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陽光、疾風、細雨

19

後面幾天, 許游把時間都留給了肖像展。

一同參展的攝影師有其中三位要去開工了,許游剛好頂上。

但其實肖像展也沒什麽業務,最多也就是招呼一下看中照片的客人, 欣賞哪位的風格就留個宣傳單給對方,再交流一下攝影。

幾天下來, 許游嘴都要笑僵了。

直到最後一天展覽結束,許游将其中四張大片的地址抄寫好, 照片也包裝好,分別寄出去。

然後,她聯系了程樾。

許游還記得程樾說過, 她的照片要送給一個朋友。

程樾很快回了:“我給你個地址,麻煩幫我寄過去,謝謝。”

許游應了, 很快收到地址。

收件人:邵北川。

許游一頓, 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稍稍回憶了一下,仿佛是幫程樾拍照那天, 有個人給她打了兩次電話, 那個人就叫“邵北川”。

只不過這是程樾的私事, 許游縱使好奇,也沒有多問。

那天晚上,許游從展廳出來, 腿又酸又疼。

她和紀淳約好了,紀淳會過來接她,但路上堵車,還要等一小會兒。

許游也懶得顧及形象,就在展廳外的臺階上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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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沒什麽人, 很空曠,停車場的車也陸續開走了。

許游把腳從中跟鞋中退出來半截,轉着腳踝,揉着小腿肚。

紀淳來時,見到的就是一手掩着嘴打哈欠的她。

紀淳笑了下,走上前,替她遮擋着陽光。

許游擡手搭住他的手臂,站起來順勢穿好鞋,說:“累死我了,腰酸背疼,比我在攝影棚站一天都累。”

紀淳摟着她往車的方向走,邊走邊說:“回家了給你按兩下。”

許游:“你還會這個?”

紀淳笑了下:“你忘了,我爸住院的時候,我每天都幫他按,後來我媽生了那場大病,我還專門去學了一下。要不然等将來要用的時候再現學,就來不及了,讓護工來做,我又怕他們會敷衍,揉不到位。”

許游一愣,半晌沒說話。

直到紀淳問:“怎麽了?”

許游說:“你的工作比我還忙,可還有時間去學這個,和你相比,我好像太忽略我爸了,真有點慚愧。”

兩人進了車,紀淳在她頭頂揉了兩下,說:“咱們住的這麽近,以後叔叔的健康我也會多關注。其實這也不是你忽略,只是我經歷了兩次意外,有點怕了,才會凡事都未雨綢缪,生怕想不到位。”

紀父因為血管瘤破裂而去世,這件事不僅突然,而且來勢洶洶,殺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還給紀家留下債務問題。

而紀母的心髒病,也是毫無預兆,要不是紀淳當時在外阜求學,又經歷過紀父的打擊,也不會想到在紀母的床頭櫃放一瓶速效救心丸,還和鄰居打好招呼。

他們雖然不是許游的父母,可兩次的事許游也都親眼看到了,經歷了,至今仍心有餘悸。

她也曾想象過,這樣的突發事件如果放在許父身上,她能未雨綢缪到什麽地步。

紀淳的早熟早當家,真是被逼出來的。

***

回家的路上,兩人換了話題,閑聊着今天的瑣事。

上午,紀淳從機場把紀母接回家,這會兒紀母正在家裏補覺,紀淳下午回到畫展,談妥了最後幾幅畫的購買,餘下的除了他的肖像畫,還有三幅小的,他打算挂在家裏。

許游聽着,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很多她的練筆之作,也被紀淳找到了買家,如果換一個投資人,肯定做不到這步。

其實紀淳和買家溝通的時候,許游也旁聽過一次,她全程都是當擺設,就看着紀淳和對方你來我往,推銷目的性卻沒那麽強,時不時還在為對方的喜好和需求考慮。

紀淳後來跟她說,不管是商品、藝術品還是藝人,要推銷給客戶,第一要則不是賺對方的錢,而是把對方當朋友,站在朋友的立場推薦最适合對方的。

許游認真地聽着紀淳念叨這些生意上的事,時不時笑一下,心裏也在想,要是紀叔叔還在,一定會以他為榮。

等快回家時,紀淳又看了下許游,見她一直瞅着自己笑,便說:“你知道你這種眼神叫什麽麽?”

許游:“叫什麽?”

紀淳:“崇拜。”

許游笑出聲:“不要臉。”

紀淳:“我講了一路生意上的事,是不是很枯燥。可能就是因為你聽的一知半解,我才好忽悠你,才顯得我厲害。”

許游想了下,說:“你說的大部分我都聽得懂,我以前對這些沒興趣,但是聽你說這些事,又覺得很有意思。”

紀淳:“我要學的還有很多,保持謙遜,時刻進步,偶爾也需要一下你的鼓勵,但是別誇得太狠了。”

這個道理許游自然明白,摔倒了不可怕,棒殺也不足以致命,那畢竟都是來自外界的打擊,只要足夠堅強,就可以挺過去。

比棒殺可怕一萬倍的,是捧殺,那是來自內心的腐蝕、腐朽、腐敗,一點點蠶食。

不光是做生意,畫畫和攝影也是一樣,被大家捧起來了,就很容易發飄,飄得越高,摔的就越疼。

許游說:“我以後會盡量客觀的誇你,你的缺點我也會告訴你,鼓勵你。就像你之前點醒我一樣。”

紀淳笑道:“那就這麽約定了。”

許游:“咦,看來以後要約定的事情還挺多的。”

紀淳:“一件件來,咱們還有很多時間。”

許游:“好。”

***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了,很平順,但平順之中也有小坎坷,小精彩。

世界一直都是它原本的模樣,從不會因為任何人改變。

太陽升起來,太陽落下去,周而複始。

自畫展結束後,沒幾天,韓嵩就到攝影棚來蹲守。

他就和之前一樣,安靜地待在角落裏,觀察許游,将她的身體線條刻畫在紙上。

許游偶爾也會注意到韓嵩,他變化很大,比之前沉靜許多,沒那麽浮躁了,似乎目标也變得更加明确。

在他眼裏,她又一次看到了光彩,看到了自己曾經的模樣,那個不顧一切,只想鑽研好技藝的那個她。

至于許游,她也變了。

她不再像之前那樣拼命的接活兒,每天都會空閑出一、兩個小時,其中半個小時用來睡午覺,其餘時間就拿來看書。

韓嵩有些好奇許游的讀物,拿起來看過一眼,有些詫異。

是一本心理哲學書,和許游的氣質很不搭。

韓嵩問她:“這本書哪裏吸引你,你怎麽會對這個感興趣?”

許游說:“買它的時候,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可是如果我不買下來看一看,我又怎麽會知道以後也沒興趣呢,有些興趣是要挖掘的。”

韓嵩皺了下眉,又問:“是紀淳影響的你麽?”

許游沒看他,又一次看向書頁:“這不關你的事。”

韓嵩不再發問。

每一次當許游把這句話甩出來,這都是一個信號,他聽到了就會閉嘴,知道是他問的太多了,她懶得回答,或者她覺得,沒必要跟他交代。

而後韓嵩又發現,許游很少對別人說這句話,對他倒是有點區別待遇。

韓嵩心裏有點五味雜陳,被這樣特殊對待,也不知道該不該高興。

***

事實上,許游和韓嵩心裏都很清楚,他的線稿終有一天會完成,他不可能總拿這個借口到棚裏來。

他的感覺抓的越準,這一天就會越早到來。

只是韓嵩沒想到,它會提前。

那是一個周五。

許游現在養成了午睡的習慣,中午不見任何人。

韓嵩一般也不會挑選中午過來。

但這個周五剛好趕巧了,他出門出的早,路上又順,便來早了十幾分鐘。

助手知道韓嵩經常來,時日久了,就讓他自己進去找許游。

韓嵩進了棚,裏面安靜的不像話,一個人都沒有。

韓嵩猜到了,許游還在休息室裏午睡。

他原本是想坐下來安靜地等,可是等了幾分鐘,眼睛卻時不時瞟向走廊盡頭。

他有些好奇,又有些緊張,等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人已經站了起來,走近了那條走廊。

韓嵩屏住了呼吸,腳下也是猶豫的。

可當他靠近休息室的門時,發現它只是虛掩着。

韓嵩抿着嘴,繃緊了身體,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碰了一下那扇門。

門被推開了一點。

韓嵩看到了放在角落的那張床,但只是一點床尾,和露在薄被外面的一雙女人的腳。

他先是一怔,随即就無法控制自己的手,将門推開的更多。

直到他看到躺在床上的許游。

她面向牆壁,閉着眼,頭發蓋下來,只露出一點側臉的線條。

韓嵩咽了下喉嚨,停頓了一秒,就擡腳邁進屋裏。

他很想,很想看看她的模樣。

她的身體緩緩起伏,随着呼吸的節奏,這樣蓋着駝色的薄被,仿佛連綿的沙丘。

韓嵩就站在床前兩步遠的地方,停住了。

他的手漸漸攥緊,調整着呼吸,眼睛卻一直盯着她。

屋裏安靜的不像話。

其實他什麽都不會做,他只是管不住自己的感覺。

他也知道該出去了,許游一會兒就會醒。

可就在這個猶豫的瞬間,靜谧的空氣卻被一道聲音率先戳破。

“出去。”

只有簡單兩個字,是一直閉着眼的許游發出來的。

她依然維持着剛才的資質,下逐客令。

韓嵩一愣,随即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他飛快地走了幾步,腦子都懵了。

直到來到走廊,他停住了,很快又折回到門前,把它帶上。

而他就站在門外,平複着呼吸。

***

十分鐘後,許游從休息室裏出來,迎接下午的第一位客人。

她就好像沒有看到角落裏的韓嵩似的,一直沉浸在拍攝工作中。

韓嵩也沒有為剛才的行為做解釋,他今天的狀态特別好,雖然幹了一件丢人的事,他臉上也覺得臊得慌,心裏還打鼓的跳,可是他的手指卻像是開了挂。

這個下午,他的線稿額外順利,身體線條的勾勒也不再僵硬。

他時不時看向許游,時不時閉上眼,回憶着剛才在休息室裏看到的那遮掩在薄被下的曲線,腦海中浮現出一幅畫面。

而他的手就是記錄者,他必須盡快把這種感覺,這虛幻的畫面抓下來。

時間過得飛快,直到下午四點,走了一波客人。

許游終于歇了口氣。

她喝了水,卻沒像之前那樣拿起一本書坐在椅子上看,反而走到韓嵩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韓嵩的手已經很酸了,他正在活動着手腕。

他意識到許游走過來時,心裏已經有了預感。

許游開口時,聲音很淡:“給我看看你的畫。”

韓嵩一頓,很快就把今天的線稿拿出類,遞給她。

許游一張張翻看,沒什麽表情。

韓嵩卻有些緊張,一直盯着她。

直到許游擡了下眼皮,說:“原來你的主題是性幻想。”

韓嵩的耳根子瞬間紅了。

多麽的一針見血。

他垂下眼,很輕,近乎無聲的“嗯”了。

許游把畫還給他,說:“以後你不要過來了。”

韓嵩一怔,很快說:“很抱歉,我中午不是故意的。我保證……”

許游将他打斷:“不用保證了。既然你的主題是性幻想,那麽你跟我就要保持距離,距離才會産生美。”

韓嵩瞬間不說話了。

他很明白許游的意思,有些美好的東西,一旦靠的太近,濾鏡就會消失,一旦真相的發展和想象有差距,那感覺是相當差的。

韓嵩拿着畫站起身,問:“哪怕像是現在這樣待在角落裏畫你,也不可以?”

許游看着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不可以。”

韓嵩張了張嘴,卻詞窮了。

許游的眼神又淡又堅決,而他明白那是什麽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如無意外,下章就是正文結局,如果一章寫不完,就是下下章~

關于番外:因為本文一直是許游視角,只講了她看到的,聽到的脈絡,三個男性角色有大片留白,這些都會留在番外裏填補,所以番外篇幅可能會有幾萬字。不僅會填補一些過去的空白,還會提到以後許多年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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