色,膚色也白如新瓷,如若沒有那一頭烏發,怕是丢到雪地裏便再難找出。
“啧”了一聲,沈淮初收回目光繼續往前飛去。
掠過三聖門,前頭便是青梧殿,從敞開的大門往內看去,裏邊已有不少人。這次新入門的弟子有十六人,殿內便設了十六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都鋪開着一張宣紙,右邊是毛筆墨硯,左邊放着一本書。
沈淮初像只鳥一般落到三聖門中央那道門梁上,邊打呵欠邊等杜遙知和那幾個纨绔出現。
這門委實有些窄,連一只腳掌的寬度都不到,沈淮初踮着四條腿在上面挂了只幾息時間便受不住了。他幹脆變回人形,七八歲孩童的身體十分小巧,剛好能坐在上面。
沈淮初晃着腿,從乾坤袋裏摸出一個糯米雞來。這個乾坤袋也具有“心想事成”的效果,只要不是不可能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東西,都能從裏面掏出來。
糯米雞還是熱乎的,包裹在外的荷葉散發出清香,沈淮初感動得幾乎要落下淚來。他顫抖着手,神情中帶着些許虔誠,慢慢将荷葉拆開,剛要下嘴咬一口,卻聽見一道聲音從身旁傳來。
“嘿,糯米雞,好吃不?”
沈淮初被吓了一跳,差點連帶着糯米雞一起從門上栽下去,身旁那人迅速将他一撈,同時抓走那已經拆開攤好的糯米雞。
“謝了。”這人笑道,他聲音微啞,語調甚至可以用生澀僵硬來形容。
沈淮初扭過頭去,警惕地打量起這人來。他能看破自己的隐身術,說明修為不低,但這人全無高人風範,蓬頭垢面,衣衫褴褛,十指黢黑,跟刨了泥巴似的,連指甲都不太分明。他蹲在自己身旁,三下兩下就吃掉一整個糯米雞,活像餓了三個月的乞丐。
這人吃完後并不滿足,将荷葉揉作一團丢到三聖門下,然後手伸到沈淮初面前,“還有嗎?我覺得我好幾十年沒吃到熱和東西了。”
原來是餓了幾十年……
沈淮初不敢太怠慢這人,他單靠雙腳便在這細窄的門梁上蹲得穩穩當當,還能伸手撈他一把,而且那團被他丢下去的荷葉,在落地前就化為齑粉,散在雪地中再不可辨。
高人,定是個高人。
得出結論,沈淮初沖這位高人一笑,手伸進乾坤袋裏,“還有,我今天出門帶了仨,剩下的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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