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陽光、疾風、細雨
17
直到在去畫展的路上, 許游坐在副駕駛座,看着窗外,回憶昨晚發生的一切, 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曾經她以為,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是一場慢跑比賽, 可能一輩子都跑不到對方心裏,也可能越跑越遠, 慢熱且話少的人尤其難以靠近,也許一個小誤會就會演變成大裂縫,哪怕就是彼此喜歡也是一樣。
喜歡不是支撐, 它很美好,但它不是支撐,擔不起生活。
可昨晚, 所有的窗戶紙都被捅破了, 許游又忽然有一種坐上雲霄飛船的感覺, 好像一下子就抵達了終點。
快麽,好像是的。
可是再仔細一想, 又好像一切都水到渠成。
她和紀淳畢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情侶, 他們的性格早就磨合了十幾年, 對彼此背景和人品都知根知底,兩家家長更不會發生門戶之見。
最主要的是,他們連交代情史的環節都略過了, 連隐瞞的空間都沒有。
想到這,許游無聲的笑了下,轉過頭,看着專心開車的紀淳。
車子來到一個紅燈前。
紀淳也看過來,問:“幹嘛看着我笑?”
許游:“你猜。”
紀淳:“哦, 有這麽帥的男朋友,肯定會偷着樂的。”
許游剜了他一眼:“你這種動不動就自戀一把的毛病,真的很臭屁。”
紀淳揚了下眉梢:“屁當然是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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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落,他就解開了安全帶,在許游正準備怼回來的時候,身體傾斜過來,一手托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許游一怔,眼睛都沒閉,就直勾勾地看着他。
直到紀淳坐回去,淡淡笑道:“嘴是香的就行了。”
許游一臉的不可思議,瞪了他兩秒,也忍不住笑了,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過了一會兒,綠燈了,車子駛出安全線。
紀淳邊開車邊甩出一個問題:“我昨晚表現得如何?”
許游剛要擰開一瓶礦泉水,聽到這話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你自己沒點數麽,還問。”
紀淳掃了她一眼,回答道:“看你昨晚的反應,這會兒又滿面春光的,應該是滿分。不過,今晚會更好的。”
許游幹脆連水都不喝了。
餘下的車程還有半個小時,片刻後許游就有點犯困了,昏昏欲睡的把頭歪向一邊。
等到車子開到目的地,紀淳側頭一看,許游還睡得很沉。
紀淳也沒急着叫她,喝了口水,又看了她兩眼,随即擰好瓶蓋,一手伸到她面前,捏住她的鼻子。
很快的,許游就皺着眉,覺得呼吸不暢,從睡夢中轉醒。
一睜眼,就對上那樣一張得逞的笑臉。
許游還有點眯瞪,沒好氣的問他:“你多大了?”
停頓一秒,紀淳應了:“很大。”
許游一噎,擡手就要打他。
紀淳卻就勢将礦泉水塞進她手裏,說:“不鬧你了,喝點水潤潤嗓子。”
許游“哼”了一聲,喝了水,又對着小鏡子整理了一下頭發,很快就跟着紀淳下車。
紀淳伸手要拉她,卻被她躲開了。
紀淳一頓,就聽許游說:“別被我爸看見了,先裝裝樣子吧。”
畢竟他們發展得太快了,紀淳倒是沒意見,只是問:“那要裝多久?”
許游:“就裝到裝不下去為止。”
紀淳沒接茬兒,只是皺着眉頭仿佛在思考什麽。
許游問:“怎麽了?”
紀淳說:“那我要不要去租個房子,方便咱倆偷情。”
許游抿着笑,直接在他後背擰了一下。
***
等到進了畫展,許游興致很濃,打算從頭到尾再看一遍自己過去的作品,很快就和紀淳分開了。
紀淳要去招呼那些有意買畫的顧客,許游就做一個簡單的游客。
然而她很快就發現,有些畫的右下角已經标注出來三個小字“已售出”。
通常來說,就算第一天就有作品賣掉,也可以和買家協商好,等到畫展結束再送貨上門。
許游一邊看一邊仔細地數,昨天一天就賣掉了五幅畫,這個數字有點驚到她了。
她半低着頭,跟着人群走,時不時還豎起耳朵,聽大家如何議論。
當然,這裏面肯定有褒有貶,可這些交談都足夠真實。
這時,許游經過兩個像是閨蜜一樣的女生,剛好聽到其中一個說,那幾幅賣掉的畫,有一幅她覺得還可以,也不知道貴不貴。
另一個回她,應該不算貴吧,這個作者也不出名啊,還問她要不要去問問價格。
這個問題也問住了許游,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标價是多少。
兩個女生很快在一幅畫面前站定,評論着畫裏明快的撞色,天馬行空的構圖等等,還說挂在家裏會顯得很活潑,欣賞門檻也不高,有個性且好看就夠了。
許游聽到這話,也跟着看過去。
那是一幅她大一時期的作品,當時的她性格比現在要活潑,也好動,對什麽都充滿好奇,對這個世界也有着濃厚的探索欲。
許游笑了下,很快往裏面走,不知不覺就沿着昨天的路線看了大半圈,直到來到最裏面的那間展廳。
最後一間展廳,裏面全是紀淳的肖像畫。
這裏人不多,大部分游客都還在游覽外面,只有兩、三個游客在此處。
許游起先也沒太注意,就按照時間順序一張張看過去。
昨天看着它們擺在一起,她心裏是很震撼的。
這會兒再一看,忽然就有點不樂意了,這樣昭然若揭的展示出來,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多喜歡他似的。
這件事他肯定很得意。
許游一邊想一邊看,直到走了小半圈,身邊忽然多了一道存在感。
頭頂上方跟着落下一道聲音,說出她的心聲:“看來你真的很喜歡他。”
許游一頓,詫異的轉頭,剛好看到一個高個子男生。
是有些頹廢的韓嵩。
許游下意識問:“你怎麽來了?”
韓嵩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停頓了兩秒,才說:“來看你的畫,來看你。”
他的眼神太過直接,但許游也不好拆穿或提醒,便把話題代開:“你也是懂行的人,給點意見?”
韓嵩轉而看向畫裏的“紀淳”,說:“你很喜歡他。”
許游:“這個你已經說過了。”
韓嵩又道:“我有點妒忌。”
許游嘆了口氣,剛要接話。
韓嵩卻先一步說:“我昨天下午還去了肖像展那邊。我看到了你拍的大片,其中有兩張自拍,我跟那邊的負責人說想買下來,他們說是非賣品。”
許游應了:“是啊,我拍的別人的,展覽過後會送給對方,自拍的我要自留。”
可事實上就算自留,她也沒那麽大地方去挂兩張大幅自拍。
倒是昨晚折騰過後,她躺在紀淳的懷裏,他還提到想把他們合作的那張照片挂在卧室裏。
許游當時困得不行,只說:“要是讓阿姨看見了,我會不好意思……”
紀淳便半真半假地說:“那就挂我辦公室。”
許游眼睛閉上了,嘴裏笑着說:“你瘋了你。”
這時,韓嵩問:“在想什麽?”
許游醒過神,看他:“抱歉,我走神了,你接着說。”
可韓嵩卻沒有立刻接話,又一次用那種探視的目光看着她,而後才說:“你好像和之前有點不一樣。”
許游:“是麽?”
韓嵩:“嗯,好像有精神多了。”
許游笑了笑,沒接話。
直到韓嵩忽然問:“你們,在一起了?”
許游一頓,也沒否認:“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韓嵩:“男人的直覺。”
許游:“我還以為只有女人會有這種直覺。”
韓嵩又看了她一眼,挪開了,吸了口氣,說:“男人看女人,自然有不同之處,你現在比我剛認識你的時候,像是變了個人……”
***
其實昨天在肖像展上,韓嵩也看到了褚昭給許游拍的那一屋子照片。
那間展廳和其它展廳隔開了一道走廊,很多游客會忽略掉,但他毫不猶豫的就走進那個小走廊。
這種藝術品展覽他也明白一點門道,知名作品除了放在開門見山的地方,吸引游客,更多的會藏在深處,引導游客去尋找。這樣在尋找的過程中,游客自然也會看到路途中的其它作品。
就在那間人流量最少的展廳裏,韓嵩看到一個不一樣的,處在變化中,時刻令人感到驚奇的許游。
從大一的她,看到了大四的她,看到她從小姑娘到女人的蛻變,就好像春暖時看到了樹枝上冒出來的綠芽,他的眼睛一下子挪不開了。
韓嵩在那間展廳裏坐了很久,心裏起伏不定,進而想到的是第一次看到許游的照片時受到的震動。
他不太相信一見鐘情。
可是那張照片卻令他久久忘不掉。
照片裏的女人氣質獨特,帶着鋒芒和棱角,五官秀麗的臉上卻有一雙銳利、冰冷的眼睛,就像她手裏那個空洞的鏡頭。
韓嵩知道,他一直想做的人體雕塑的模特,出現了。
直到昨天,韓嵩看到褚昭鏡頭下的許游,他一邊驚嘆着褚昭的洞察力和抓拍能力,一邊也不免有些妒忌。
因為褚昭,才有蛻變後的許游。
好的戀情,才會令人正向成長。
韓嵩整晚都沒睡好,躺在床上回憶着那些照片。
到了今天,他帶着複雜的心情,來到了油畫展。
先是按照油畫的陳列順序開始觀看,擺在最外面的是她筆鋒成熟後的作品,越往裏面的越青澀。
這就像是一場時光倒流,很新奇。
韓嵩看着看着,漸漸就淡忘了昨天的事,直到他來到最裏面的展廳。
所有的肖像畫都是紀淳。
韓嵩先是震驚,看了許久、許久,心緒也跟着跌宕起來。
他忽然明白了紀淳和褚昭在做的事,也看到了許游心裏裝的兩個人。
這是男人之間的博弈,也是一個女人的人生軌跡。
許游筆下的紀淳,就和褚昭鏡頭下的許游一樣,每一張都在經歷蛻變,一個是從女生變成女人,一個是從男生變成男人。
随着這些變化,她的筆觸也越發純熟,她的情感也在流轉。
韓嵩甚至可以肯定,這些肖像畫,完全是許游根據自己的印象和記憶畫出來的,她根本不用參照紀淳的照片。
原本已經轉淡的妒忌,又漸漸升了起來。
似乎沒有他的餘地了。
韓嵩有些黯然。
直到許游突然出現在這間展廳裏,他一眼就看到她。
他站在角落裏等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走上前,打斷她的平靜。
只是來到近處,韓嵩才發現,今日的許游很不一樣。
如果說,是褚昭令她成長為女人,那麽紀淳,卻令她開始發光發亮。
褚昭鏡頭下那個有些犀利,有些酷的女人,這一刻,舉手投足都是風情。
***
許游自然不知道韓嵩內心的起伏,見他話說了一半就突然陷入沉默,便接着剛才的話茬兒問:“變了個人?哦,那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不好不壞吧。”韓嵩醒過神,停頓兩秒,話鋒一轉,又問她:“我以後,還能找你畫線稿麽?”
許游沒有應。
韓嵩找補道:“我保證……”
他的話被許游打斷了:“只要你能一直保持安靜,不打攪我的工作,不要越界,那就可以和過去一樣。”
韓嵩松了口氣:“好,我會做到。”
許游看了他一眼:“你最近怎麽樣,雕塑進展的順利麽?”
韓嵩說:“我這幾天剛完成了一件新作品,就近期比較來看,是最好的,但我不是很滿意。”
許游不懂:“為什麽?階段性的進步可能都不會太大,但如果都加起來,就會有質的飛躍。”
韓嵩笑了一下:“我明白,可能是因為,現在這些已經不能滿足我了吧。”
心大了,就會變得野。
既然有了更遠的目标,那麽眼下這些就算做的再完美,成就感也會打折。
許游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了。
她看得出來,韓嵩對她還沒釋懷,這個男生,或者說這個大男孩,實在太過執着,有點認死理。
當然,要是沒點執着,也不會選這條路。
那天他們在攝影棚內有些摩擦,這事要是換一個人,有他這樣的出身、才華,多半就不會再出現了,畢竟太傷面子。
從這個角度來看,他臉皮也挺厚的。
沉默了片刻,這一次是韓嵩先開口:“你放心,我不會再騷擾你,我已經開始物色雕塑身體部分的模特人選了。”
許游看向他,倒是有點意外。
韓嵩接着說:“我雖然不了解你的身體,但我可以根據目測去找身材相近的。米開朗基羅的女性人體雕塑,也是對比着男性模特做出來的。可我沒有大師的能力,就只能用這樣的方法。”
許游點了下頭:“其實這是個好方法。”
有的雕塑師是憑着多年的經驗、手感和想象力,用雕塑表達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人物,比如一些古人,這樣的雕塑師通常是老行尊。
年輕一點的,會尋找替代模特作為參考,這也是慣用的。
韓嵩抿了抿嘴唇,轉而問:“對了,如果我想買兩幅你的畫,要和誰去談?”
許游有些詫異:“你要買?哦,那要找紀淳,都是他在負責。”
韓嵩:“好,我去問問他。”
許游笑了下,沒再說話,只是看着韓嵩擡腳走出這間展廳,這才收回目光,再度看向面前的畫。
***
下午,許父提前從畫展趕回家,說是去張羅晚飯,還囑咐許游等完事了,要把紀淳一起帶回家吃飯,好好慶祝一下。
許游應了,也不着急,等畫展結束營業,就跟着最後的人群往外走。
走到大門口送客的地方,就看到展臺旁邊,紀淳和韓嵩正站在那裏說話。
紀淳表情很淡,話不多。
許游沒有上前打攪,等他二人結束對話,紀淳把韓嵩送到門口,她這才往前走了幾步。
紀淳一轉身,就對上許游。
紀淳笑着走過來,問:“偷看我多久了?”
許游半真半假的應了:“有一會兒了。你們剛在聊什麽?”
紀淳說:“韓嵩看上兩幅畫,暫時還沒有其他買家,他說明天過來付定金。不過,我有點不想賣給他。”
許游一頓:“為什麽?”
紀淳拉着她往外走,眉目含笑,卻透着不悅:“因為他對你賊心不死。”
許游笑了:“你是在做生意,格局放大一點,幹嘛和他計較。”
紀淳從鼻腔裏發出一記“哼”,話鋒一轉,問:“他現在還在惦記你做模特的事?”
許游:“哦,可能還要過來畫幾次線稿,和之前一樣。他也說了,已經在找替代的人體模特了,只要身材差不多的就可以。所以你放心,很快就結束了。”
紀淳沒應,目光卻越發深沉。
作者有話要說: 回答一下大家的問題,韓嵩和許游不會組cp的。
許游和褚昭是藝術結合,和紀淳是生活共鳴,和韓嵩是精神導師,會區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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