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節

蛇妖翻身下樹,起落間環佩叮當,一山翻飛間宛若泉水邊的一株桃花悠揚落下的一片桃花。

他一下來,法海就從仰着頭改為了低垂眼。

殷瑟眼神四處亂飄,打量着四周。這個時候恰是飯點,大小和尚都在膳堂用飯,要上香的香客便是再虔誠面對金山寺也還在半山腰爬着,整個庭院便只剩下一人一蛇。兩個實在是許久未見,上次的匆匆別過也沒好好說上兩句話,如今各自沉默。

蛇妖是不知道說什麽,而法海這個人就算再殷瑟與他最親近的時候也少有主動開口的時候。

殷瑟受不了這樣沉默的氣氛,背着手在法海面前站定,仰着臉道:“文德,種兩株桃花吧。”

“為何?”法海問。

殷瑟笑:“你這寺裏什麽都好就是太冷清了些。桃花熱鬧。最重要的是,我喜歡。春天看花,花瓣做吃的,等花落了我好吃桃呀。”

法海搖了搖頭。

殷瑟挑了挑眉,問道:“怎麽?種兩株花還為難麽?”

因為桃花太過熱鬧,不該身處于幽靜的禪林。

法海張了張嘴,山頂突傳來一陣古鐘之聲,深沉厚重,一圈一圈暈散開來,清心安神,勘破迷瘴。

法海立時轉了話頭,“你且修行吧。無事莫來金山寺了。”說着便往山門方向去。

殷瑟臉色一下難看,一把無名火自胸口升騰而起悶悶的燒着,他不知道那叫委屈。那種情緒促使他追上那和尚,攔在他身前質問:“斐文德,見我一次趕我一次,我是妖便那麽讨你煩麽?我從來沒變過,老早就告訴過你我是條蛇了,要劃清界限何必等到這個時候。早些去做什麽了!”

或許這便是不同了吧。

殷瑟活的太久,眼見了太多的事情,也經歷了無數的別離,遇見在分開本就是尋常。忍心變更喜或惡他也想來但看。當初法海一句話便讓殷瑟走得潇灑,留下一個背影再不回沩山,可如今他放不了手說後會無期,也沒有辦法淡然一笑說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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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得一聲總會遇見那樣一個人。縱然分隔天涯再不見,他也依舊會在你的心底悄然紮根。在你以為自己遺忘了的時候無聲成長,待最後附之如蠱,剜都剜不掉,剔骨削肉都除不幹淨,幾成執念。

殷瑟不知道法海于他是否如此重,但他曉得對面的和尚他看得極重,但那和尚卻不管他有多在意,總說這淡薄無情的話。明明,從前不是這樣的。

他還記得在沩山的時候,法海不是會要在大殿守着燭火不息一夜。那個時候他進不了佛殿便于小和尚一塊兒坐在大殿外的臺階上。小和尚喝粥他喝酒,喝糊塗了便往旁邊一靠,總能靠上個溫暖的人。然後眼睛一閉就是一夜溫暖的夢。是,他喜歡這個和尚,可他從不曾探求能與他如何如何,每日想得不過是同他說上兩句沒什麽意思的話,一起靜靜的坐一會兒,他醉了的時候靠着他便是一夜過去天已亮。

他只是想着連個人走着走着将一輩子要說給對方的話就說完了,走着走着這個和尚老了他這個妖精便也跟着老了,他死了他便也同他一塊兒埋了,就短短的幾十年算成長長的一輩子,總算偕老了。

和尚,你為什麽連看我一眼都吝啬,妖精就入不了你的眼了麽?我曉得你是和尚,說不得風月,我們便做一輩子的朋友也很難麽?

法海繞來擋在面前的人,腳步不曾有一刻遲疑,聲音清冽如寒泉,他道:“金山寺不适合你來,人與妖……”

“人與妖?我這條蛇不配在于你這位高僧相處,污了你的眼了。”

這條蛇常日裏總犯糊塗,卻是個心高氣傲的主。

法海眼看着殷瑟飛身離去,沒有攔也沒有解釋,他只是沉默的站了一會兒,然後低念了聲佛號。

夜裏晚課過後,僧人們各自回房,唯幾個輪到照看燭火的小和尚留在大殿。

法海反手和合上房間,解了□□外袍準備洗漱就寝,只是衣物剛挂上床邊的衣架,他的目光就頓住了。凝視了一刻才看出自己床上在被子裏拱出越碗口大的起伏的究竟是什麽。走近了一掀被子,意料中的一條殷紅的赤練與意料外的直沖鼻息的酒氣。

法海當即沉了臉。

殷色盤了盤身子,春日的也還是冷的,而殷瑟又是條極怕冷的蛇。這一凍迷迷糊糊的睜了雙迷蒙的眼,只怕連眼前是什麽都還沒看清就甩這尾巴嘟囔:“文德,別鬧,冷。”帶着未睡醒的尾音,像是撒嬌。

法海:“……”胡鬧的該是着尾蛇,百日負氣而去夜裏又喝得神志不清占了他的床。

一灘泥樣的蛇他根本無處下手,冷冽的聲音裹着三絕倒春的寒風,道:“化人形。”

殷瑟蹭了蹭身下的床鋪,硬硬的還不暖和,沒有文德身上舒服,那和尚身上又厚實又暖和還帶着一股令人心神平和的檀香味兒。

也不曉得這條醉蛇挺沒聽懂,尾巴貪戀這熟悉的溫度,蛇頭順着那淡淡的檀香便找了過去。法海一個猝不及防便被纏了個結結實實。

原因也……簡單。這蛇妖一糊塗只曉得将上半身化成了人形,卻忘了将尾巴分成腳,于是尾巴先纏上了法海的腿,和尚剛想撥那蛇尾下去,那頭化了人的蛇雙手便已經撲了過來,尕海若不接着這蛇能一頭磕到地上去。最後等法海接住了那蛇,情況就變成了這幅樣子。

挺直如松似柏的和尚腿上纏着殷紅的尾巴,那尾巴還不知收斂有一下沒一下的動動尾間,蹭上兩下。在往上,勁瘦的雙手托住軟弱無辜的蛇腰間。

眼角綴了一抹化不開的豔紅的蛇妖雙手勾在和尚的後頸,指尖不安分的撫摸着一顆顆圓潤的佛珠。

蛇妖整個人,不是,整條蛇都挂在了和尚的身上。一個仰臉一個垂首之間,兩道落在窗上的剪影親密的好似沒有半分間隙。

可事實上……也差不多離。

鼻息與鼻息之間相互糾纏,殷瑟從來沒有以這樣,近的不過幾層薄紙的距離來看這個和尚。似乎只要他以開口,就能碰到那淡色的唇。

蛇尾一下又一下不輕不重的掃着,指尖的佛珠開始濕潤發燙。殷瑟凝視這那雙不染塵埃的眸中眼角泛紅的桃花樣的眼被蒙上了層霧氣的自己。緩緩地緩緩的顫起長睫目光無意識的落在那顏色淺淡的唇上。

燭火燃燒高漲,小小的禪房似乎突然熱了起來,燒心般的躁動。纏在法海腿上的蛇尾不知不覺開始繞緊,一圈又一圈細細的蛇尾蜷曲複又松開,難以止息。

不知名的……蠱惑。

殷瑟喉珠微動,一顆蛇心顫栗,腦子像是被煮沸了的漿糊,“噗噗”的冒着泡,熱氣就從耳朵頭頂散了出來,可,還不夠。

那唇不薄不厚正是最好的模樣,只是它的主人總是将他抿成一條直線,看着冷漠但是其實會很暖和吧。那,除了暖呢?殷瑟心停了一瞬,下一刻更加劇烈的跳動起來,讓氣息也跟着發瘋。終于,蛇尾蜷曲到極致,殷瑟灼熱的呼吸傾灑。一雙桃花色的眼緩緩閉上……

一壺冷水劈頭蓋臉澆了上來,人也被毫不留情的扔到了床上。

“清醒些。”

殷瑟立時明白了三分,看着法海凍着能掉冰碴子的臉,手上扯着他的尾巴想對待個物件般拉扯下來。

還醉着的蛇眨了眨眼睛,茶水順着他的動作滾落,順着兩頰在尖俏的下颚低落在桃花色的衣衫上,霎時淺淡的殷瑟便濃厚起來。這只蛇妖的一生便是在天雷之下怕都沒有此刻半分狼狽。

他一抖蛇尾化成了腳,又抹幹了下巴上的水珠。他瞧了一眼自己的手心,上頭一條紅痕橫貫過手心,斬斷了掌心的紋路,殷紅的血像是斷線的蒸煮一顆顆連成一線滾落。

人家潑了你一杯誰,你就該賞他一場傾盆的雨,澆個他如落湯之雞。着想來是殷瑟的行事準則。

于是這蛇妖半張着眼,順手從袖子裏拿出一壇子十斤的酒來直接就往法海的臉上招呼了過去,也不看是否砸中便一陣風似的沖出了金山寺。

窗被沖撞的“哐當”一聲散了架。

……

酒,最好,是烈酒。小小一壇子就讓你醉的不知今夕是何夕,忘卻了前塵今朝,得好夢一場。

殷瑟的小屋唯有一條勉強夠兩個人并肩走過的幾階樓梯,殷瑟喜歡坐在最上面的那格靠着欄杆,瞧着腿喝酒。

一壇又一壇,烈火似的液體順着喉嚨滑下去,有熱又涼,冰火兩重。讓人眼睛花了,腦子糊塗了,一切的切都不甚清晰了,便如同現在這一刻。

搭在膝上的手被那和尚拉了過去握在掌心。幹燥而溫暖,絲絲縷縷,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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