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一劍驚人我那麽怕,你怎麽能走?……

看臺上, 閑雲城弟子喊道:“妙師姐!把那個晃人眼睛的小子打下來!他太欠揍了!”

“就是!”

“師姐教他做人!”

妙輕風置若罔聞,眸子冷淡地看着虞星河。

虞星河一張小臉唰的一下就紅透了,方才還大大咧咧的姿态瞬間變得扭捏起來,他害羞地說:“你、你就是妙輕風呀?”

妙輕風秀眉蹙起,手臂一抖, 手中長劍發出一陣嗡鳴。

虞星河還要再叨逼, 突然感覺到背後一陣涼意猛地傳來。

他渾身一抖,疑惑地回頭掃了一眼,瞬間對上了一雙冷若冰霜的眼睛。

是他師尊。

虞星河:“……”

沈顧容手肘抵在窗棂上, 天青竹紋的寬袖随着風微微拂動, 他神色冷淡,哪怕隔了老遠,虞星河也能透過薄薄的冰绡,看到他師尊眼中的冷意。

沈顧容神色冷厲,心想:「你敢認輸試試看?」

牧谪:“……”

虞星河求生欲作祟, 莫名覺得若是自己丢了離人峰的臉, 他師尊肯定把他撕了。

他怯怯地将視線收回來, 握緊了手中的劍微微一禮:“請指教。”

妙輕風眉頭這才舒展, 握劍直接沖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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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沈顧容慘不忍睹地閉上了眼睛,偏頭問牧谪:“他多久沒有練劍了?”

牧谪掃了一眼在比試臺上被揍得滿場跑的虞星河, 心中嗤笑一聲,但臉上卻沒顯露出來,他溫聲道:“他自從入道後, 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每回練劍都喊着累,能修煉到築基已是極限。”

沈顧容:“掌教不管他嗎?”

牧谪蹙眉:“掌教這些年忙得厲害,沒時間管他,前幾年他偷偷回了一趟家,回來後還受了傷……”

說到這裏,牧谪突然一愣。

牧谪自從出來劍冢後,一直強迫自己不去多想那些并不屬于他的記憶,只當成一場虛假的幻境。

而現在,他不知怎麽的突然回想起了在九息劍的劍海,虞星河好像提過一句“舉國上下被敵國屠戮”……

沈顧容見到牧谪突然陷入了沉思,正要再問,比試臺已分出勝負。

虞星河果不其然輸了,但好歹強撐了一刻鐘,沒有敗得太慘。

虞星河已經落到了比試臺下,他微微躬身,竟然也有些翩翩公子的氣度。

“多謝賜教。”

妙輕風也回了一禮,一句話沒說,從臺上下來,在閑雲城的歡呼中回到了看臺上。

虞星河将劍收回,朝着離人峰的看臺上喊:“師兄們,星河盡力啦!”

師兄們喊:“星河已經很不錯啦!”

“星河,你這身行頭一上去,已經贏了!”

“沒事!咱們是惜敗!”

其他所有人:“……”

你家星河應該是被人按着打,毫無還手之力吧?

這在你們離人峰,算惜敗?

離人峰師兄們才不管,開開心心把“惜敗”的小師弟迎回看臺了。

溫流冰道:“第一場,閑雲城妙輕風,勝。”

“下一場……”

之後便是其他門派的比試,時不時會摻雜幾個離人峰的弟子。

離人峰心态極好,只要勝了就歡呼得仿佛得了魁首似的;但若是敗了,哪怕上臺很快就被打下臺,他們也能稱之為“惜敗”,一陣安慰後繼續歡天喜地看擂臺,一點都不受影響。

其他門派的弟子看得啧啧稱奇。

怪不得離人峰如此避世,他們真該去修佛的。

沈顧容看得昏昏欲睡,他喝了兩杯牧谪給他倒的摻了梨花蜜的酒,百無聊賴地将視線從比試臺上收了回來。

他回頭,眼尾發紅,含糊着道:“我怎麽聽着外面有聲音?”

牧谪淡淡道:“師尊應當是醉了。”

沈顧容只喝了兩杯,但他酒量不怎麽好,聽着竟然也半信半疑:“是嗎?”

他正要轉身去拿酒,腰身一軟,直接跌了下去,牧谪手疾眼快,飛快上前單膝跪地把他接在臂彎間。

沈顧容本就想躺在席居上睡一覺,他昏昏沉沉地閉着眼睛,漫不經心地說:“我要睡覺,你上臺前喚我一聲。”

牧谪應聲,将他半抱着放在席居上,又拿起一旁的鶴氅披在他身上。

等到沈顧容呼吸均勻睡着後,牧谪才冷着臉走出小閣樓,掃見在一樓胡亂蹦着想要飛上二樓的雪滿妝。

雪滿妝看到他,生氣道:“怎麽又是你?!棒打鴛鴦的壞人。”

牧谪面無表情地朝他行了一禮,道:“妖主要我尋少主上樓。”

雪滿妝一聽,哼了一聲,說:“我才不要去見我爹,他肯定要阻止我去尋美人!”

牧谪見他還要往樓上飛,但總是被他設下的結界阻擋回來,忍無可忍地上前,恭恭敬敬道:“冒犯了。”

說着,他一把拎住雪滿妝的後領,讓其強行化為本相,看似恭敬實則強制地将他捧上了閣樓。

閣樓上,一身華服的妖主手中捏着玉杯,唇角嗔着一抹笑,慢條斯理地盯着窗外的擂臺,淡淡道:“離人峰倒是有不少後起之秀,奚掌教還真是教導有方。”

奚孤行面無表情。

方才離人峰的弟子輸比贏多,反倒是妖族的弟子勝了不少,妖主這話簡直就是赤裸裸的陰陽怪氣,但他偏偏臉上滿臉真誠,仿佛是真心誇贊。

奚孤行心想:“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不是鳳凰,而是一只修煉千年的老狐貍!”

他皮笑肉不笑:“弟子們玩玩罷了,不必在意輸贏。”

風露城的封筠也笑靥如花:“我倒是挺期待那個名喚牧谪的,據說在狩獵蠻獸時,他還獵到了一只結丹的領頭獸,當真是少年英雄。”

方才還在說着不在乎輸贏的奚孤行聞言面無表情地心想:“等牧谪出來,就把你們全‘殺’了。”

就在這時,牧谪捧着雪滿妝前來:“掌教。”

奚孤行眸光微亮。

牧谪,來得正好,拔劍。

牧谪本來要說話,被奚孤行的眼神看得一愣,遲疑了一下,他掌心的雪滿妝已經不受控制地鑽了出來,吭哧吭哧地往外飛。

妖主本來在姿态優雅地飲酒,掃見雪滿妝,臉色立刻變了。

他一招手,好不容易飛出去幾步的雪滿妝立刻被他強行喚了過去,“啾”的一聲栽到了妖主掌心中。

妖主一把把他捏在掌心,咬牙切齒地道:“你又給我闖禍!”

雪滿妝:“啾啾!啾啾!”

爹爹,美人!

妖主:“……”

牧谪淡淡道:“闡微大會期間,離人峰魚龍混雜,少主重傷還未愈,孤身出去怕是會有危險,還請妖主顧全少主安危。”

簡而言之,少讓他出去蹦跶。

妖主捏住雪滿妝的鳳凰尖喙,堵住他啾啾的嘴,強行笑了一下:“正是如此。”

妖主一輩子的臉,都被他這個傻兒子給丢盡了!

奚孤行看得神清氣爽,還在一旁飲酒吃糕點,心中贊道:“不愧是牧谪。”

奚孤行很滿意。

牧谪無意中又掃了一下奚孤行的眼神,無意中抖了抖,總覺得有點古怪。

他躬身行禮,起身去了裏間。

裏間,沈顧容正蜷縮在鶴氅中,只露出半個腦袋,那束起的發冠已經歪了,白發淩亂地鋪在席居上。

牧谪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将他的發冠輕取下來,讓他能睡得舒服些。

似乎是察覺到周圍有人,沈顧容含糊地呻吟了一聲,擡手準确地一摸,直接拽住了牧谪的手。

牧谪一愣,本能地就要将手縮回去。

但他剛一動,沈顧容突然就顫聲說了句:“不要……”

沈顧容緊緊抓着他的手,喃喃道:“不要,我害怕。”

牧谪呆怔地看着他。

沈顧容不知是做了什麽噩夢,一直死死抓着牧谪的手,冰绡已經松散地掉了下來,眼尾緩緩滲出一滴清淚。

“我那麽怕,你怎麽能走?”

他來回颠倒着只說“我怕”“你別走”,而且情緒越來越焦急,似乎随時都能驚醒。

牧谪忙握着他的手,擡手輕輕拍着他的後背,輕聲安撫道:“不怕,不用害怕。”

沈顧容嗚咽了一聲,不知又夢到了什麽,整個人一抖,他突然倒吸了一口氣,猛地張開眼睛。

那淺色的眸瞳清明,有那麽一瞬,牧谪差點以為他能看見了。

不過很快,那清明散去,再次剩下一片渙散失神,一層水霧盈在眼眶中,被他輕輕一眨,緩緩從眼尾落了下來。

沈顧容捂住胸口,微微喘息了幾口氣,這才有些回過神來。

“牧谪?”

他的聲音還有些未褪去的顫抖,牧谪如夢初醒,忙上前将冰绡為沈顧容戴好:“我在,師尊。”

沈顧坐起來,揉了揉眉心,蹙眉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牧谪給他倒了一杯茶水:“剛過午時。”

沈顧容接過來喝了一口,想了想,道:“你不是要準備上臺了?”

牧谪看了看窗外的比試臺,好像差不多到他了,便點點頭。

沈顧容道:“那你便去吧。”

牧谪見他臉色好像沒之前那麽難看了,這才颔首稱是,拿着九息劍離開。

出了閣樓,九息劍說:“你師尊是不是有心魔啦?”

牧谪腳步一頓,蹙眉道:“什麽?”

“這些年,我見過太多人的心魔,只要人有痛苦悔恨之事,我便能将他們的心魔輕而易舉地引出來。”九息道,“你師尊這種人,只要入了我的識海,我不用引,他自己就能把自己逼得入魔。”

牧谪神色一狠,厲聲道:“胡說八道!”

九息有些委屈:“我沒說錯呀,我沒靠近他都能感知到他身上的心魔……”

牧谪抿了抿唇,聲音降低了些:“別胡說。”

九息十分倔強,只信自己從不信別人,他哼了一聲,道:“這幾日我已聽說過你師尊之事了,他在大乘期這麽多年,三界都說他半步成聖,只差個機緣便可飛升成聖。但是照我說,他八成是因為心魔才無法飛升。且心魔不除,他別想成聖了。”

牧谪有些怔然地心想,他師尊雖然表面上看着清冽疏冷,但實際上性子卻是十分歡脫張揚的,哪裏會有心魔?

這把劍在說什麽胡話?

他在胡思亂想時,遠處的比試臺上,溫流冰道:“十七場,離人峰牧谪,對風露城宿芳意。”

牧谪這才将紛亂的心緒收拾好,面無表情地拎着劍踏上比試臺。

風露城在離人峰丢了一條人命,此時早已憋了一口氣,每逢看到離人峰之人,總會吵着嚷着讓他們滾下來。

只是瞧見牧谪上來,他們卻不敢嚷嚷了,只有幾個膽大自傲的,還在喊:“師妹,這場定要贏啊!”

和牧谪對戰的是一名女修,她運氣不怎麽好,第一場便對上了牧谪。

不過宿芳意也不覺得氣餒絕望,她毫不畏懼地走上比試臺,幹淨利落地抱拳拱手,英氣十足。

“牧谪,久仰,請賜教。”

在閣樓上懶洋洋靠在窗棂上往下看的沈顧容來了興致。

他倒想瞧瞧看,對上貌美如花的女修,他這個徒兒會不會像虞星河那個沒出息的一樣,還未打就先被美色軟了半邊身子。

他正期待着,只是眨了一下眼,比試臺下的看臺就傳來一聲不約而同的驚呼。

“啊——”

沈顧容定睛一看,就發現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宿芳意已經被從比試臺上打了下來。

沈顧容:“……”

周圍一陣死寂,連奚孤行都沒想到牧谪竟然這麽幹淨利落,一朝就把宿芳意給打了下來。

宿芳意是風露城衆弟子中的佼佼者,也是三界難得的女修劍修,若是她碰上除牧谪之外的其他人,八成修為可直接碾壓大部分人。

但造化弄人,天道氣運也是修士修煉的一種。

宿芳意撐着劍起身,哪怕早就做好了準備,但卻沒想到竟然可以輸得這樣狼狽。

這也是此次闡微大會第一次這麽快就結束的比試。

她雙頰緋紅,手指死死握着劍柄,連骨節都一陣發白。

風露城的人早已沒了聲音,連之前喊的人也不敢說話了。

四周看臺依然是沉默。

牧谪便在這一陣沉寂中,面不改色地抱拳行禮:“多謝賜教。”

宿芳意還以為他是故意羞辱,險些哭出來,但還是強行忍住,抱拳一禮,道:“多謝……賜教。”

說罷,轉身回了風露城看臺。

風露城的人立刻迎了上來,忙安撫她。

“那牧谪就是個怪物,修為極其強悍,師妹不要在意。”

“是啊,我還聽說他修為好像很快就要到元嬰了,輸給他不丢人的!”

宿芳意死死咬着唇,雙眸含淚地看了不遠處走出比試臺的牧谪:“我會勝過他的。”

衆人一愣。

宿芳意擡手用指腹将眼眶還未落下的淚直接抹掉,屈指一彈,冷冷道:“他能做到的,我也能。”

旁人忙說:“師妹還小,一定能很快超過他的。”

幾人正說着,離人峰那邊也傳來一聲呼喊聲。

風露城的人臉色難看,咬牙切齒道:“他們一定是在耀武揚威……”

話音剛落,就聽到虞星河的一聲:“牧谪!你個不解風情的木頭!”

牧谪停在看臺旁,蹙眉:“什麽?”

虞星河哼唧道:“你就不能裝一裝,起碼和旁人過兩招啊,就這麽一劍把別人掃下來……”

“比試臺上,還容許放水嗎?”牧谪冷冷道,“輸便是輸,贏便是贏。方才你被人掃下來的時候,那人放水了嗎?”

虞星河鼓着臉頰:“可你這樣是會找不到道侶的!”

牧谪橫他一眼,如實地說:“我又不找她做道侶。”

宿芳意:“……”

宿芳意再次握住了劍柄,氣得貝齒都要咬碎了。

虞星河大概被牧谪這種注定找不到道侶的話給震驚了,竟然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幹巴巴地說:“啊……可是……你、她……”

牧谪蹙眉:“你若是能把看女修的時間拿去練劍,這次也不會被人這般輕易地打下來。”

虞星河:“……”

虞星河徹底詞窮了,他瞪了牧谪一眼:“你就等着吧,長大後肯定沒有女修要嫁給你這種木頭。”

牧谪嗤笑一聲,根本沒把這話放在心上。

牧谪一劍驚人,若是在平常,看臺上的人早就拍掌叫好了,但是這次,卻沒人歡呼得起來。

衆人面面相觑。

宿芳意站起身,在一衆目光下看向牧谪,揚聲道:“牧谪,四年後孤鴻秘境見,我定會戰勝你。”

牧谪蹙眉看她:“你是?”

宿芳意:“……”

宿芳意險些拔劍,她怒道:“姓牧的!你欺人太甚!”

她這次是誤會了牧谪。

牧谪從上了比試臺後,心思一直都放在沈顧容的那滴淚和九息說的心魔上,他一門心思只想打完就回去見師尊,根本沒記得對手長什麽模樣。

這下離人峰的師兄們都看不下去了,扯着牧谪的袖子,小聲道:“牧師弟啊,別樹敵太多,此番前來的宿芳意的追随者可不少,不想被人套麻袋可少說點吧。”

牧谪後知後覺宿芳意就是他方才一劍掃下去的人,他無意羞辱,淡淡看了她一眼,颔首道:“好,我随時恭候。”

宿芳意哼了一聲,臉色這才好看些,她正要再放狠話,在一旁的溫流冰就不耐煩地道:“好煩,別那麽多廢話——下一場。”

宿芳意:“……”

所有人:“……”

你們離人峰……都這般講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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