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從校園到社會

01

在趕去醫院的路上, 許游才從許父口中得知,賀父因為賀緋“失蹤”的事,去找紀母理論時, 說了很多過激的話。

賀父最疼賀緋這個女兒,一向都是賀緋有任何要求, 他都會滿足,自然也見不得女兒受委屈。

在賀父單方面完全相信了賀緋搬弄的是非後, 在紀母面前,不僅指責紀淳忘恩負義,說是家教有問題, 還把當年幫紀家的公司清理債務等諸多事情一股腦的拿出來,一樁樁一件件,壓在紀母身上。

賀父離開後, 紀母的精神受到刺激, 心情起伏極大, 她很擔心紀淳,就先給紀淳打電話, 問他怎麽回事, 問他怎麽樣。

紀淳只能安慰紀母, 其餘的不會多說。

但紀母仍是偷偷看了微博。

紀母的心情起起伏伏了半天,精神也一度十分焦慮,到了下午, 已經開始覺得不舒服,胸口憋悶,背後也疼,半邊身子都是麻的。

紀母癱倒在床上,給紀淳發了一條語音, 說:“紀淳,媽媽,有點不舒服……”

自這以後,紀淳連着打了三通電話,紀母都沒接。

紀淳急壞了,可他人在外阜,遠水就不了近火。

後來,還是紀淳給鄰居家打了一通電話,正好是周末,鄰居也在家。

鄰居聽了,不敢耽擱,立刻去紀家找人,還按照紀淳告知的,在紀母房間的床頭櫃裏找到速效救心丸,趕緊給紀母服下。

兩顆藥下去,紀母緩過來一點,鄰居趕緊叫了救護車。

紀家出了事,紀淳指望不上親戚,他那兩個叔叔都是狼,更不敢一直麻煩鄰居,思來想去就只好打電話給許父。

紀淳也已經買了最快的高鐵票,晚上就趕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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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游聽到這裏,一時接不上話,連她聽到這段描述都覺得心驚肉跳,更加不敢想象要是鄰居不在家,或是家裏沒有準備藥,那後果……

許是因為經歷過紀父的事,紀淳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遠離紀母去外阜求學,自然就會把紀母的身體健康也考慮在內。

許父說:“紀淳這孩子是真的長大了,想事情有時候比大人都周全,他特意給鄰居家留了一把鑰匙,就是怕紀母一個人在家出點意外,鄰居趕過來還得破門,會耽誤時間。”

而這一切,都是許游想都沒想過的。

家裏的事一向都是許父來張羅,就算是許游媽媽生病那兩年,許父也是一馬當先。

可紀家和許家剛好相反,第一個倒下的是如山如海的紀父,留下的是孱弱的,且因紀父離世而有些精神衰弱的紀母,以及背着一身債的紀淳。

許游低下頭,心裏堵的難受,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現實就是如此,總是在出其不意時,給人一記響亮的耳光。

許父接着說:“在這事之前,紀淳根本不知道他媽媽有心髒問題,他也是聽說老人到了年紀都容易有這方面的毛病,如果不是特嚴重,做心電圖都檢查不出來,往往只有當過度疲勞,或是受到精神刺激的時候,才會發病。有很多人啊,一發病,當時就過去了,根本來不及送醫搶救,所以紀淳就在紀母的床頭櫃放了兩瓶速效救心丸。哎,別說我們這些上歲數的,就是年輕人,也有不少二十幾歲,因為過度疲勞一下子就沒了的……”

許父經歷了伴侶和摯友的相繼離開,這幾年也迅速衰老,不到三年,頭發就白了一大半,自然,看待生死也變得和過去不一樣。

以前,他們總覺得自己還在壯年,還可以再拼拼,可是當一個人說倒就倒的時候,疾病可不會問你多大年紀,它來勢洶洶,有時候甚至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

許游聽許父斷斷續續念叨了一路,直到來到醫院,見到紀淳家的鄰居,這才大概了解紀母的情況。

醫生的意思是,紀母因為當時搶救及時,人是緩過來了,已經沒有生命危險,可是她心髒的問題也是個隐患,要注意養護,要戒躁戒躁,盡量不要受刺激,更不宜動怒。

其實心髒搭橋手術是比較有效的解決辦法,可是紀母身體太過虛弱,又有高血壓和輕微的糖尿病,這樣的情況在手術中容易産生生命危險,所以目前還是建議服藥和保守治療,更具體更詳細的治療方案,還要等家屬來了再談。

***

等許游見到紀淳,已是晚上八點。

紀淳風塵仆仆的趕到醫院時,紀母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紀淳趴在病床前,抓着紀母的手,輕聲和她說着話。

直到護士過來告訴紀淳,病人要休息了。

紀淳去辦了陪床手續,回來時,他的眼眶還有些泛紅。

一擡眼,見到許游就站在病房門口,在等他。

紀淳腳下一頓。

許游率先說道:“陪床的吊牌給我吧,我爸先回去了,今晚我留下。這是雙人病房,你給阿姨陪床,隔壁床的可能還會覺得尴尬呢。”

紀淳眼裏有着疲倦,嘴唇還有些幹,換做是別人,他不會同意,但許游是紀母看着長大的,她們關系一向親厚,許游也了解紀母的脾氣,有她在,他會更放心。

紀淳垂眸想了想,問:“明天上午有課麽?”

許游:“有,我七點走,你過來替我。醫院對面就有個小旅館,今晚你去好好睡一覺。阿姨現在情況穩定,你不用擔心,還是要養足自己的精神,再照顧她。”

紀淳扯了下唇角,沒說話。

樓道裏到底不是說話的地方,已經是晚上八點半,許游跟紀淳一起坐電梯下樓,順便把今天發生的幾件事情簡單轉述了一遍。

兩人來到住院部樓下。

紀淳來到角落裏,點了支煙,吸了一口,說:“我跟學校請了十天假,等我媽身體好點,我在學校附近找一個房子,讓我媽就近跟我住。這邊的房子,就先租出去。”

許游一愣,她想不到紀淳坐高鐵趕回來的路上,已經想到這一步了,但她也能理解。

當子女的出門在外,最擔心的就是家裏老人的身體,一旦有個突發情況,就算交通再發達,也趕不及。

許游說:“那這十天你要忙了,這邊房子要收拾出來,跟中介簽手續,那邊還要找新房子,還要搬家,還要照顧阿姨的身體。”

紀淳輕輕點了下頭,靠着牆,疲倦的吐了口氣:“那邊的房子有朋友在幫我張羅,很快就會有消息。收拾東西我會找一家靠譜的公司入戶幫忙,包括清潔,最多兩天。等東西清理出來,就讓中介過來拍照,挂到網上找租客。這些事如果就是我一個人來做,十天根本不夠,幸好現在什麽業務都有人做,只要肯花錢,一件件辦,很快的。”

許游張了張嘴,半晌才說:“想不到這麽快,你就安排好了。”

紀淳笑了一下,他站在陰暗處,眼睛半睜着,半張臉和一邊身子都隐在黑色中,乍一眼看,比他的實際年齡成熟了好幾歲,便是上大學前那殘留的一點青澀之氣,都早就跑的無影無蹤。

許游回想了一下,紀淳似乎是她的同齡人中,最“社會”的一個,或者說他差不多已經變成社會人了,他能在回程的路上,就把這些瑣事都安排好,估計也和他在程樾手下做事有關系,就算熱搜上鬧得那麽厲害,他的情緒都好像沒受什麽影響,将問題一件件解決。

這一刻,許游看他,忽而覺得有些陌生。

而這種陌生,來自差距。

好像在不知不覺間,距離一下子就拉開了,有人還站在原地,有人已經到了百米之外。

許游心裏五味雜陳,半晌沒話。

直到紀淳吸了半支煙,問:“你呢,最近好麽?”

許游擡眼,下意識說:“還是老樣子。”

紀淳笑了:“那就好。”

許游勉強笑了一下。

過去這幾個月,她和紀淳每次微信最常用的開場白就是這個。

一方問,“最近好麽”。

一方答,“還不錯”,或是“老樣子”。

他們都知道,如果真發生了不好的事,這樣的問答不會出現。

它出現了,就意味着一切如常。

“如常”便是好。

成年之後,慢慢明白了一個道理,世界上本就沒有長久的開心,小麻煩和小矛盾總是會找上門,能一直維持着“老樣子”,就已經很好了。

哪怕就是現在,他非常不好,卻還是問了她這個問題。

許游深深吸了口氣,再開口時,終于打破了他們長久以來都不願意談的那個“話題”。

“你和賀緋,是怎麽回事?想聊聊麽。”

紀淳拿煙的手剛湊到嘴邊,似是一頓,随即吸了口,煙頭上的紅點變得更亮了,照見了那抿成一條線的唇,以及冰冷且淡漠的雙眸。

他把煙拿下來,吐出煙,将一只腳撐着身後的牆,緩慢的說:“我老板要做一家經紀公司,暫時交給我負責,公司簽了幾個新藝人,這段時間正在規劃發展,賀緋以為我和熱搜上那個小花有一腿……”

說到這,他似是一頓,又道:“但說穿了,她以不以為根本不重要,只要能借機整我,對方是誰都好,是個女藝人就更好,起碼能鬧起來。”

許游皺着眉觀察了紀淳一會兒,總覺得現在的紀淳提起賀緋,就像是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如果他們之間鬧得很僵,很不愉快,正常來說,還應該有點厭惡才對。

但紀淳連厭惡都沒有。

許游說:“你們的關系總不能這樣耗下去。”

紀淳看過來:“的确。”

許游:“如果關系不能修複就說清楚,欠賀家多少錢,有多少還多少,一碼歸一碼。但如果感情還在,你們都還留戀對方,就坐下來好好談談,也許她要的只是你的關注,和見鬼的安全感。你要是在乎她,就把這兩件東西給她。”

紀淳似是楊了下眉梢,笑了,也不知道是因為她的用詞,還是想到其它。

隔了幾秒,紀淳說:“嗯,長痛不如短痛。”

話落,他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又道:“她應該快到了。”

她?賀緋?

許游一愣:“你約她過來了?你要現在談?”

紀淳淡淡道:“這事也沒必要再另擇時間、地點,哪裏談都一樣。早點說清楚,我今晚還能睡個安穩覺。”

正說着,紀淳的手機就響了。

他将電話接起來,另一手将煙按在牆上,同時說:“進門左轉,住院部門口。”

随即切斷電話。

紀淳站直了,将手機放回大衣口袋,擡腳走出昏暗處。

可許游卻看得真真兒的,他的臉色比剛才還要冷。

她跟着走出拐角,一同望向從大門口拐過來的路口,很快就見到一個一路小跑過來的女生。

正是賀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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