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食物

卷閘門卡死了,灰鳥卻還在源源不斷地往前沖,玻璃門搖搖欲墜。不光是幫忙推門的幾個小姑娘,連塗慶也變了臉色。他雖然開着寵物店,也賣過一些鹦鹉鹩哥之類的鳥類,但從來沒見過這種陣仗,尤其看這些灰鳥撞擊門窗的兇悍勁兒,無法想象真讓它們沖進來會發生什麽事。

寵物店并沒有什麽特別重的家具,明夏在店裏來回轉了幾圈,吭哧吭哧的把塗慶收在裏間的寵物糧拖了出來,死死頂住了玻璃門。店裏囤的寵物糧大多都是五十斤一袋的大包裝,塗慶帶頭從裏間小庫房裏把所有的儲備糧都扛了出來,一袋一袋往上摞。直到把整扇玻璃門都堵住。

明夏幾乎累癱,卻顧不上休息,直到把所有的桌子椅子都堵到門口才停下來喘口氣。

塗慶摸索電燈開關,發現已經停電了。借着卷閘門縫隙裏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幾個人面面相觑,無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安全了。卷閘門并沒有隔音效果,門窗外密集的撞擊聲持續傳來,其中還夾雜着遠處傳來的哭叫聲。

年齡最小的女孩子小聲哭了起來,她的同伴們低聲安慰她。

塗慶再一次打開手機,發現仍然沒有信號,氣得簡直想砸了手機。明夏卻突然按住了他的胳膊,側着頭聽了聽。下一秒,兩個人一起反應過來,拔腳朝着衛生間的方向跑了過去。

寵物店的小庫房是沒有窗戶的,但是衛生間和留作值班用的客房卻是有的。塗慶一把拽住明夏的胳膊,“分頭行動,你去衛生間,我去值班房……快!”

客房的窗戶要比衛生間大,自然也就更危險。但這種時候也顧不上推讓,明夏稍稍猶豫了一下就朝着衛生間的方向跑了過去。

衛生間的門是虛掩的,明夏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面撲騰撲騰的響聲,心裏頓時一沉。他左右看看,拎起門邊的一個空水桶,開口朝前,小心翼翼地用腳尖把門縫推開。

一團灰白色的東西疾如閃電般撲了過來,被明夏胸前的水桶一擋,撲騰着摔了下去,兩只黑色利爪在塑料水桶上抓過,留下幾道深深的抓痕。明夏頭皮一麻,想也沒想便将水桶向下一扣,将偷襲者扣在了桶裏。

灰鳥在水桶裏掙紮,力道竟然出奇的大。明夏死命按住水桶,耳邊忽聽翅膀拍打的聲音,一擡頭見另外一只灰鳥已經從推拉窗的一側把腦袋探了進來。

寵物店因為是在一樓,衛生間的窗戶開在牆面的高處,兩扇推拉窗加起來也不過一本雜志大小,為了通風換氣,衛生間幾乎常年開着半扇窗。此時此刻這半扇窗口就成了最适合灰鳥進出的通道,要不是因為這一側牆壁在樓房的背面,只怕鑽進來的就不止這一只灰鳥了。明夏見那只鳥馬上就要鑽進來,連忙用膝蓋壓住不住晃動的水桶,伸手拽過置物架上的毛巾團吧團吧扔了過去。趁着窗口的灰鳥一縮頭的功夫,伸長胳膊将半扇窗戶關住鎖死。

灰鳥站在玻璃窗的外面歪着頭往裏看,兇巴巴的圓眼睛裏似乎帶着……嘲笑?

明夏心裏咯噔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身體猛然一晃,緊接着身後傳來拍打翅膀的聲音,而且那聲音就近在耳畔。

明夏駭然回頭,見灰鳥已經掙脫水桶騰空而起,兩只烏黑的利爪張開,氣勢洶洶朝着他的臉抓了過來。電光火石間明夏忽然反應過來,因為他伸長了手臂去關窗,壓着水桶的那條腿随之移開了一個角度。對灰鳥來說,有這一點失誤,已足夠它脫困了。

明夏的小腿被水桶絆了一下,身體不受控制地撲倒在洗漱臺上。沒等他頭暈眼花地扶着洗漱臺站起來,拍翅的聲音已再度逼近。在他前方的鏡子裏,他看到一團灰色在半空中打個旋,閃電般再度飛掠而至。

明夏的瞳孔倏然緊縮。下一秒,灰鳥的兩只利爪已經死死抓住了他的肩膀,一低頭,鮮紅的鳥嘴啄上他的肩膀,緊接着猛然甩頭,硬生生從他肩頭撕下一塊皮肉。

鮮血迸濺,明夏痛得大叫。

灰鳥仰頭将皮肉吞下。明夏眼前發黑,抖着手抓了過去。灰鳥看似比成年貓頭鷹大不了多少,但反應卻極為敏銳,羽毛又順滑,他一把只拽下幾根翎毛。因為牽動鳥身,灰鳥嵌進他肩膀裏的爪尖又向裏扣進去幾分。

鮮血滲出,浸透了他的半邊衣袖。明夏眼角的餘光瞥見灰鳥又一次低頭來啄,心裏陡然生出一股狠勁兒,斜着肩膀朝牆上撞了過去。灰鳥拍打着翅膀騰空而起,明夏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的一只爪子,掄圓胳膊往牆上死命的一摔。

灰鳥尖聲嘶叫,撲騰着翅膀拼命掙紮。明夏深知自己此刻決不能放手,他不能給它到自己身上來吃肉的機會。

媽的,誰能想到鳥還會吃人呢?!

明夏眼前一片模糊,全憑本能支撐,一下一下往牆上摔那只灰鳥。不知摔打了多久,灰鳥的掙紮漸漸微弱下來。

明夏再撐不住,一屁股癱坐在地。他心裏知道要趕緊把傷口處理一下,但身體卻怎麽都不聽使喚,好像透支了過多的體力,以至于每一個細胞都疲倦到了極點。

“明夏!”塗慶沖了進來,一眼看見明夏渾身是血的樣子,眼珠都快瞪出來了,“這他媽的是怎麽回事……讓我看看傷口……”

明夏擡起頭,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沒事,就是……脫力了。”說完才注意到衛生間從牆壁到地面,到處血漬斑斑,活像一個兇案現場。他不僅左肩被灰鳥撕開,手臂上也到處都是抓痕,這是灰鳥掙紮時留下的。剛才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怎麽弄死它這件事上,竟然完全沒注意到。

明夏扶着塗慶的胳膊費力地站起來。衛生間的窗戶外,那只看熱鬧的灰鳥已經離開了,這扇窗比較小,哪怕是小孩子也鑽不進來,因此外面沒安裝護欄或者卷閘窗。此刻雖然鎖住了,但以灰鳥的戰鬥力,要想撞破玻璃進來也不是沒可能。

塗慶明白他的意思,他找了個大小差不多的收納箱擋住窗口,再用拖布杆頂死,确保一時半會不會有鳥從這個入口鑽進來——明夏身上的傷太吓人了,誰能想到鳥類會有這麽大的殺傷力呢?

塗慶把明夏拖出來,翻箱倒櫃找藥給他處理傷口。幾個女孩也吓壞了,紅着眼圈湊過來給塗慶幫忙。這裏是寵物店,藥品不缺,雖然大多都是動物用的,但酒精紗布還是有儲備的。塗慶這會兒也冷靜下來,手腳很穩的給明夏包紮,還抽空撕開兩片消炎藥塞進明夏嘴裏。

明夏就着旁邊姑娘的手喝了半杯水,忽然反應過來,“你給我吃的是人藥還是狗藥?”

塗慶頭也不擡的說:“放心吧,狗能用你也能用。”

明夏,“……”

算了,不管人藥狗藥,有總比沒有的好。

就在塗慶給他包紮傷口的時候,玻璃門再次不勝重負地晃了晃,連帶着堵在玻璃門後面的狗糧袋子也跟着晃了起來——卷閘門沒有落到底,于是下方那一片玻璃門就成了最危險的地方。

幾個人臉色都有點難看。他們被困在這麽一個臨街的鋪面裏,要是外面灰鳥太多的話,沖破玻璃門只是時間問題。在見識過明夏受的傷之後,他們簡直無法想象大門被突破的後果。

沉默之中,外面的聲音越發清楚:包裹在柔軟羽毛裏的身體與門窗摩擦的聲音、尖嘴一下一下釘在卷閘門上的聲音,以及夾雜其中的尖厲的鳴叫。盡管有這麽多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屋裏的幾個人還是注意到外面的動靜比起剛才來安靜了許多——沒有人的哭喊聲,也不知大家是不是都安全地躲起來了。

沒有人願意去想那個可能會有的最壞的結果。

而塗慶也終于從本職工作帶給他的熟悉感中找到了讓自己鎮定下來的力量,他把傷員明夏和年紀最小的那個姑娘安排在可以觀察門窗的位置上站崗,自己帶着兩個膽子大的姑娘把所有通風透氣的角落都重新檢查又加固了一遍,還抽空把店裏的小動物們都給喂了——盡管這些小家夥們一個個看上去都不大有食欲。

塗慶像是閑不下來似的,喂完動物又去廚房燒水,給他們一人泡了一杯熱奶粉。

随着奶香味兒在房間裏蒸騰開來,空氣中惶恐的氣氛也仿佛稍稍得到緩解。那個愛哭的小姑娘端着杯子又開始抽抽搭搭的掉眼淚,一邊哭一邊跟他們道謝,“要不是你們把我們拽進來,還不知道會怎麽樣……你們救了我們的命,嗚嗚嗚……”

旁邊的女孩兒也跟着紅了眼圈。

明夏聽着哭聲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鋪天蓋地的噪聲仿佛隔絕了整個世界,只留下孤島般的小店,在浪潮的沖擊下搖搖欲墜。

就在這一團混亂之中,明夏清楚的聽到了玻璃門發出的一聲裂開的脆響。

這聲脆響仿佛是一個開飯的信號,令門外的灰鳥們瞬間瘋狂起來。

最恐怖的是它們似乎從一次次的試探中摸索到了最有效的進攻方式,于是不約而同的開始朝着玻璃裂縫的地方沖擊。

從狗糧袋子的縫隙處朝外看,可以清楚的看到玻璃上的裂縫在迅速擴大,卷閘門也被拉扯得變形,一側的邊框被撕扯脫落,更多的灰鳥順着撕開的破口擠進了卷閘門和玻璃門之間的空隙裏。

屋子裏的人已經不敢用力去推門前的狗糧袋子了。兩道門就像兩張脆弱的餅皮,夾在裏面的餡料越來越多,已經出現裂紋的玻璃門根本經受不住他們再去推擠。

幾個人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着門前摞成小山似的狗糧袋子在灰鳥的沖擊下搖搖欲墜。

塗慶突然警覺的擡頭,“什麽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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