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陽光、疾風、細雨
01
大三結束的暑假, 清閑又忙碌。
清閑的是學校生活,課業沒了,考試壓力沒了, 就只剩下一個畢業作品。
忙碌的是走向社會,不管是就業, 還是待業,每個畢業生都在面臨同樣的問題, 何去何從,哪裏适合自己,自己又适合哪裏。
這又是一個人生選擇題, 但有一半選擇權不是在自己手上。
美術生自然都希望能找到和專業對口的工作,比如美術指導、廣告畫設計,但任何行業都是一樣的, 輸出的人才多, 對口的崗位少, 大部分人都要向現實低頭。
許游上大二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會堅定地走美術這條路, 以油畫為主, 以後成熟了再轉去做美術指導, 但現在剛到大四,她就已經轉到了攝影這行。
自然,她的運氣是比其他人要好的, 起步也高,加上她從小就摸相機,技巧和審美基礎深厚,轉起來也比較容易。
許游的選擇,令同學們很震驚, 誰都想不到第一個轉行的人會是她,而且還是往攝影上去。
畫畫的人轉去攝影,遇到一個非常難過的門檻兒。
就好比說,現在科技發達,已經可以用電腦做出古典油畫質感的打印照片,便有很多人提出疑問,油畫是否存在的必要呢?
會這樣問的人,顯然對油畫藝術了解淺薄,油畫從寫實派,發展到莫奈、梵高時期的印象派,到後來畢加索、米羅、達利為主的抽象派,再到現在的後現代主義,按照實物完全仿真的去作畫,只是其中一個流派而已。
繪畫更主要的是個人的藝術表達和輸出,科技再發達,也不可能複刻藝術家大腦中的世界觀。
而照片,是實物和真人的呈現,最多也就是在這個基礎上發揮一些魔幻主義的想象,成像的基礎還是先把實物或者人拍下來。
許游轉行要面對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這個,在思維上,要将過去的天馬心空落在地上,紮紮實實的去記錄和呈現已經存在的實物和人。
哪怕腦子裏放飛的想法再多,也只能靠畫筆呈現,攝影就是攝影,更多的是寫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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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許游也适應了一段時間,看照片看久了,會懷念油畫的粗糙質地,懷念那種油彩呈現出來的顆粒和呼吸感。
有時候閑下來,她也會再拿起畫筆,随心所欲的畫一些東西,把內心裏沉澱累積的想法抒發出來,這些都是攝影無法辦到的。
偶爾出一兩幅畫,她會拍下來給齊羽臻看。
褚昭有時候會問她,最近有沒有滿意的攝影作品。
紀淳會提醒她,私下不要讓手變生了,想畫就去畫。
許游有時候很投入,有時候又覺得,好像一顆心被劈成了兩半,時刻都在精分。
後來,許游跟齊羽臻描述這種感覺的時候,齊羽臻聽了一笑,問她:“聽你說的,好像是在劈腿。”
許游差點被嗆着,随即也跟着笑了。
齊羽臻說:“其實你不如這樣想,一個是精神上的追求,一個是現實生活的需求,缺了哪個,人都活不了。精神空了,可悲,生活窮困,可嘆。現在兩個都有了,不如就去享受這種被分割的快感,等适應了說不定還會愛上這種感受呢?”
***
七月,紀淳和紀母搬回了這座城市,回到了原來的小區,就住在許游家樓下。
紀母仿佛一下子找回了煙火氣,經常到過去的老鄰居們家裏串門,積極參加社區棋牌社的活動。
紀淳倒是和過去一樣,忙碌着,早出晚歸。
他們搬回來半個月,許游和紀淳就見着兩面。
一次,是紀母把許游和許父請到家裏吃飯。
另一次,是許游晚上從店裏回來,剛好遇到正往外走的紀淳。
他那天晚上有個應酬,一身西裝,十分考究。
許游卻頹廢的趿拉着步子,打着哈欠,晃晃悠悠。
相隔三步的時候,兩人同時站住腳,看着彼此。
隔了兩秒,紀淳問:“剛回來?”
許游點頭:“嗯,你要出去?”
紀淳也點頭。
随即紀淳率先擡腳,越過她時,說:“早點休息,別折騰的太晚。”
許游斜了他一眼:“你好意思說我麽?”
紀淳笑了,長腿邁開,很快走了。
許游側過身,站在月色下,看了會兒他的背影,再轉身時,又打了個大哈欠,困得要升仙了。
***
八月,褚昭告訴許游,公司在争取一個在中東國家建造工廠的項目,他這幾個月都在忙碌這件事。
這是個大型項目,國家很重視,參投的公司也多。
許游也有看新聞,知道中國已經是在中東地區投資最多的國家,國家在提倡一帶一路,也在向落後地區輸出技術,幫助那邊實現工業和基建。
其實褚昭會想到參一腳,許游并不意外,她一直都知道,褚昭很想去中東地區做戰地記者。
褚昭最佩服的作家是海明威,還跟她講過海明威在二戰戰場上,以記者身份記錄戰争的故事,只不過海明威用的是筆,而攝影師用的是鏡頭。
戰地記者都知道一句格言:“如果你沒法阻止戰争,那你就把戰争的真相告訴世界。”
當然,這個職業,這些向往,距離現在的褚昭已經很遠很遠了,就算褚家拿下了參投的資格,他們要建工廠的地方也不是戰區,會相對安全很多。
但能踏足那片土地,成全心裏的願望,對他來說,也是意義非凡的。
許游也問過褚昭,要是這次成功了,他能帶她去麽,哪怕只能看到一望無際的曠野和貧瘠的土地,她也很想去親眼看看。
照片雖然可以記錄“真實”,可是照片只是呈現出拍攝者想讓你看到的那一瞬間,而那個瞬間以前和以後又發生了什麽呢,看客是不會知道的。
褚昭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被她說服了。
上天入地,是每個攝影師的願望,但凡有點藝術追求,都不會有人願意一輩子待在棚內拍攝證件照。
***
九月,許游升上大四,到學校報道。
這只是走個形式,不過數日,就是畢業聚會,很快就各奔東西。
聚會後沒幾天,許游就開始為褚昭提議的“肖像展”做素材收集,但是拍什麽樣的人物,以及什麽樣的人物會願意被拍呢,這都是問題。
許游一直找不到靈感,她喜歡長相有特點的模特,有個性,眉眼有生動情緒的,無論是喜悅還是悲傷。
但這樣的陌生人未必願意給她拍,就算願意了,也需要去培養、激發對方的情緒,再将那個動人的時刻抓拍下來。
遇到前來棚內拍照的客人,許游覺得上相的,都會委婉的提出要求,看對方是否願意接受,畢竟是要在大庭廣衆之下展出自己的照片,而且照片會放大,有的甚至是臉部特寫。
結果,大部分人都拒絕了。
面對一個陌生的攝影師提出的要求,人們下意識的反應都是保守的,都不願抛頭露面。
許游的肖像展素材進展并不順利,手裏的活又一個接一個,連續忙了四天沒有睡一個整覺,到了周末終于有點頂不住了。
許游在家睡了大半天,養足精神。
到了晚上,就被齊羽臻喊去一個局。
***
齊羽臻生産之後一直在恢複當中,現在身體和精神狀态都調整的差不多了,正是準備為殺回圈裏做前期鋪墊的時候。
齊羽臻約了一圈朋友,都是畫畫圈的,除了許游幫她維護的兩個客戶之外,她還得托朋友們幫忙介紹新的。
齊羽臻還在喂母乳,不能喝酒,許游替她擋掉了兩杯,大家也都知道許游酒量有限,漸漸地也不勸了。
幾個女人聚在一起,除了聊專業,話題無外乎就是兩性和皮膚、身材管理。
齊羽臻的身材回來的很快,大家都在問怎麽減下來的。
齊羽臻說:“我也是聽來的,不知道對不對,聽說就是要瘋狂喂母乳,不管孩子喝不喝得了,可以先擠出來凍上,油脂都在母乳裏。”
聊到後半段,許游去了一趟洗手間。
她離開的時候,包房裏一下子進來了五、六個男校友。
其中就有謝超。
其實大家心裏都有數,謝超知道齊羽臻出來玩了,就想趁機見個面,。
這一年多,齊羽臻從懷孕到生産都沒主動麻煩過謝超,謝超要表達關心,她也沒拒絕,等孩子生下來之後,她在國外和謝超連了一次視頻,回國後抱着孩子給他看過一次。
謝超心裏一直惦記着齊羽臻和孩子,也沒找女朋友,就想等她想通了,他們好把證領了。
但齊羽臻的意思是,生活上可以一起過,一起陪伴孩子,但婚姻就沒必要了。
過得到一起,沒有結婚證也可以,過不到一起,有結婚證就成煩惱了。
謝超因為這事,挺受打擊,總覺得是自己不夠好。
齊羽臻卻說:“不是誰好誰不好的問題,就是個人選擇。換一個男人,我也不會為了孩子跟他結婚的。如果我願意将就,對方是高興了,那麽不高興的就變成我了。這樣一起過日子會帶有情緒,我不高興,也會影響對方,到最後還是互相埋怨,何必呢?”
齊羽臻和謝超的事,許游都知道的很清楚,看在眼裏,心裏是佩服的,也是羨慕的。
齊羽臻的小女兒齊冬,許游抱過好幾次。
齊冬也不認生,尤其很喜歡許游,雖然她還不懂事,但是看到許游就目不轉睛,許游抱她,她就會一直笑。
齊羽臻總說:“這麽小就知道審美了,不愧是我生的,還好是個女兒,不然長大了肯定是個色鬼。”
話說回來,謝超一進包房,就坐到齊羽臻旁邊。
這下,就多了一個幫齊羽臻擋酒的人,大家心照不宣,一個勁兒往他的杯子裏續酒。
齊羽臻也沒多言,就始終微笑着,時不時和老同學聊上幾句。
***
許游從洗手間回來,才發現原來的位子被謝超占了,而且不僅他來了,屋裏還多了幾個男校友,有的瞅着眼生,她都不認識。
許游的目光掃了半圈,最終被一個攝影系的學姐拉着坐下。
許游找了個幹淨的杯子,重新倒上果汁,這時就聽到那學姐問:“剛才還有人問呢,怎麽就你自己過來,褚昭呢?”
褚昭退圈的事,大家基本都知道了。
在外人眼裏,倒不會覺得這有多痛苦,反而覺得他一個富二代,退圈了就回家繼承家業,除了羨慕就是嫉妒恨。
後來,褚昭繼承家業的事一傳開,不少人就想着去攀關系,但根本找不着他人。
許游笑了下,擡眼掃向學姐,說:“他現在特別忙,這兩天出差了。”
學姐的坐姿往後錯了一下,有點失望:“哦,這樣啊……”
也就因為這個動作,令許游的目光,毫無障礙的越過她,對上坐在角落裏的男生。
那男生應該也是跟謝超一行人過來的,但許游不認識,就連在學校裏都沒打過照面。
她估計應該是大一新生。
許游是無意間掃過去一眼。
可男生看她時,眼神卻直勾勾的,也不避諱。
他坐在比較背光的地方,上半身沉浸在昏暗中,下面的牛仔褲被光打亮了,褲腿上有很多幹涸的污泥。
許游的目光快速略過他,又一次看向身邊的學姐。
那學姐問她:“我聽同學說,他來年想做個攝影展,主題就是肖像。”
許游點頭:“是啊,學姐有興趣麽?”
學姐:“有點,不過不知道要求。”
許游應道:“要求就是,展出的作品要讓他先過一眼,他看着好就可以了。哦,對了,說到這個,要是有合适的模特,同意照片被展出,學姐幫我介紹一下?”
學姐自然說好:“沒問題啊,我回頭幫你問問。”
許游笑着和學姐碰了下杯,喝了口果汁,學姐靠向後面的沙發背,又一次露出角落裏的男生。
男生似乎沒變過姿勢,眼神也沒動,依然盯着這邊。
許游擡眼,這一次和他對視了三秒。
她的眼神很淡,也很平定,她不知道他在看什麽,而且還是這麽不客氣。
直到坐在許游旁邊的學姐注意到了,她朝那邊招呼了一聲:“哦,韓嵩。”
被稱作韓嵩的男生跟着站起身,離開那片昏暗。
他坐下時,許游這才看清,他的額發都梳到後面,在後腦上面抓起一個小辮,下半截剃的很薄很清爽,是藝術圈流行男士小揪揪頭。
這樣的發型就露出了整個面部線條,輪廓十分陽剛,下颌的走線雖有棱角卻很流暢,眼睛是內雙的,鼻骨有一點凸起,但整體挺拔。
那雙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帶了點內雙,又黑又亮。
學姐跟許游介紹:“這是韓嵩,畫的不錯,線條感很強,很會抓人物特點。”
許游扯了下唇:“你好。”
學姐接着說:“這位許游,比我小一屆的學妹,剛升大四,可是美術系的風雲人物,年年都是專業第一。”
許游楊了下眉:“學姐,你再這麽誇下去,我可要坐不住了。”
學姐笑了:“都是事實,我也沒吹噓啊,我有你這麽優秀的學妹,說出去也有光。”
“許游。”
這時,韓嵩突然開口了。
許游和那學姐都是一頓,一起看他。
韓嵩的聲腔雖然低,卻清澈,聽上去很幹淨:“我見過你的照片。”
許游一頓:“我的?什麽時候?”
原來他剛才一直盯着她,是因為見過她的照片?
韓嵩說:“是一張你正在給別人拍片的抓拍。”
許游想了一下,應該是褚昭的男徒弟抓拍她在工作中的那張,後來他放到微博上了,給照相店做對外宣傳。
只是許游還沒接話,手機就響了,她說了聲“抱歉”就離開包房去接聽。
***
電話是褚昭的男徒弟打來的,說有個商拍,要的急,主要是為了救場,就明天上午,問許游接不接。
許游一聽價格和拍攝內容,二話不說,就應下了:“接。”
等挂上電話,許游也沒急着回包房,轉頭就去了不遠處的休息區,就是走廊的拐彎處開辟出一小塊區域,開了兩扇窗戶。
許游就靠在窗邊,點了支煙,刷手機。
她翻出照相店的宣傳微博上挂着的照片,看了兩眼,又去看下面的留言。
“許游。”
直到身後突然有人叫她。
許游一頓,回過頭,就看到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的韓嵩。
方才在包房裏,大家都是坐着的,許游只隐約感覺到他個子不矮。
如今韓嵩走近了,她才發現,這男生個子真是高,最少一米八,雖然整體看上去是精瘦的,但肩卻很寬,兩臂肌肉尤其結實有力,美術系倒是很少見這樣的男生,表演系倒是不少。
許游挑了下眉:“怎麽?”
韓嵩拿出自己的手機,遞到許游面前,手指修長,骨骼分明,上面有着好幾塊薄繭,新舊磨損程度不一。
他的語氣十分禮貌:“這是我的線稿,你能不能給我點意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上章大家的留言鼓勵~
這章又是逼近五千字,我最近真是勤奮的不像話!
從本章開始,進入新的一卷,三個男性角色湊齊了,千呼萬喚的韓嵩弟弟出來啦!
上一卷從校園到社會,是紀淳和褚昭戲份并重,這一卷加上韓嵩弟弟,剛好湊一桌麻将。不過考慮到無法像紀淳卷和褚昭卷一樣主次分明,所以就不單獨給韓弟弟開卷了,本卷就是文案上寫的那句陽光、疾風、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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