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不要怕,後生仔

明夏是被方便面的香味兒活活饞醒的。

睜開眼,他發現自己還躺在病房的治療床上,塗慶和胡老都不在,一個身穿黑色短袖t恤衫的男人正背對着他泡面。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動靜,這人回過身,很自然的跟他打招呼,“醒了?”

明夏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胡老和老塗呢?”

“胡老開會去了。青壯年被集中起來成立了臨時巡邏隊,塗慶去幫忙了。”男人看看腕表,“起來吃點兒東西吧。半小時之後出發。”

明夏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過來。他險些忘了,在救援隊接下來的行動中,他是要作為最重要的誘餌一起參加行動的。

明夏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接過男人遞來的防護服穿在身上。這是臨時給他找來的衣服,尺碼稍有些偏大,不過并不影響行動。在用了胡老的藥之後,傷口暫時也沒那麽疼了。明夏覺得要不是膀子上纏着繃帶,他幾乎就要忘了自己受傷的事實了。

男人把方便面推過來,示意他快點兒吃飯。

明夏連忙道謝。除了一大早吃了幾個包子,這大半天他可是滴水未進,身體消耗又大,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這位大哥怎麽稱呼啊?”明夏一邊吃飯一邊好奇的打量他,“我看你很眼熟,不過我記性不好,有時候見過的人轉頭就忘了。”

男人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話,莞爾一笑說:“叫我南江就行。”

這個名字也讓明夏覺得耳熟,不過他确實想不起來在那裏見過他了。

明夏西裏呼嚕的吃完面,跟着南江走出了病房。

房門一打開,明夏就有種被震了一下的感覺。原來這裏是一處十分寬敞的廠房,面積大概有兩個體育館那麽大。廠房一側堆放着許多沒打開外包裝的木箱,中間的空地上被劃分出幾塊區域,挨挨擠擠地坐滿了人。

明夏還從沒見過這麽多人聚集在一起的場景。再一想,說不定在羅羅眼裏這些都是一籠屜一籠屜皮薄餡大的肉包子,他心裏又覺得有點兒瘆的慌。這種走一路殺一路的邪物必須要幹掉啊。明夏暗暗握拳,拼着再受傷也不能放過!

南江回身看着他,“怎麽了?”

明夏連忙放開拳頭,“沒事。就是……給自己打打氣!”

南江眼裏浮起笑意,擡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放心吧,都部署好了。”

兩個人快步穿過廠房,鐵門外已經集合了一溜兒防暴車,一群身穿防護服的救援人員正聚在車邊互相檢查裝備。明夏注意到車身上密密麻麻沾滿了鳥糞,有的地方還挂着血跡,一看就是經過了連番惡鬥的。

片刻後,又有幾個人從廠房裏走了出來,其中一人須發灰白,正是之前給明夏包紮傷口的胡老。

明夏詫異了,“胡老也去?”

“胡老是局裏的顧問。”大概是看他即将跟自己一起出任務,南江也樂意跟他多說幾句,“號稱活的百科全書,一些比較特殊的任務他都會随行。”

明夏想到羅羅的兇悍,頗有些擔心胡老的一把老骨頭。但看南江似乎習以為常的樣子,又覺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他模糊覺得自己應該是知道南江說的“局裏”是個什麽地方的,但想來想去,也沒有從記憶裏搜索到什麽有用的信息,只是模模糊糊記得自己好像看過他們當中某個人的證件。

胡老也看見了明夏,招手把他叫到了身邊。這時候,參加行動的救援人員也開始上車了。明夏跟着胡老上了最前方的一輛車,上車之後才發現除了司機之外,還有一位相貌威嚴的中年人。

“這是老杜。”胡老說:“這次行動的總指揮。”

明夏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只好幹巴巴的說了句杜長官好。

老杜點點頭,說了句,“不要怕,後生仔。我的隊員都會保護你的。”

他在生活中大概習慣了板着臉,這會兒想要對着明夏擠出一個慈和的表情就顯得有些費勁。嘴巴一裂開,整張面孔反而顯得更加兇巴巴。

随後上車的南江忍不住,轉過頭假裝給明夏示範怎麽系安全帶,一邊偷笑了起來。

明夏不知道他在笑什麽,不過總是板着臉的人冷不丁露出春暖花開的表情,還是挺讓人意外的。

明夏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前排的老杜打開筆記本,輕聲說了句,“有反應了。”

明夏湊過去看,見黑色的屏幕上一堆綠色線條,完全看不出是什麽東西。但很快他就注意到這應該是一幅地圖,地圖上有一些會移動的小光點,一個追着一個……明夏猜測這搞不好就是他們的車隊吧?

老杜也注意到車裏還有個一臉懵圈的外行人,便指着屏幕對明夏說:“這裏就是整個堯西區。”手指往東側一指,“這裏是臨時征用的廠房,這些移動的是我們的車隊。這些追着我們過來的小白點就是羅羅。這邊自西向東,标注經緯度的一條線,就是胡老推算出來的羅羅的遷徙路線。”

明夏吃了一驚,雖然老杜說的大部分內容他都沒聽懂,但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小白點他還是看明白了,他想起廣場上密密麻麻的鳥屍,不由得頭皮一陣發麻,“怎麽會這麽多?跟地震有關系嗎?”

胡老摸着短短的胡須直搖頭,“沒有實地勘察,具體原因還不好說。”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小亮點彙聚在一起,像一團白色的霧氣,朝着代表車隊的綠色光點飛快地蔓延過來。

明夏咽了口吐沫,緊張地看着老杜,“都……都是我招來的?”

車上的幾個人都笑了。

胡老解釋說:“這種鳥有一個非常可怕的特點,就是超級團結。它們極度信任自己的同伴,因此不會對同伴留下的信號産生懷疑。那只出來探路的前哨留在你身上的标記,對同伴來說大概就是‘此處有糧,速來’的意思,所以一旦捕捉到這個信息,多遠它們都會追過來。”

明夏眼看小白點越追越近,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南江似乎看出了他的緊張,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往外看。

車隊不知何時已經偏離了公路,沿着一條看上去荒廢很久的土路駛入一片荒草灘。明夏曾在這條市區通往堯西區的公路上來回了無數次,從不知道公路附近還有這樣荒涼且開闊的地方。

這裏其實已經偏離了前往市區的方向,但因為有明夏這個明晃晃的定位器在,羅羅還是一絲不差的沿着車隊前進的方向追了過來。

土路的盡頭出現了一片廢棄的廠房,時間久遠的緣故,院子裏長滿了荒草,廠房和外牆也已經坍塌了大半兒。但這裏面積夠大,附近又沒有什麽居民,确實是一個解決這些兇鳥的好地方。

車輛在距離廠房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就停住了,救援隊員們下車,動作迅速地擡着各種明夏看不懂的儀器在廠房周圍布置起來。南江則帶着幾個隊員保護着明夏朝着院子深處跑去。這裏應該是廠房最邊緣的地帶,一座破敗的庫房孤零零地聳立在院牆的角落裏。庫房四周的牆壁上沒有窗戶,唯有一扇厚重的鐵門。年深日久,鐵門已經鏽漬斑斑,但詭異的是這兩扇門看上去仍然很結實。

遠處的地平線上隐隐約約地漫起了一片灰色的霧氣。

南江小聲說:“來了,做好準備!”

鐵門被打開,南江的隊員跑進庫房,在靠牆的地面上摸索片刻,嘩啦一聲掀起了一塊極其厚重的鋼板。原來在廠房的地面之下還有一處類似于地窖的地方。

灰色的霧氣朝着他們所在的方向蔓延過來,南江眯着眼睛打量瞬間昏暗下來的天空,然後不知從哪兒抽出一塊血跡斑斑的米色布片,三下兩下系在鐵門的把手上。

明夏,“……”

把別人換下來的衣服偷偷摸摸地收起來,明夏能說這種舉動聽起來好像有點兒猥瑣嗎?

“是因為衣服上有味兒嗎?”

南江笑着點點頭,解釋說:“之前老杜曾提議讓你留在廠房,只帶着你的衣服出來。但是胡老說你身上的标記太強大,只帶衣服恐怕很難把羅羅都引過來。廠房的防暴程度并不高,眼下又聚集了那麽多人,我們不敢冒這個險。”

明夏忙說:“我明白的。”

南江觀察了一下鳥群和廠房之間的距離,果斷地合攏鐵門,拉着明夏的胳膊沖進了地窖。南江合攏地窖拉門的時候,鐵門外已經傳來了密集的撞擊聲。

鳥群追上來了。

頭頂上的鋼板迅速合攏。遺憾的是,這道鋼板只在外邊有一個鎖扣,從裏面是無法上鎖的。還好鋼板足夠厚重,明夏祈禱羅羅還沒有進化出掀開蓋子找食物的智慧。

跑進地窖的人,加上明夏一共是六個人,明夏起初還納悶一個工廠的地窖能修得多寬敞,幾個人擠在裏面竟然也不覺得擁擠。等手電亮起來之後,他才發現并不是地窖修得寬敞,而是在地窖的盡頭裂開了一處足夠兩個人并肩通過的裂口。

南江舉着手電在開裂的地方來回照了照,低聲說:“斷口還很新鮮,或許跟昨天淩晨的地震有關。”

明夏聞言也湊過去看了看。他看不出斷口是不是新鮮,但站在牆壁斷裂的地方能明顯的感覺到有氣流湧動——這個裂縫的另一端并不是堵死的。

“走吧,”南江伸手在明夏的肩膀上推了一下,“磨磨蹭蹭的當心被老杜做成了叫花雞。”

明夏正想追問他們是不是真的打算火攻,就聽耳畔遠遠傳來一陣細碎的摩擦聲。明夏曾經聽過這種宛如無數硬幣相互擠壓摩擦的聲音。但此刻,這種聲音明顯要比早晨的時候更加響亮。

“針對羅羅的特殊幹擾。”南江輕聲說:“可以破壞它的定位系統。”

明夏知道他是在解釋給自己聽,他聽得不是很明白,又不好追問,只能郁悶的“哦”了一聲作為應答。

這一走就是一個多小時。

幽閉黑暗的環境讓明夏有些緊張,再加上腳下崎岖難走,明夏的額頭上不停的冒出冷汗。但這個臨時裂口的地洞結構還有些複雜,時不時就會冒出一塊突起的石塊,明夏需要時時注意別磕了頭,簡直沒機會擦汗。走出一段之後,他忽然反應過來,地洞裏的溫度不知何時已經慢慢升高了。

南江帶着人加快了腳步。

随着光線從遠處裂縫的出口透進來,地洞裏的幾個人都聽到了一種十分怪異的聲音,尖利高亢,像要刺穿他們的耳膜。

那是羅羅的叫聲。

被激怒了的、不顧一切想要反撲的瘋狂叫聲。

濃煙攜裹着濃烈的蛋白質燒焦的味道從裂口處飄過,幾個人都嗆得咳嗽起來。

南江壓着嗓子說:“風向變了。”

裂口處有陰影掠過,那是展開雙翅在低空盤旋的羅羅,是從空場地的火燒陷阱裏逃脫出來的漏網之魚。

南江身後有人問道:“它們是不是發現我們了?”

“有這個可能。”南江也有些驚訝鳥群對于前哨留下的标記竟有如此強悍的感應能力。他湊近裂口,眯着眼睛觀察外面的情形,“從數量上看,從火堆裏逃出來的羅羅有可能都追過來了。”

裂口處并不大,明夏站在救援人員的身後幾乎看不見外面的情形,聽到羅羅已經埋伏在裂口外面等着打伏擊,忍不住問道:“它們察覺自己上當受騙了?”

“不。”南江輕聲說:“它們認為遇到了敵人——來跟它們争奪口糧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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