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從校園到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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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手褚昭的攝影業務麽?

許游沉默了許久, 垂着頭去設想那樣的情景,心裏“砰砰”的跳着,又興奮, 又膽怯,又怕, 又想要,連她自己都說不好。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指尖在顫抖,還有點發麻。

她得承認,她喜歡握着畫筆和刮刀的手感, 也喜歡按快門的觸感,一顆心分成了兩半,哪邊都愛。

而褚昭的話, 她也明白。

興趣愛好對于一些人來說是奢侈品, 在沒有堅強的經濟後盾的前提下, 興趣愛好根本無法維持,而像她這樣, 又能做自己喜歡的事, 又要靠它賺錢, 這條路是很艱難的。

要賺錢,一定要有技法,培養匠氣, 可是靈氣也會受到折損。不管走好了,還是走砸了,這裏面的挫折、痛苦,只能自己去承受。

都說搞藝術的人,大多數人都會趨于平庸, 極少數人才能走到一個境界,要麽,不瘋魔不成活,比如割掉自己一只耳朵的梵高,自殺的海明威,要麽,“立地成佛”,“道法自然”,把世間一切都看透。

然而這些距離許游太遙遠,她也很清楚,她沒有走進那樣境界的運氣,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就更應該務實的去考慮眼下和未來,如何端穩這兩個吃飯的碗。

像是褚昭接的那種一走就是十天半個月的活兒,她現在還駕馭不了,也扛不起,最多出差兩、三天。

而且油畫也不能放下。攝影是她的冒險和另一條出路,油畫則是她的退路和舒适區。

想清楚這層之後,許游擡眼看向褚昭,已經開始考慮一下不規劃了:“可我的攝影技巧不行,專業知識也不過硬。我是不是要開始惡補功課了?”

褚昭說:“基礎知識你都知道,沒事的時候也可以進修,但也不必太相信書本裏的死知識。技巧是活的,深層的門道不是學出來的,都是摸索出來的經驗和感覺,每個人的感覺和開竅的時間都不一樣。你有靈氣,有爆發力,有靈感,有些可能要等臨場發揮的時候才會出現的,這個沒有人可以教你,也無法像數學一樣有公式可循。說白了,就算悟性再高,也不會有捷徑,就是一張一張的拍。”

這一點許游是知道的,圈內有的是出名的攝影師,問他們消耗過多少張相紙,基本都是幾萬張起步,十幾萬的也不在少數。

相紙的價格高低不等,一套幾十到幾百的都有。就算到了大師級別,也不會一出手只拍一張,起碼要先拍個五、六次打個樣,成品還在後面。這就和畫油畫消耗畫紙、畫筆、油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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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油畫,聞的是油彩和丙烯顏料的氣味,攝影,聞的是器械、相紙和顯影液的味道。

許游閉上眼,想到的是年少時的自己,在父親的照相店裏摸着相機,帶着無限的向往和好奇。

而後,照相店盤出去了,她握緊了畫筆,手上磨出繭子,一天天練筆,從指間到手臂,再到肩膀、頸椎,每一個關節都在疼。

無論是畫,還是照片,都是畫面的呈現,它們會帶她走進另一個世界。

這麽酷,又這麽苦,要是不喜歡,根本不會堅持到現在,所謂的有藝術價值的作品,那也是在背後磨練了多少年的苦功,才從中摸索到的“手感”。

到這裏,許游忽然想到了齊羽臻,轉而笑了。

褚昭挑眉看她。

許游說:“我要和羽臻學姐打個招呼,商量個方案出來,看來以後,我要少接點廣告畫的活兒了,就守着幾個專精的客戶,雜七雜八的就不接了。其餘的時間,我就去摸快門。”

褚昭笑了:“我能幫你的,就是在前期幫你籠絡幾個資源,具體發揮成什麽樣,就看你自己的。”

許游點頭:“我會努力,盡量經營好這個照相館,希望不要白浪費相紙。”

褚昭:“浪費無所謂,碰壁了也不怕,哪有沒摔過跟頭就出來的,尤其是藝術創作,誰沒點黑歷史,這些都是成長的痕跡。”

許游“嗯”了一聲,摟着他的腰,眯着眼看着車窗外。

她一時覺得,自己的每個細胞都活了,一時又覺得,自己真是幸運,遇到這麽多好“老師”。

先是齊羽臻,而後是褚昭。

她跟他們學到很多,也是他們把她領進門。

她看到了勇于追求油畫,也有勇氣暫時放棄它的齊羽臻,也看到了沉迷鑽研攝影,卻不得不放下它的褚昭。

要追求一件事,很難。

要放下喜歡的事,更難。

要說服自己心裏的不甘、痛苦,外人是不會明白的。

***

第二天,許游就把要接手照相館的事告訴了齊羽臻。

其實說是接手,也不會都把業務交給她,日常那些都是褚昭的男徒弟和助手在打理,許游平日的重心還是放在油畫上。

齊羽臻知道以後,許久沒有說話。

她的沉默,令許游感到不安。

但齊羽臻最終也沒說什麽,只道:“你決定了,就好好學,學出個樣子來,不過油畫不要放下,知道麽?”

許游保證道:“不會,油畫永遠是我的最愛。”

許游并不知道,那天齊羽臻給褚昭打了個電話,這還是他們結束關系以後,齊羽臻第一次這樣正式且主動聯系褚昭。

不過也是在幾年之後,許游才偶然從褚昭口中得知,那天齊羽臻和他吵了一架。

站在齊羽臻的立場,認為褚昭在分走她的注意力,如果她專心走油畫這條路,幾年之內會有成就。

但多了一個攝影,精力和精神都被分攤,很有可能兩邊都出不來,耽誤了最好的時間。

可是站在褚昭的角度,他覺得這兩者是相通的,玩好了,會互相刺激創意和靈感,多點嘗試未必是壞事。

更何況,油畫是許游的舒适區,她越鑽研,就越不敢走出來,嘗試跳出來一次,可能跳不好,會摔倒。

而“摔倒”的體驗,在舒适區裏是沒有的,必須自己摔一次,才知道如何将這種體驗融入作品。

***

許游的第一個攝影活兒很快就拿到了。

說實話,她這次“初體驗”是真的緊張,臨場發揮不似之前試水時的淡定,可她到底是見過褚昭怎麽工作的,也跟着他學了幾手。

不管技巧多臭,沒關系,先裝起來。

許游面無表情時,臉是很冷很臭的,一看就棱角多,不好惹,一個眼神愛答不理,一個撇嘴帶着不屑。

這樣一“裝”,倒也能掩飾過去。

剛好這次來拍私房照的女生,比她還緊張,還特別放不開。

照相店裏的助手是男的,那女生有點拘謹。

試拍了半個小時,都沒有一張能用的。

許游幹脆找了個高腳凳坐下,将相機從架子上取下來,放在腿上,就坐在那兒抽着煙,然後一擡手,讓助手和褚昭的男徒弟先出去。

等他們走了好一會兒,許游都沒動作,就是安靜的吸煙,然後指着角落的箱子,說:“那邊有水。”

女生松了口氣,走下道具床,過去拿起一瓶。

但她手上有汗,怎麽都擰不開。

許游看着她較勁兒的背影,忽然說:“給我,我給你開。”

女生把水拿過來。

許游将煙叼在嘴上,眯着眼,手上沒怎麽用勁兒,瓶蓋就開了。

她遞給女生,女生小聲說了句“謝謝”,然後走回到道具床前坐下。

像是私房照這種,大部分女生、女人,都不太願意男攝影師上手幫忙擺動作,男攝影師一般也不會主動過去,就怕人家一個不樂意分分鐘翻臉,又不能直接說人家擺的不對,不好,不夠味道。

個別的,找褚昭拍私房照的女人,有幾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都是沖着他那個人去的。

許游吸了半支煙,目光在女生身上轉了兩圈。

像是現在這種情況,一個人吸煙,一個人喝水,一個看,一個被看,這要是一男一女,女方肯定要想歪了。

即便現在是兩個女人,那女生都有些緊張。

許游忽然開口了:“如果我不讓他們倆進來,就咱們一對一,你會不會自在點?”

女生一愣,随即點頭,然後問:“你不需要他們幫忙麽?”

許游說:“不用,燈光、道具都調好了,你的妝發也不用補,就這麽拍吧。”

隔了一秒,許游又問:“對了,你叫什麽?”

女生說:“哦,你可以叫我小敏。”

許游:“多大了,談過戀愛麽?”

小敏:“二十二歲,正在談。”

許游一怔,這個小敏看着太純情了,又內向,看着可不比她大。

許游問:“我這麽說沒別的意思,不過,你不像是敢拍私房照的。”

小敏不好意思的說:“我也是介紹的朋友保證說,這次問了,是個女攝影師……但我沒想到,來了以後還是有男的。”

許游輕聲笑了,她忽然覺得這個小敏又天真又可愛,反觀自己倒像是個老司機。

許游:“現在沒有了。”

小敏跟着笑了一下,比剛才放松些,她把水瓶放下,又坐回到床邊,雙手撐着邊緣。

許游觀察着她的身體線條,說:“你的鎖骨很好看,腰線修長,五官很清秀,氣質也幹淨,應該有很多男人追求你。”

小敏抿了抿嘴唇,說:“可大部分我都不喜歡。”

許游:“哦,那說說你喜歡的那個,是和你談戀愛的那個麽?”

小敏想了一下,說:“我第一個喜歡的男生,他有女朋友。他們關系很好。”

許游楊了下眉:“現在這個呢?”

小敏有些糾結:“我現在的男朋友,我也喜歡他,但這兩種喜歡是不一樣的,我也說不清楚……”

許游一時沒接話,安靜地看着小敏,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想到了自己和紀淳、褚昭的關系。

兩種喜歡啊。

許游笑了:“不管是哪種喜歡,起碼你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小敏點頭,第一次露出有些羞澀的笑容。

許游眯了眯眼睛,将煙丢到地上,端起腿上相機,對着她按了幾下快門。

小敏吓了一跳:“開始拍了嗎?”

許游說:“你不用理會我,咱們接着聊,你剛才的樣子很自然,也很迷人,只有我把它抓拍下來,你才會看到,在你喜歡的人眼裏,你是什麽模樣。”

小敏問:“很迷人麽?”

許游沒應,跳下高腳凳,舉着相機朝小敏走近了幾步,說:“其實我也有和你類似的經歷。”

小敏睜大了眼睛,好奇地問:“喜歡兩個人麽?”

許游:“嗯。”

小敏眼睛亮了:“其實這件事我都不敢和人說,怕人家覺得我見異思遷。”

許游笑道:“人的情感是很複雜的,無論是愛還是恨,喜歡還是讨厭,都是有層次的,很複雜,很難解釋清楚,程度也會不一樣,有的很難忘,有的來得快去得也快。”

小敏問:“那你的情況是怎麽樣的?”

許游追着她的表情拍了兩張,放下相機,說:“我的麽,一個像油畫,一個像照片。”

小敏:“不懂。”

許游解釋說:“哦,你知道印象派油畫麽,色塊很大,輪廓模糊,很朦胧的美。可是在繪畫者的心裏,那印象很深刻,只是用畫筆很難捕捉,有點像光。”

小敏聽的一知半解:“那另一個呢?”

許游:“另一個就具體多了。舉個例子,攝影師除了拍照,大部分時間都對着電腦修片。而且,每當他們學會一個布光技巧,那種興奮感,滿足感,瞬間會達到高潮。另一個,給我的就是這種感覺。”

小敏聽的瞠目結舌,又好奇,又向往,連頭皮都發麻了。

然後,她笑着說:“好羨慕你。”

許游舉起相機,對着她拍,同時問:“你和他們是怎麽認識的?”

小敏已經徹底放下了緊張,開始和許游分享起來。

她越說越放松,越興高采烈,說到關鍵的地方,臉上會泛起淡淡的紅。

許游知道,這兩段故事或多或少也加了小敏個人的濾鏡和剪輯,也許并非事實的全貌,可能還有一些腦補的東西,不過那都沒關系,只要這個說故事的小敏足夠動人,就夠了。

拍到關鍵的地方,許游還走上前,給小敏撥開頭發,調整服裝。

小敏沒有緊張,似乎也沒有在意許游是個陌生人,她進入狀态後,很快就拍出來一整套作品。

等到小敏完全舒展開,許游給她擺了幾個姿勢,小敏很配合,也很興奮。

許游也絲毫不吝啬在語言上的贊美,小敏聽了很高興,眼裏流露出迫不及待想看到成片的渴望。

許游望着取景器裏的畫面,看着她臉上的笑容,眼裏的光,手指飛快的捕捉,感覺自己的一部分腦細胞被激活了。

然而,在短時間內高度投入精力的結果,就是疲憊。

兩輪拍完了,許游站直了呼了口氣,這才明白褚昭每次有多累。

要讓模特快速進入狀态是很難的,除非模特和攝影師都足夠老練,已經習慣了制式化的擺拍流程,表情、動作能随時就位。

然而大多數情況都是拍小敏這樣的普通人,攝影師要讓模特放松,信任自己,漸漸對自己敞開心扉,就需要一段時間的溝通。

許游用的是聊天的方式,而褚昭遇到個別“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就直接上手,快速激發對方的感官,省時省力。

私房照要抓取的,就是那一瞬間的風情。

小敏離開後,許游就坐在電腦前修片,前面的全都用不上,後面的,能選出一整套精品。

她托着腮,盯着第一次獨立完成的作品,慢慢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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