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奉雪顧容我就是奪舍,你咬我啊
沈顧容沒想到牧谪竟然這般猝不及防地問出這個問題, 有半刻鐘的時間他是直接懵着的。
他被吓得腦海一片空白,本能地想要往後退,但身體就像是僵住了似的,完全動彈不得,只是臉色蒼白驚恐地看着牧谪。
牧谪問完後自己都愣了, 而沈顧容這個反應也間接告訴了他答案。
他師尊……沈奉雪果真被奪舍了。
一時間, 牧谪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心堵得難受,但看到沈顧容被吓成這樣, 又心疼得要命。
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沈顧容, 也不知道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彌補當年自己對沈奉雪造成的傷害。
恍惚中,牧谪的腦海突然閃現一段不甚清明的記憶。
泛绛居中,沈奉雪纖細的手指握住小牧谪的手,喃喃道:“你別怕我。”
而被痛苦席卷全身的牧谪卻什麽都聽不到,聲音嘶啞到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只能被沈奉雪困在懷裏, 死死叼住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上去。
血立刻湧了出來, 沈奉雪卻置若罔聞, 依然緊緊抱着牧谪。
兩人身上已經全是鮮血。
但仔細看去,那大部分的血卻是從沈奉雪腹部流下來的。
他硬生生剖去了自己一半元丹。
而不及沈奉雪萬分之一痛苦的牧谪卻魔怔似的,死死咬着自己的救命之人, 恨不得将其吞入腹中。
沈奉雪不為所動,垂眸悲傷地看着他。
他拼命想要救下的,卻是恨他最深的。
牧谪眼眶突然紅了起來。
和牧谪完全相反的是, 沈顧容害怕得手都在抖,他驚恐地看着牧谪,喉嚨中仿佛含着一口血似的,口中全是血腥味。
牧谪……牧谪知道他奪舍的事了……
明明不是他自願來到這個世界的,明明是沈奉雪将他拖到本不屬于他的世界裏來,但突然被人拆穿奪舍之事,沈顧容還是不可自制地害怕。
他從來沒覺得時間有這般難熬過,好像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息沉默,都在将自己推入萬劫不複之地。
被道明奪舍之事,應該不會讓沈顧容這般恐慌,反正只有牧谪一人發現,就算告訴奚孤行他們,也肯定不會有人信他的。
但沈顧容就是害怕。
他怕牧谪以為他是從哪裏來的孤魂野鬼,行陰詭之事占據了沈奉雪的身體。
他怕牧谪會覺得自己是個不擇手段的鬼修……
沈顧容越想越覺得驚慌,而他一時間竟然弄不明白這驚慌到底是從何而來。
因為拆穿他的人……是牧谪嗎?
就在沈顧容恐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時,耳畔突然傳來一聲微弱的嘆息聲。
他怔然擡頭,發現周遭的場景已經大變了樣,人臉樹不在,滿地的落葉不在……
牧谪也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茫大雪中,那個身着白衣的男人。
微微偏頭,露出一張俊美的臉。
是沈奉雪。
沈奉雪未戴冰绡,雙眸一抹詭異的猩紅,面上古井無波,依然是一派清冷仙君的氣勢。
他淡淡道:“別怕。”
沈顧容一愣,繼而一喜。
沈奉雪終于來救他狗命了!
看到沈奉雪,沈顧容一直緊繃的一口氣終于緩緩松懈,他腿一軟,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沈奉雪緩步走到他面前,單膝點地跪在他面前,輕聲道:“他不會對你做什麽的,你不要怕他。”
沈顧容點點頭,終于覺得安心不少。
他喘了一會氣後,才擡頭看向沈奉雪,軟聲說:“我想回家。”
沈奉雪一愣。
沈顧容擡起手拽着沈奉雪雪白的袖子,小聲說:“牧谪和虞星河的命數已經改變了,你的目的達到,我能回家了嗎?”
沈奉雪微怔,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如何作答。
“我想回家。”
沈顧容像是在撒嬌似的,帶着點委屈的語氣說,他原本只是想激起沈奉雪的恻隐之心,好讓他順利将自己送回家,但是說着說着,那股故作出來的委屈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變成了徹徹底底的真委屈。
沈顧容初來那一年,也才剛十六歲,在這個修士壽命成百上千歲的世界中,只是個不谙世事的孩子罷了。
他孤身一人流落到這陌生的世界中,舉目望去全都是陌生人,只能靠着這具殼子的零散記憶艱難活着,應對着根本和他不熟的各種人。
剛來這裏時,他幾乎每天都在恐慌若是被人發現了該怎麽辦,渾渾噩噩度過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勉強适應了,卻被最親近的人猝不及防地出言拆穿。
沈顧容突然毫無征兆地落下兩行淚,這麽些年來積攢的恐慌和委屈終于在這一瞬間徹底爆發出來。
“我只是想回家。”沈顧容拽着沈奉雪的袖子,哭至哽咽,“求求你,讓我回家。你讓我做的我全都做了,能不能送我回家啊?”
他不想再被困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中,靠自己芝麻大的膽子來強行僞裝成無所不能的三界聖君沈奉雪,他不想再過那種提心吊膽的生活。
他只是個普通凡人,百年壽命夠他活的了。
只要能回家,他可以什麽都不求。
沈顧容将這些年的委屈發洩得徹底,沈奉雪垂眸悲傷地看着他。
不知過了多久,沈顧容哭累了,擡着通紅的眼睛,幾乎是乞求地看着沈奉雪,哽咽道:“讓我回家,好不好?”
沈奉雪輕聲問他:“你為什麽那麽想回家呢?”
沈顧容孩子似的,抽噎着說:“我想我爹娘了,還有兄長、妹妹,私塾的先生……”
沈奉雪聽到這句話,突然輕笑了一聲,那笑容仿佛是嘲諷,又仿佛是懷念。
他擡起手輕輕撫摸了一下沈顧容滿是淚痕的臉,道:“再等一等。”
正在擦眼淚的沈顧容手一頓,茫然道:“等什麽?”
沈奉雪道:“等到你能舍棄掉這個世界的一切。”
沈顧容聽不懂:“什麽?”
沈奉雪将一個光團放在沈顧容掌心,讓他輕輕握住,道:“若是你能舍棄所有,那捏碎這個,你就能回家了。”
沈顧容呆呆看着手中的光團,疑惑道:“這是什麽?”
他擡頭:“我要舍棄什麽?這個世界不是你的?”
沈奉雪卻只是問他:“你能舍棄牧谪嗎?”
沈顧容一呆。
“你若離開這個世界,意味着和他再也見不了面。”
沈顧容有些急了:“可是,可是這不是我的世界,他也不是我徒弟啊。”
沈奉雪笑了笑:“你不喜歡他?”
沈顧容怔住,愕然張大眼睛看着他。
沈奉雪道:“我就在你心中,你瞞不了我。”
“瞞、瞞什麽?”沈顧容結結巴巴道,“他……我只把他當徒弟。”
沈奉雪沒再說這個,只是将沈顧容拉起來,道:“去吧,告訴他,你并非奪舍。”
沈顧容被強行掰着肩膀背對着沈奉雪,他還掙紮着回頭,道:“等等,你方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你說清楚啊,等等,你!”
沈奉雪沒等他廢話,輕輕在他後背一推,沈顧容一個踉跄,周圍環境一轉,他再次回到了人臉樹下。
牧谪依然安安靜靜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回答。
沈顧容剛才已經穩定下來的心又開始猛烈地狂跳,哪怕有沈奉雪的話,他還是又開始害怕了。
牧谪輕聲道:“師尊?”
沈顧容輕輕閉眸,默念沈奉雪教給她的。
「我并非奪舍,我并非奪舍,我并非奪舍。」
牧谪一愣。
下一瞬,沈顧容張開眼睛,幾乎是憤怒地瞪着牧谪,道:“是,我就是奪舍,你奈我何?!”
牧谪:“……”
沈奉雪:“……”
本來牧谪是那個“興師問罪”拆穿師尊底牌的人,但沈顧容自爆身份竟然自爆出了一種“你好煩啊不過就是奪個舍而已,你至于這麽大驚小怪嗎”的感覺。
牧谪暈暈乎乎的,恍惚中也從心裏浮上來一種“他好像沒錯,錯的是我”的錯覺。
沈顧容氣勢洶洶地說完後就垂下眼睛,又開始慫了。
他不敢去看牧谪的眼睛,心裏卻一片酸澀,委屈得要命。
「我又不是故意奪舍的,我只是被逼的,我也不想這樣的,為什麽要質問我啊?」
牧谪:“……”
沈顧容說話都有些颠三倒四,委屈得眼圈都要紅了。
「就算我不是沈奉雪,但我當了你師尊這麽些年,你難道不認我嗎?」
「白眼狼,小白眼狼,我就該把你逐出師門……」
牧谪一時沖動問出那句話時,已經後悔了,畢竟讓他動心的,一直都是那個強裝鎮定內心卻慌亂跳脫的師尊,而不是幼時遇到的清冷聖君沈奉雪。
他對沈奉雪充其量只是感激,愧疚,想要對他彌補道歉,但對沈顧容卻是恨不得将他揉在自己懷裏永世都不分開的濃烈占有欲。
牧谪很清醒,很能分清楚這兩者有什麽區別。
問出那句話時,他預料到沈顧容會否認,或者會插科打诨糊弄過去,卻從未想過他竟然直接承認了。
而且承認得這般理直氣壯,好像沈奉雪強行讓他奪舍似的。
牧谪被噎住了,他提心吊膽唯恐和師尊出現什麽嫌隙,但現在看來,嫌隙什麽的,好像根本就不存在沈顧容的世界中。
他愛恨分明,又不會故意撒謊,口是心非,整個人仿佛一團濃烈的火焰,灼灼燃燒。
牧谪覺得自己淪陷得似乎更深了。
只是沈奉雪……
牧谪突然回想起放在自己拼了性命搶回來的機緣。
若是将這個機緣用在師尊身上,是不是就能在保留沈顧容的同時,讓沈奉雪也回來了?
不。
這個念頭剛一浮上來,就被牧谪否定了。
這樣太過危險,若是一時不當,恐怕會讓他傾心之人離開這具殼子。
牧谪本就是個冷血無情的人,滿腔熱意全都一股腦給了沈顧容自己,他雖然對沈奉雪有愧,卻也不敢讓沈顧容涉險。
此事,還需要從長計議。
沈顧容根本不知道牧谪在想什麽,他還以為牧谪是在怪罪他,心中委屈得不行,好在方才已經哭過一遭,險險維持住了沈奉雪高冷之花的模樣,沒有不争氣地哭出來。
他有些難過地想:「我只是不想對你撒謊。」
沈顧容本來是打算說“并非奪舍”,但在脫口而出時,依然承認了奪舍之事。
牧谪算是這個世界中自己最親近的人,他不想撒那種拙劣的謊言來破壞兩人的感情。
而且撒一個謊就要用無數個謊來圓,他自認自己沒有撒謊圓謊的能力,索性直接攤牌了。
愛死不死吧。
牧谪深吸一口氣,快步上前,道:“師尊,對不住,方才是我失言了。”
沈顧容偏頭賭氣,不想看他。
「別叫我師尊,你師尊死了。」
牧谪說:“師尊,您不要生我的氣。”
沈顧容悶悶地說:“你還認我這個師尊嗎?”
牧谪連忙道:“自然是認的,無論您是誰,一直都是我師尊。”
沈顧容一直緊懸的心終于落了下來,他悄無聲息松了一口氣,微微挑眉看向牧谪。
牧谪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但我不認你了。”沈顧容道,“我要将你逐出師門,來,我們把弟子契解了,就現在。”
牧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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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