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靠譜的牧谪把師尊拐到了房中, 捋頭發捋到了半夜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正舍。

牧谪緩步走出去,又擔心院中的長明燈太亮沈顧容睡不安穩,擡手随意一點,将燈熄滅了幾盞,這才走去偏室。

夕霧依然還住在偏院, 牧谪倒是樂得自在, 畢竟泛绛居的正院偏室比偏院要離師尊近得多,無論發生何事他都能瞬間到沈顧容身邊。

他邊走邊随手滅燈,等到了偏室, 身後已是霧霾沉沉, 漆黑如墨。

牧谪收了手,淡淡道:“這麽晚了,有事嗎?”

偏室旁的棗樹上,青玉突然倒吊着冒出來,兩只手成爪狀, “嗷嗚”一聲, 笑嘻嘻地說:“有沒有被吓到?”

牧谪瞥他一眼:“幼稚。”

青玉笑着從樹上躍下來, 道:“我還以為今日你要宿在聖君房中了呢。”

牧谪斥他:“別胡說八道——闡微大會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你怎麽還在這裏?”

“妖族還沒走呢。”青玉道,“聽說妖主是想等聖君清醒,讓他将雪滿妝的契給解掉, 所以要多留幾日。”

牧谪沒吭聲,推開門走房中,屈指一彈, 桌上瞬間燃起一簇火苗,将偌大個房間照亮。

青玉負着手晃蕩了進去,還在那說:“你想啊,這些人都是明擺着為了神器來的,妖主的狼子野心衆人皆知,又哪裏肯讓他獨吞神器,自然是全都尋了理由留下來了。”

牧谪手一頓:“你知道神器之事?”

青玉笑吟吟的:“此事三界衆人皆知啊。”

牧谪微微垂眸,掩中眸中的寒意:“也是。”

青玉也不拿自己當外人,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翹着腿晃來晃去,突然像是在閑聊天一樣,随口道:“牧谪,你覺得我當妖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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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谪霍然擡頭。

青玉臉上眸中全是毫不掩飾的笑意,那豔色的唇勾着,似乎只是在随口說玩笑,見牧谪看過來,他還輕輕一眨眼,頗有種不着調的随性。

牧谪不動聲色地說:“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胡話嗎?”

“這是胡話嗎?”青玉依然笑眯眯的,“妖族所在之處是陶州大澤,那裏千百年前本就是我狐族之所,我想奪回來,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牧谪冷淡道:“你的修為,不及妖主,且鳳凰有不死鳥之稱,你與他,以卵擊石。”

青玉一眨眼,狐貍的媚氣簡直能勾人魂魄:“所以,我才要你幫我啊。”

牧谪不為所動:“你哪裏來的自信,覺得我會幫一個和我完全不相幹的人?”

青玉撐着下颌,懶散地看着牧谪,他無論何時都在笑,好像真誠十足,但在牧谪看來那狐貍笑卻更多的是算計和舌尖帶針的多端詭計。

“不相幹……嗎?”青玉也不覺得受傷,他擡手蘸着杯中的冷茶,輕輕在檀木桌上畫了一個圈,随意地說,“牧谪,你以為這次的闡微大會為何會在離人峰上大辦?”

牧谪眸光微閃:“為何?”

“離人峰曾與妖族定下約定,聖君在百年之內不可下山。”

牧谪一怔,蹙眉道:“因為神器?”

“不光是因為神器。”青玉道,“還因為……離人峰埋骨冢下的那只魔修。”

牧谪瞳孔一縮,猛地死死抓住劍柄,骨節用力到已經微微發白。

那只魔修……就是前世致沈奉雪慘死的罪魁禍首!

“那只魔修作惡多端,危害三界多年,傳說中聖君追查了他五十年,才将他封印在埋骨冢中,永世不得出來。”青玉一聳肩,“但是那魔修殺孽無數,雷罰都沒能将其劈死,又哪裏是區區結界法陣能困得住的?”

牧谪思緒轉得飛快,冷冷道:“你的意思是,埋骨冢之所以能夠鎮壓那只魔修,是因為我師尊身在離人峰的關系?”

“對呀,你師尊連本命劍都押在埋骨冢了。”青玉點頭,“一旦他離開埋骨冢時間太久,那結界就會越發松動,後來離人峰的掌教……哦前任掌教,也就是你師祖,便設下了界靈碑,靠無數靈石溫養,才讓你師尊得以自由。”

“那這和妖族的百年之約有何關系?”

青玉瞥他一眼:“你怎麽和虞星河一樣?腦子都不帶動的。”

牧谪直接拔劍,殺氣騰騰道:“你這是對我最大的侮辱。”

青玉:“……”

青玉只好道:“你想一想啊,那魔修已經被壓在埋骨冢三十年了,你離人峰就算財大氣粗富可敵國,靈石也不值得這般消耗的。”

界靈碑下的靈石不只是表面上看到的那薄薄一層,那下面一層又一層,幾乎蔓延到了山底,且每一日都在消耗數以萬計的靈石。

一旦失去靈石補給,不消多時,那魔修便會從埋骨冢逃出來。

“靈石嘛,說白了就是能成型的靈力呗。”青玉道,“而陶州大澤中,妖族最不缺的便是靈脈。”

牧谪一愣,接着像是想通了什麽:“所以妖主便拿大澤靈脈來和南殃君做交易?”

“對啊,每十年妖族會送來一條靈脈,輔已無數靈石,才将那魔修徹底鎮壓。”

牧谪又道:“那靈石何來?”

青玉又開始瞪他:“你問我我問誰去,你們離人峰一直都那麽窮,我還想知道那些靈石到底是從哪裏來的?你們是有靈石礦嗎,竟然能撐這麽多年。”

牧谪:“你不是什麽都知道嗎?”

青玉:“誰說我什麽都知道的?”

“那這些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管我是怎麽知道的?”

牧谪:“……”

這對話為什麽這麽奇怪?

青玉大概是真的想拉攏他,最後還是坦白了:“我練出妖相後,覺醒了九尾狐的傳承記憶,加上這些年走南闖北,收集了不少消息。”

牧谪蹙着眉沒說話。

青玉見他還是不答應,只好使出最後的殺手锏:“妖主對神器好像沒什麽心思,不過這些年他在三界樹敵良多,若是別人得到拿來對付他,肯定十分棘手。”

“所以妖主一直秉承得都是‘雖然我不想要,但旁人也不能得到’的心思,但是現在聖君擅離離人峰,三界知曉此事的衆人早已經明裏暗裏地想要争奪神器,妖主不想為他人做嫁衣。若我沒猜錯的話,明年十年一次的靈脈,妖主八成不會再送過來了。”

牧谪眸光沉沉。

青玉說得并沒有錯,設身處地地想一想,若他是妖主,離人峰先違背了約定,那他也不必再費盡心思地想要阻止神器被別人奪走,倒不如斷掉界靈碑的靈力供給。

沈奉雪既然那般怨恨埋骨冢的魔修,恐怕也會以身入埋骨冢,終身去鎮壓那只魔修。

神器放在誰都碰不到的牢籠裏,也比給他自由随意走動的好。

“好不好啊?”青玉在那軟磨硬泡,“行不行嘛?成不成呀?”

牧谪被他煩得思緒都斷了:“閉嘴,讓我好好想一想。”

青玉立刻不說話了,托着下巴認真地看着牧谪思考。

不知過了多久,桌上的燭火都逐漸黯淡了下去。

突然,火苗倏地竄起一抹火焰,映着兩人的半張明亮半張陰暗的側臉。

接着火光一躍,徹底熄滅了。

在一片漆黑如墨的黑暗中,青玉緩緩張開發着微光的狐貍眼,豎瞳妖邪媚氣。

“如何?”

牧谪的聲音如玉又似冰:“你能給我什麽好處?”

青玉輕輕吐氣,低笑着說:“靈脈。”

“能讓你師尊自由一生的……”

“大澤靈脈。”

牧谪似乎也笑了一聲,在黑暗中,他輕輕敲了敲桌子,語氣淡然。

“成交。”

***

沈顧容連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都沒了印象,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了。

他剛起來,外面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失明的人安全感嚴重缺失,極其容易受驚,一點小動靜都能被吓到,一襲青衣的牧谪走上來,輕輕扣了扣房門,才出聲道:“師尊,掌教說您醒了後便去長贏山議事堂一趟。”

沈顧容正在一邊嘀嘀咕咕地鬧覺,一邊擡手撩頭發,聞言手一頓,清醒了些。

“議事堂?有說何事嗎?”

牧谪道:“妖主在那,應當是為了您和雪滿妝解契之事。”

沈顧容差點忘了這回事,只好含糊地點頭:“好,知道了。”

牧谪走過來,熟練地為他穿衣系帶,沈顧容迷迷瞪瞪地就給他帶着伺候了個遍,但是此時他和真瞎子沒什麽區別,系衣帶三根都能系錯倆,而且等會又是去重要場合不能丢了離人峰的臉面,只好任由牧谪捯饬他。

在為沈顧容系腰封時,牧谪展開竹紋腰封,輕輕張開雙手從沈顧容的腰後繞過去,整個人幾乎把沈顧容擁在懷裏,貼得極近。

沈顧容困得厲害,被溫熱的氣息包圍住,腰一軟本能地将下巴枕在牧谪的肩上。

牧谪渾身一僵。

很快,沈顧容也回過神來,裝作無事發生地直起腰來,含糊道:“玉髓別忘了給我拿上。”

牧谪如夢初醒,忙草草将腰封系好,又将那玉髓佩戴好,這才扶着沈顧容的手臂,引着他走泛绛居。

沈顧容走得緩慢,時不時踩到小石子還會把自己吓一激靈,久而久之,牧谪一邊扶着他一邊擡手将所過路上的障礙全都清掃到一旁去。

沈顧容這才好受許多。

他蹙眉道:“掌教說那冰绡什麽時候可以修好嗎?”

牧谪屈指将不遠處的石子擊個粉碎,溫聲道:“那冰绡毀得徹底,上面的法陣全都毀壞了,掌教說修倒不如換個新的,今日已經尋六師伯去做了。”

沈顧容一愣:“林束和?”

“是。”

沈顧容回想起把他吓得崩潰兩次的“鬼讨債”冰绡,渾身一激靈,蹙眉道:“能換旁人做嗎?”

牧谪面有難色:“這三界能做冰绡的,只有六師伯一人。”

沈顧容警惕道:“他不會再在冰绡裏夾帶私貨吧。”

比如說,吊死鬼,溺死鬼,無頭鬼什麽的。

牧谪忍不住失笑,拍着他的小臂安撫他:“不會的。師尊若怕,等冰绡到了,牧谪先為您試一試。”

沈顧容松了一口氣,覺得牧谪貼心至極。

他點頭:“嗯,好。”

兩人走到了索橋邊,沈顧容後知後覺,蹙眉道:“我沒有怕。”

牧谪:“……”

牧谪幹咳一聲,忍笑道:“是徒兒失言了。”

有臺階沈顧容就順着下,煞有其事地點頭,淡淡道:“下次注意。”

牧谪很配合地點頭。

沈顧容自知無所畏懼,沈顧容自覺無所不能。

沈顧容走上了索橋,狂風一吹,索橋一陣晃動,一陣失重感襲上心頭,好似下一瞬就會跌落山崖的恐懼讓他後背陡然一陣冷汗。

眼前一陣漆黑。

“師尊,師尊?”

等到沈顧容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蹦了好高,此時正雙腿緊緊環在牧谪腰上,整個人瑟瑟發抖地挂在牧谪身上。

沈顧容:“……”

牧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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