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牧谪利用極大的意志力才将波濤洶湧的內心抑制住, 他面無表情地将弟子……道侶契召回,看着豔紅色的契蝴蝶似的落在他掌心,猛地一用力,直接将契握在掌心。

契被直接震碎,牧谪将發着抖的手垂下, 利用寬袖遮擋住幅度不大的顫動, 他冷淡道:“不要跟着我了,我怕我道侶誤會。”

宿芳意一怔,還沒反應過來, 牧谪就快步而行, 頃刻将她們甩在了身後。

妙輕風跟了上來,看到宿芳意呆怔的模樣,道:“他又不說人話了?”

宿芳意喃喃道:“他果真是個好男人。”

妙輕風:“?”

為什麽對他好感更深了?

好男人牧谪面無表情地沿着河邊往前走,道侶契一直都是直直朝着一個方向而去,沈顧容應當很聽他的話在原地等他, 沒有半分移動。

牧谪的心尖突然劇烈地顫動起來。

道侶契……

以及乖乖原地等他的師尊……

一切的一切都讓牧谪血脈偾張, 仿佛這些年來腦海中一直編織的美夢成了真, 讓他恨不得下一瞬就沖到沈顧容面前。

牧谪疾行了片刻, 終于在一處河岸邊看到了撐着傘等他的沈顧容。

牧谪心髒狂跳,不受控制地沖過去,呼吸都有些不穩。

“師尊!”

他剛走過去, 就聽到沈顧容在心中念叨着:「到底要怎麽才能告訴牧谪,我把弟子契結錯了?直說也太丢師尊面子了吧。」

牧谪:“……”

牧谪腳下一個踉跄,險些直接摔倒在地。

沈顧容這才聽到動靜, 微微轉身看他,白發被風吹得有一绺拂在眼前,被他擡手輕柔地捋到耳後,谪仙似的。

他看到牧谪,眸子驟然閃現一絲微光,任誰都能聽出來他語氣中的喜色:“牧谪。”

「你終于尋來了!你都不知道,方才有那——麽多的兇獸要來啃我,全都被我吓跑了。」

“那”這個音,他還拖了老長,顯得異常可愛。

牧谪僵在原地,怔然看着他。

沈顧容歪頭:“怎麽了?”

牧谪臉色蒼白,抿了抿唇,才低聲道:“無事。”

沒有事。

牧谪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沈顧容是什麽樣的人,怎麽可能會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和他結道侶契,按照他迷糊的性子,将弟子契結錯錯道侶契,才是最正常的。

哪怕知道道侶契來之古怪,牧谪還是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妄想自己的這份狂悖妄心能夠得到好的結局。

然而,沈顧容輕飄飄一句話,徹底将他打入谷底。

方才他有多歡喜,現在就有多絕望。

好在牧谪這些年在沈顧容身上受過的挫折太多,昨晚那種事都不顧師尊的反抗做出來了,現在的情景于他而言,不過只是澆了一盆冷水罷了。

一切又回到了起點。

只是那陰差陽錯的道侶契,又重新給了牧谪更大的希望。

牧谪冷靜地心想:“天道都在幫我。”

要不然沈顧容這麽多徒弟,為什麽就單單他自己畫錯了契,還成了道侶契呢?

牧谪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緒,緩慢上前,嘗試着抱住了沈顧容。

沈顧容渾身一僵,還是接受不了他這種親昵的靠近,正要呵斥他,牧谪就喃聲道:“路上有太多兇獸,讓師尊久等是牧谪不對。”

沈顧容:“……”

沈顧容的呵斥立刻就吞了回去。

牧谪那難得服軟的語調讓沈顧容恍惚中覺得自己是個壓榨徒弟的惡毒師尊,人孩子都這麽千辛萬苦來找你這個路癡了,你還想怎樣?

這麽一想,沈顧容只好微微放松身體,盡量保持大人的從容,擡手摸了摸牧谪的頭,安撫他:“沒事,我也沒等多久。”

他說着,心中嗚咽一聲:「這孩子吃什麽長的,為什麽比師尊還高?」

牧谪:“……”

然後牧谪就感覺他家師尊偷偷摸摸踮了踮腳尖。

牧谪:“……”

噗。

他險些笑出來。

這麽多年沒見,他師尊依然沒變。

牧谪仗着沈顧容這次沒反抗,抱着他占足了便宜,最後在沈顧容發怒之前撤開了身。

進退有度,日後才能得到更多。

孤鴻秘境是個圓,無論怎麽走都會回到原點,牧谪随意尋了個方向,和沈顧容一起去尋找機緣。

機緣往往都伴随着驚險。

整個孤鴻秘境對兩人來說,根本算是如履平地,只是也意味着機緣更難尋到。

兩人不緊不慢地并肩而行,因為沈顧容的存在,周圍的兇獸根本連靠近都不敢,九息沒有用武之地,只好撒着歡地跑出去玩,不再跟着他們。

沒有其他人打擾,牧谪樂得自在。

只是他沒開心多久,心情就有些低沉了。

因為沈顧容大概是閑得無趣,開始在心中編排要如何對牧谪提出解除道侶契的事了。

沈顧容冥思苦想:「要不就說,掌教師兄不滿私底下結的契,我們先解了契,然後再回到離人峰,辦一場風風火火的結契禮再重新結弟子契,如何?」

牧谪:“……”

牧谪心想,門都沒有。

沈顧容想了想,大概也覺得此法行不動,以他的倒黴,指不定回到離人峰就被那些知情的師兄把這事捅到牧谪面前。

他不想讓牧谪從別人口中得知自己的糗事。

牧谪心道,我已經知道了。

沈顧容窮思竭想:「或者我發怒一場,說要把他逐出師門,解了弟子契後再裝作消氣了,再把弟子契結回來?」

牧谪:“……”

他師尊一天到晚滿腦子都在想什麽?

大概是沈顧容覺得此法可行,索性開始想怎麽尋源頭發怒。

昨晚……

沈顧容臉一紅。

昨晚那事确實是最好的發作機會,只是當時他被牧谪的三言兩語就給哄騙得暈暈乎乎,都已經翻篇了再拿出來發作,倒顯得他矯情了。

沈顧容自認不是個矯情的人,只好忍痛放棄了這個最好的理由。

「修為呢?!」沈顧容突然靈光一閃,「他臨走時已是元嬰,出門歷練四年,應該也沒突破吧,否則我在離人峰早就被天雷劈了。嗯,對,他現在還是元嬰,就以“呵,我沈奉雪的徒弟,在外歷練四年竟然毫無長進,真是丢了離人峰的臉,你家大師兄就從來不這樣懈怠”為理由吧。」

牧谪:“……”

沈顧容心中美滋滋,确定好了理由和措辭後,幹咳一聲,突然說:“牧谪啊,這些年你的修為……”

牧谪腳步一頓,突然擡手冷冷地朝着不遠處一只巨大的兇獸揮出一道靈力,轟然一聲巨響,整個孤鴻秘境唯一見了沈顧容沒有狼狽而逃的兇獸直接在原地化為了粉末,元嬰期的獸丹落在一堆灰塵中,微微閃着猩紅的光。

沈顧容:“……”

沈顧容:“???”

巨大兇獸消散帶起的風将沈顧容額前的長發吹得往後一拂,他滿臉木然地看着一只元嬰期的兇獸被牧谪輕飄飄一擊化為了齑粉,牧谪手中的參與靈力也撲面而來。

是化神境,且還是大圓滿。

只差一步就能趕上他。

沈顧容滿臉呆滞,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半晌後,他才尖叫一聲:「啊——」

「什、什麽情況?!」

「我、我那麽大一個元嬰兇獸呢?哪、哪兒去了?!」

他麻木地看着将獸丹撿起來随手擦掉上面齑粉的牧谪,腦子突然一空。

「啊,真好。」沈顧容面無表情地想,「原來他已經是化神境了啊。」

他想完後,又開始絕望了。

「不對啊?從元嬰到化神境不是要經歷七七四十九道雷劫嗎?為何這四年來我沒有被劈……」

這時,沈顧容突然想到四年中,他曾經被奚孤行稀裏糊塗地塞到了玉絮山的閉關洞府,手中還捏着沒吃完的杏仁酥。

奚孤行斬釘截鐵地說:“你想閉關。”

沈顧容茫然道:“啊?什麽閉關?我不想啊。”

他說着就要從洞府裏出來,奚孤行獰笑着按着他的肩膀往裏推:“你想。”

說罷,将洞府結界一封,揚長而去。

沈顧容沒辦法,只好閉了個關。

半月後,他才從洞府出來。

只是出來後,那洞府外面好像是被雷劈了似的,半片雪花都不見,倒是把沈顧容吓了一跳。

追問時,奚孤行不耐煩地說:“前些天落了雷下了暴雨,你那院子裏的花草都死得差不多了。”

此言一出,沈顧容也沒多想,連忙回去照看他的花草去了。

原來那時……是奚孤行知曉了牧谪要突破遭受雷劫,所以才事先讓他“被”閉關嗎?

沈顧容還是凡人的思維,從來不會主動利用修為去探查旁人的修為,所以自從重逢後,他也不知道牧谪修為幾何。

回想一下,方才他竟然還天真地以為,牧谪是沈奉雪收的徒弟中天賦最差的一個。

沈顧容老臉又開始紅了。

牧谪将獸丹撿回來後,眸子微沉,輕聲道:“師尊,方才您想說什麽?”

沈顧容一抖,幹巴巴道:“沒、沒想說什麽。”

「只是想嘲諷一下你的修為,沒想到最後受到嘲諷的卻是我的腦子。」

牧谪:“……”

牧谪見他一副受挫蔫噠噠的模樣,心中忍笑,将手中的獸丹遞過去,道:“師尊,這是元嬰期的獸丹,能作為制作靈器的材料。”

沈顧容愣了一下:“給我?”

“是。”牧谪道,“牧谪的東西,便是師尊的東西。”

沈顧容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伸出一根手指将獸丹輕輕一推,故作淡然道:“既然是你獵來的,就該你自己拿着,我不缺靈器。”

牧谪又說:“……也能換得數萬靈石。”

沈顧容一把捏着獸丹塞到袖子裏,說:“師尊幫你收着,等你長大了再給你。”

牧谪:“……”

沈顧容總覺得這句話有些奇怪,仔細想了想才發現,這是每逢年節,他收到了小叔的壓歲錢時,娘親總是用這句話來把他的銀子給騙過去。

說着長大給,但長大後,連一個銅板都沒瞧見。

沈顧容突然感覺到了作為家長的快樂,他幹咳一聲,滿臉慈愛地看着牧谪,道:“你做的很好。”

「師尊很滿意。」

這大概就是他娘親當時騙他壓歲錢的感覺。

快樂。

牧谪:“……”

兩人繼續往前走,雖然吓退了不少兇獸,但連個機緣的毛都沒瞧見。

太過無聊,沈顧容只好锲而不舍地又開始去想怎麽和徒弟解道侶契。

「到底要如何發怒,順理成章地将牧谪逐出師門呢?」

沈顧容陷入了沉思。

最後,他微微咬牙,豁出去了,心想:「要不讓他再‘冒犯’我一次得了。」

牧谪:“……”

他師尊,有時候犯起蠢來,當真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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