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游說

喂了貓,遛了狗,塗慶開始苦哈哈的搞衛生。

明夏是傷員,半殘,幹不了什麽體力活兒,只能零敲碎打的在旁邊給他幫幫忙,遞個抹布笤帚之類的。

這一次的意外事故導致寵物店的門窗全部損壞,就連衛生間那兩塊巴掌大的玻璃窗也都被撞碎了,塗慶費勁巴拉頂在那裏的收納盒被拖出一半兒,歪歪斜斜地卡在了窗洞裏,倒是成功的發揮了堵窗洞的作用。

幾扇卷閘門窗全部變形,裏面的玻璃門窗也幾乎都碎了。玻璃門窗這東西不是随時需要随時就能裝上的,要先請人來确定尺寸然後再回去加工,最後定好時間來安裝。老城區這邊有些偏,一來二去,最快也得三五天的時間。還好負責維修卷閘門的技術人員來的及時,天黑之前就把幾扇門窗都修好了。卷閘門扣緊的話能起不小的作用,就算玻璃窗挂着大洞,明夏也覺得勉強可以接受了。

除此之外,塗慶還損失了幾袋狗糧,至于前臺的桌椅在拖拽過程中造成的損壞……反正這些家具早被美人抓的不成樣子了,本來也該換了。

當然了,店裏的貓貓狗狗包括那只名叫寶寶的小倉鼠都活着,甚至沒有誰受傷,不得不說是最幸運的一件事。用塗慶的話說,羅羅也不傻,看見滿大街都是鮮嫩多汁的大塊肉,誰還去費勁巴力地撬籠子抓肉吃啊,那麽小不說,還得剝皮去毛,多麻煩!

兩個人正商量晚上是去樓上宿舍過夜還是擠在店裏湊合一晚,就聽門口有人喊,“小塗,小塗。”

是隔壁書店的畢老頭,他腦門上纏着繃帶,臉頰上還帶着幾道抓痕,不過精神頭倒是很好,進門的時候還笑着跟他們道賀,“人啊貓啊的都沒事,這就最好。”

塗慶拖過快散架的椅子請他坐,“你那裏收拾好了?”

說起自己那家書店,畢老頭又得意上了,搖頭晃腦的說:“我店裏以前鬧過小偷,所以門窗都特意加固過。再說書本紙張都怕曬,窗戶也開得不大……歪打正着,歪打正着。”

明夏聽的直想笑,心想老頭明明得意的都要翹尾巴了,偏偏嘴上還要假謙虛。這一把年紀了,咋還這麽可愛呢。

塗慶翻了個白眼,“我這一袋狗糧好幾百呢,損失大了去了。還得重新定做門窗。唉。”

畢老頭安慰他幾句,把話題拉了回來,“哎,你們知道嗎,堯西區周邊的公路都被封了。不許進不許出,外面還有巡邏的,說是怕有漏網的羅羅,還要再排查一遍。”

明夏與塗慶對視一眼,心裏莫名的都有點兒發慌。他們這算是……被隔離了?可南江不是說了這鳥沒毒嗎?

“我估計這事兒還沒完。”畢老頭故作高深的說:“你們想,這羅羅可是遠古時候才有的東西,怎麽冷不丁就冒出來了?它們是從哪裏來的?以前又藏在那裏?還有沒有同夥?這些都是問題。”

明夏和塗慶大眼瞪小眼,什麽遠古時期啊?聽不懂。

畢老頭被這兩人的蠢樣噎了一下,恨鐵不成鋼的看着這倆文盲,“你們沒念過書嗎?《山海經西山經》,萊山,其木多檀、楮,其鳥多羅羅,是食人。”

倆文盲恍然,原來這還是一種早早就被記錄在案的鳥。

明夏百思不得其解,“遠古時候的鳥,現在人咋認出來的?”

畢老頭掃了他一樣,眼神頗不屑,“你不認識,不代表別人也不認識。”

明夏悻悻然,心想他一定要收回剛才的話,這老頭哪裏可愛了,明明就很讨厭嘛。有能耐讨論什麽《山海經》,咱們來讨論讨論高分子材料的力學強度啊。

塗慶則一臉敬佩的在旁邊端茶遞水,還很狗腿地拍他馬屁,“您老說的是。”

馬屁拍舒坦了,畢老頭的态度也緩和了,也有心情給他們科普一下了,“有案底,就說明有人監控,明白了不?”

兩人一起點頭,其實沒太明白。

監控又是個啥意思啊?!

“不過這件事還真是有些奇怪。”畢老頭說:“我們俱樂部的人聯系了一下,打算組個隊進西山去看看,你有沒有興趣參加?”

明夏上下打量畢老頭,就他這瘦瘦巴巴的幾十斤肉還要進山去探險?不會是組團去給羅羅送飯吧?他轉頭看塗慶,卻發現他臉上露出一副遲疑的神色,像是對畢老頭的邀請感到十分為難。

明夏吃了一驚。他跟塗慶相識多年,他是什麽樣的性格他再清楚不過了,膽小、謹慎、耳朵軟、沒心沒肺。但他從來就不是喜好冒險的人啊。

塗慶猶豫的看着畢老頭,“什麽時候出發?”

“明天一早。”畢老頭說:“這會兒進山已經有點兒晚了。再說雖然廊棚被救援隊給架起來了,但各家還得自己拾掇,這折騰了一大天的,大家也得休息休息。”

塗慶點點頭,“我再想想。”

畢老頭沒再說什麽,起身告辭的時候忽然沒頭沒腦的說了句,“小塗,以前的事我不清楚,我也不問。但是這裏,是咱們的家呀。”

塗慶的眼神有些複雜,“畢叔,我明白。”

畢老頭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嘆着氣走了。

塗慶低着頭在長褲的口袋裏摸了兩把,“哎,我去買包煙。”

明夏想對塗慶說用不着在他面前掩飾,因為他和畢老頭的對話他完全沒聽懂。但塗慶顯然是不想讓明夏看出他情緒上有什麽波動的。雖然明夏也理解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但塗慶這種回避的态度還是讓他有那麽一點不爽。

“搞什麽啊,”明夏不滿的嘟囔,“好像誰想打聽似的。”

他蹲下來戳一戳吃的肚子溜圓的貓崽。貓崽被他戳得東倒西歪,咪咪直叫喚,還要伸出肉呼呼的小毛爪撓他。

“不許反抗!”明夏一邊戳一邊惡狠狠的吓唬貓崽,“這就叫父債子償!”

戳了會兒貓崽,明夏總覺得哪裏不對勁,蹲在那裏想了半天,忽然反應過來是店裏的大貓們都還沒回來。沒有那幾只大貓在爬架上竄來竄去,沒有性格惡劣的美人躺在前臺上占地盤,寵物店裏莫名的少了許多生氣。

明夏有些擔心。當時情況太混亂,它們不會是受了驚吓,逃得太遠回不來了吧。

因為擔心這幾只不着家的貓,明夏很快忘記了剛才的那點兒不痛快。等塗慶一回來就跟他商量要不要到外面去找一找。

塗慶嘴上叼着一支煙,把手裏的幾個塑料袋一股腦都塞給了明夏。明夏打開一看,有啤酒、幾個蘋果,還打包了兩份熱騰騰的蛋炒飯。

“喲,”明夏樂了,“這麽快就開張了?還以為這兩天都不會有店家開門做生意呢。”

塗慶站在一邊看着他笑了。

“笑啥?”明夏不解,“找不找?”

“不用。”塗慶拉着他坐下吃飯,“美人那幾只大一點兒的貓都是我撿回來的,外面的地形它們熟得很。遇到危險也知道要往哪裏躲,不會有事的。”

明夏不是很放心,“你上次就是這麽說倉鼠的。”

“情況不同,貝貝那是遇到天敵了。”塗慶嘆了口氣,“飛來橫禍。”

明夏深以為然,可不就是飛來橫禍麽,好端端的誰能想到會冒出來這麽一群怪物。也不知杜指揮那邊到底排查得怎麽樣了,真有漏網之魚的話……明夏身上的味兒都還沒散幹淨呢,想想就心驚肉跳。

老城區被隔離,自然也就沒有什麽游客。兩個人收拾收拾,早早就關了門。

明夏身上帶傷,雖然疼得不是很厲害,但精力到底不濟,本來打算靠在床頭刷刷劇,結果一集都還沒看完就睡過去了。半夜的時候迷迷糊糊咳嗽起來,一睜眼就見黑燈瞎火的房間裏,一個沉默的身影正靠在床邊抽煙。

“老塗?”明夏被煙味兒給熏醒了,“你是發了什麽邪財了?一抽抽到半夜……煙也好貴的你不知道嗎?”

塗慶摸索着在床頭櫃上把煙頭按滅了,“抱歉哈,想事情呢,忘了家裏還有個傷員。”

房間裏并不是純然的黑。窗外有路燈,順着卷閘窗的縫隙模模糊糊的透進來些許微光。在這一團迷夢似的不真切的光影裏,塗慶的側影有種明夏從未見過的沉郁。他像是突然間變成了一個明夏不認識的人。

明夏有些不安地問他,“有心事?”

塗慶低低的“嗯”了一聲。

“是在考慮畢老頭說的事?”明夏不解,“你想去?”

塗慶嘆了口氣,“不是想不想那麽簡單的。”

“怎麽突然深沉起來了?”明夏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想的話就去,不想就不去,能有多複雜?畢老頭還能拿槍逼着你嗎?”

塗慶啞然失笑,“明小六,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你?”

“愛屋及烏吧。”明夏想了想說:“你上次不還說在我們家這一輩兒裏,就我跟明鳴長得最像嗎?”

明鳴是明夏的堂妹,純血女漢子,跆拳道黑帶九段,目前在國外打比賽。

“不光是這個原因。”塗慶笑着說:“我一直覺得你身上有種很特別的孩子氣,直白單純,像我養的那些貓崽似的。就算要欺負人也欺負得光明正大,從不兩面三刀,也從不在背後搞鬼。跟你這樣的人在一起,心裏會特別放心。”

明夏思索了片刻,“冷不丁一聽,好像是在誇我。但這話要是琢磨琢磨吧,它就不對味兒了。你這不就是說我傻麽?!”

塗慶哈哈大笑。

明夏怒了,“說我傻就好好說,還故意說得曲裏拐彎的……你就是這麽喜歡人的?缺不缺德啊。”

塗慶聽了更樂,他就喜歡看明小六炸毛,尤其頂着一腦袋亂毛瞪眼睛的樣子,特別像小時候的美人——別看美人天天腆着胖肚皮躺在前臺上,見着誰撓誰,像個猥瑣的老流氓似的,人家正經也是萌過的。

“我不缺德,”塗慶擦着眼角的眼淚笑着說:“我缺的是贖罪的機會,還有……從泥濘裏把自己拉起來的勇氣。”

明小六懵圈了。這都啥意思?沒念過書的塗老板怎麽突然就深沉起來了呢?

他不确定的伸手在塗慶臉上抹了一把,“要哭嗎?你這是想起什麽傷心事了?要不要哥兒們陪你喝點兒小酒緩解緩解啊。”

“別胡扯了。”塗慶笑着推開他的爪子,“你還吃着藥呢,想喝酒?要不要命了。”

他的笑聲明朗,和平時并沒有區別。但莫名的,明夏就是覺得眼前只留下了塗慶的一個外殼,而真正的他已經躲去了他看不見的地方。

他就在那無人觸及的黑暗之中,哀哀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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