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陽光、疾風、細雨

18

許游真是不得不佩服紀淳裝洋蒜的功力, 到底是從商的,而且當家早,演技一流。

晚上紀淳到許家吃飯, 許父非常熱情的招待他,一個勁兒給他夾菜, 還說他瘦了不少,臉色憔悴, 要他多吃,多注意身體,不要仗着年輕就揮霍。

許游聽了直皺眉, 她也跟着打量紀淳,竟然沒看出他哪裏憔悴,反倒是精神奕奕, 紅光滿面。

許游給許父盛了碗湯, 試圖堵住許父的嘴。

許父喝了湯, 在張嘴時,笑呵呵把話茬兒引到許游身上, 一會兒說她是女孩子, 早晚要嫁人, 不能光拼事業,一會兒又說他這個當爸的不如當媽的明白女孩家的心事,一直很惆悵。

許游開始聽着還沒當回事, 到後來越聽越不對,直到許父明示紀淳,要是有合适的青年才俊,記得看在兩家的關系上,幫許游多物色物色。

許游瞬間就吃不下去了。

再看紀淳, 雖有一瞬間的停頓,卻很快笑着把話接過來:“許叔,您放心,許游條件這麽優秀,不會難找的。可能還沒等我介紹,她很快就找到了。不過要是我遇到不錯的人選,也會第一時間告訴您。”

許父愣了一下,轉而笑道:“倒也不用告訴我,問小游就好,主要還得她看着喜歡。”

許游默默翻了個白眼,随即在許父看不到的角度,瞪了紀淳一眼。

紀淳接收到了,卻氣定神閑,穩如泰山。

等到一頓飯吃完,許游起來收拾餐桌,紀淳也起身幫忙。

将碗盤送到廚房裏的時候,許游逮住紀淳,小聲說:“你聽不出來我爸是在試探你啊,你別亂接話!”

紀淳自然聽出來了,許父明面上是讓他幫忙物色,其實是在敲打他,讓他抓緊點,現在許游單身,趕緊追。

紀淳笑了下:“不是你讓我先裝一裝麽?我不這麽接話,難道告訴許叔,咱倆已經好上了,不用物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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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游說不過他,很快把紀淳轟出廚房。

等許游洗碗出來,見紀淳和許父正聊得熱絡。

許游沒搭理兩人,轉身就回了卧室。

關上門,許游就抱起筆記本,戴上耳機,一邊聽歌一邊修片,等差不多到了九點,許父要準備睡了,她才拿着手機和包出來。

紀淳也站起身,準備下樓。

許父囑咐了許游兩句,晚上打車注意安全。

許游應了,很快就和紀淳一前一後出了門。

下樓時,兩人都沒有說話。

樓道裏安靜的不像話。

直到來到紀淳家門前,他站定了,側身看向許游。

許游也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随即紀淳笑着拉了她一把,示意她看向電子鎖:“來,記一下我家密碼。”

等兩人進屋,紀淳還不放心的補了一句:“回頭我再發到你微信上,省的你忘了。”

許游應了,把包放下,從裏面拿出筆記本電腦。

紀淳見了卻是一怔:“你要修片?”

許游:“是啊,反正時間還早,找點事情做。”

許游拿着筆記本坐到沙發上,趁着開機的功夫拿出手機刷了刷。

等她意識到不對,擡頭一看,剛好對上紀淳意味深長的眼神。

“你幹嘛這麽看我?”

紀淳有些好笑的說:“我這麽一個大活人擺在你面前,你卻只想着摸電腦。”

許游也跟着笑了:“你有什麽好摸的?在外面跑一天了,先去洗澡吧,臭死了。”

紀淳皺着眉,低頭聞了聞自己,一邊聞一邊進卧室。

不會兒,裏面傳出流水聲。

許游唇角含笑,開始修片。

可還沒修兩下,紀淳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就亮了。

來電顯示:賀緋。

許游看到了,笑意倏地消失。

可她沒動手機,只是盯着看了片刻,随即又把眼神轉開,繼續盯着筆記本。

又過了一會兒,紀淳換好居家服出來了。

他一屁股坐到許游旁邊,手臂摟着她的腰,嗓音低沉:“我放了水,要不要一起洗?”

許游動作一頓,用眼角掃他:“剛才有電話找你。”

紀淳“哦”了一聲,拿起來一看,是賀緋。

他的眉頭跟着就打了結。

與此同時,賀緋的電話又打進來了。

許游和紀淳一同沉默了。

許游:“我先回避一下。”

說着,她就要拿着筆記本離開。

紀淳卻拉住她,說:“不用。”

不等許游接話,他就把電話接了起來,同時按下免提鍵。

很快,對面傳來賀緋的聲音,鼻音很重,她似乎哭過:“紀淳,我是賀緋……”

紀淳把手機放在茶幾上,說:“我知道,這回是什麽事。”

賀緋有些結巴,斷斷續續地說:“還是上次那件事……我想問你,有沒有幫我跟程樾姐說……”

安靜了幾秒。

紀淳嘆了口氣:“我上次已經說的很清楚,這不是我的職權範圍,而且這是你們賀家的家務事,我是外人,不便摻和。”

賀緋卻好像沒聽明白紀淳的意思,哀求道:“可現在我們家真的很難,我爸已經開始考慮把房子抵押出去了。紀淳,我求求你,你就看在我們家曾經幫過你家的份上……”

但這話還沒說完,就被紀淳打斷了:“當年的人情,我已經還了,早在上次我幫賀叔叔的時候,這事也是他親口認的。這件事,你難道要用來綁架我一輩子麽?”

賀緋一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說……”

紀淳又一次打斷她:“你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确了,再說‘不是這個意思’就沒意思了。不好意思,我能力有限,如果你們家真的很難,我可以幫忙介紹一位銀行經理,等抵押房産時,也許你們可以拿到高一點的估價。就這樣。”

這話落地,紀淳切斷通話。

屋裏一下子恢複了平靜,賀緋也沒有再打過來。

半晌過去,許游輕嘆了一聲,擡手搭住他的手臂,說:“你不想幫,拒絕就行了,也沒必要動氣。”

紀淳點了下頭,将她摟進懷裏:“剛才是我情緒不好。大概是形成條件反射了,只要一聽到賀緋念叨當年的事,就忍不住。”

現實就是如此,就算再大的恩惠,總是挂在嘴邊,時不時提醒對方,時間長了都會有逆反心理,更何況那份人情,紀淳早就還了。

賀緋也一點都沒變,還是那個性格,體諒不到別人的不便,永遠只考慮自己的難處。

許游靠着他的肩膀,問:“她家裏出了事,怎麽不找方玄和秦滟幫忙?”

紀淳:“你忘了,他們早就斷了聯系了。”

許游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從前兩年開始,方玄的生日聚會就不再邀請賀緋了,只是許游當時以為他們只是一時不合,沒想到會延續這麽久。

許游:“他們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麽,她幹了什麽事,連方玄那種好老人的脾氣都要斷交?”

紀淳垂下眼,隔了幾秒才說:“詳細的我也不清楚。”

許游盯着他,沒有追問,可她一眼就看出來,紀淳是知情的。

但說穿了,這件事與她無關,她也懶得多問。

紀淳握住她的手,這時說:“正好借這個機會,我也想清楚,以後我不希望賀緋成為你要暫時回避的理由,不管她會不會再打來,你都不用走。我和她早就沒關系了。”

許游擡眼看他,随即輕撫過他的眉眼,笑了:“好。”

紀淳也跟着露出笑容,方才緊繃的氛圍終于散了。

他湊過來,輕輕吻她。

許游半閉着眼,直到他的手探入衣服,将裏面的解開了,揉了進去,許游才撐開一點距離,說:“洗澡水要涼了。”

紀淳勾唇笑了,很快起身拉着她去了浴室。

浴室的門虛掩上,裏面傳來潑水聲、笑鬧聲,漸漸地這兩個聲音都淡了,只有時不時響起的輕哼,和規律激蕩的水聲。

***

夜深了。

紀淳和許游都沒有睡,就躺在床上閑聊。

兩人都是職業夜貓子,剛過淩晨,正是精神的時候。

許游的手撐在他的胸膛上,手指描繪着他的鎖骨,輕聲說着以後的規劃:“我今天看自己的畫,想了很多事,看到了自己的優勢和不足,希望可以變得更好,所以我想回學校去進修。趁着現在年輕,腦子好使,多學點東西,紮實一下藝術理論,再去聽幾門邏輯、哲學那些課程。聽說很養人的。”

紀淳有些驚訝:“別人離開大學,都巴不得天南海北的撒歡兒,你倒好,不僅要紮回去,還要去聽那些你以前最不喜歡的課程。”

許游:“以前年少輕狂,以為哲學生活裏用不到,現在懂事了,才知道有些知識是走心的,會影響一個人的性情、性格,對個人格局也有幫助,就算撒歡兒去了宇宙也有用。不過我還要找看店裏的生意,也不能上那種完全脫産的班。我們學校有那種給在職的進修班,我想去試試。但是這樣一來,出差的活兒我就得少接點了,除非特別吸引人的,去那種風土人情很有情調的地方。”

紀淳笑了:“你既然都想好了,那就去做吧。”

許游跟着問:“說完我了,那你呢?”

紀淳說:“我爸留下的公司已經上了正軌,營業額還不錯,未來幾年是上升期,如果我抓好機會,要做大不是難題。經紀公司那邊,幾個藝人目前發展也都不錯,但我還想更好,所以今年之內就會定下一個發展計劃,只要程樾同意,我就可以放手去做。”

許游:“會很忙麽?”

紀淳:“應該會忙三、五年。其實我之前的計劃是,三年之內全情投入工作,因為按照我的估計,你可能還要鬧幾年別扭,我還有的耗。”

許游一怔,随即明白了:“誰跟你鬧別扭了?”

紀淳笑了:“好,那我換個詞,‘拿喬’如何?”

許游:“合着我不同意就是拿喬?我那是講原則好麽?”

紀淳指了指兩人緊貼的身體,揚眉反問:“哦,那現在算怎麽回事?”

許游:“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當然是原則變了,我也要跟着變啊。”

紀淳笑出聲,很快妥協:“好,那麽,現在你的原則變了,我的計劃也要跟着變了。反正我不用帶藝人,定好計劃後,我打算把一部分工作分出去。我爸的公司,我也會找幾個人幫忙管理。這樣一來,我就有更多的時間時常見到你。”

許游這才笑了。

他們之間自有一種默契,他不說,她不提,但心裏都很清楚,他們考慮到了同一件事。

生活在都市裏,尤其是為了事業要打拼的年輕人,忙着工作,忙着生活,感情上很難照顧周全,時間長了,心裏空了,卻也習慣了一個人。

反而是突然多一個人在身邊,還要去考慮如何相處,要度過漫長的磨合期。

如果最終結果是好的,也不算白忙活一場,但如果結果不盡如人意,還會計較得失。

也就是因為這個通病,現在的大部分都市人都有些情感懶惰,情感疏離,或是情感麻木,提不起勁兒談感情,心累,只想獨處。

談了戀愛,又難免要因為工作繁忙而缺少時間相處,都是打拼的年紀,都在為自己奔前程,偶爾靠在一起互相取暖,若是心走不進,就成了一間房子裏的兩座孤島。

許游和紀淳,也都曾經歷過因為步調不一致,而開始疏遠的情感關系。

吃了教訓,也自我檢讨過,現在走到一起,第一件想到的就是這件事。

可能在未來幾年,他們仍會忙碌,但好在他們已經開始計劃如何調配時間,制定更長遠的計劃,放下一點自我,為對方都考慮一些。

也許這裏面,或多或少也有一些在意吧。

開始的太快,曾經擦肩而過,也失去過,就更明白珍惜眼前人的意義,不想因為自己的輕率、無知、自私,令這段關系變得易碎。

紀淳輕撫着許游的手指,揉着她手指上的繭子和細小的傷口,她以前接觸畫筆,後來經常弄相機,留下不少職業痕跡。

他問:“咱們要不要立個約定?”

許游:“約定什麽?”

紀淳:“兩個人在一起,不只有默契,也會有摩擦,不管将來是因為誤會、不理解,或是其它原因,咱們有分歧,吵架了,答應我,都不要冷戰。有問題,就說開了,一起面對。”

許游笑了:“好。”

她将唇湊過去,在他唇角親了一下。

紀淳看過來,勾引她:“就一個親親?”

許游一頓,故作為難的皺眉:“你确定,你還有體力麽?”

紀淳眯了眯眼,勝負欲一下子被挑了起來,伸手就去掐她的腰。

許游邊笑邊躲。

直到聲音被他吻住了。

情動時,她叫着他的名字。

他的動作越發急切。

屋裏的溫度熱得燙人,許游只覺得自己像是快要溺死了一樣,脫了力,只能抓着眼前的浮木,直到意識飄遠了,人也昏過去。

許久以後,月亮爬上窗頭,月色入簾。

許游癱軟在紀淳懷裏,呼吸漸漸沉澱下來,皮膚還有些泛紅。

半晌,等她找回意識,感覺到紀淳的吻落在鬓角,耳邊,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說着什麽。

她沒聽清,只是說:“我想喝水。”

紀淳翻身下床,很快去廚房倒了杯溫水回來。

許游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餘下的被他招呼到嘴裏。

許游又說:“再來根煙。”

紀淳低笑,很快找了支煙,點燃了,将煙嘴湊到她唇邊。

許游輕輕吸了一口,就撐着頭看他。

紀淳也吸了一口,随即湊到她唇邊,煙緩慢的自他嘴裏溢出,在兩人唇齒間升起,彌漫在空氣中。

許游垂下眼,打量着他的身體線條,她看得很專注,手指也順着眼睛的游走而一寸寸滑過,指尖發麻。

紀淳一手拿煙,另一手撐着床,有些不正經道:“你再這樣,我又要嚯嚯你了。”

許游笑出聲。

等笑意落下,她叫着他的名字:“紀淳。”

紀淳:“嗯?”

許游歪了下頭:“謝謝你。”

紀淳揚眉:“謝我什麽?”

許游想了一下,又是一笑:“我也說不好,總之謝謝你,發自我內心的。”

謝什麽,許游不知怎麽表達。

她曾以為,人生也就是這樣,灰灰白白,偶爾會有黑色,會有其他顏色,或冷或暖,但整體的色調仍是淡的。

直到那抹明亮鮮豔的顏色出現,晃了她的眼。

千言萬語,無法表達。

紀淳瞅着她片刻,将煙按掉了,随即湊上前,輕吻着她。

許游半合着眼,只聽他說:“不管是什麽,一直謝下去。”

許游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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