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陽光、疾風、細雨

21

等許游和紀淳吃完晚飯, 租好了私人電影院的包間,已經是晚上十點。

正如紀淳所說,這裏是新開的, 房間的設施都很新,很幹淨。

紀淳就跟在自己家裏一樣, 往雙人懶人沙發上一趟,雙手枕着後腦, 就看着許游坐在旁邊,專心的翻找影片資源。

許游選了三個想看的片,報了名字, 問他:“先看哪個?”

紀淳說:“随你,我都可以。”

許游先選了一部節奏比較和緩的,按了播放鍵, 就将遙控扔到一邊, 将頭枕在紀淳的大腿上。

紀淳放下一只手, 玩着她的頭發。

後來他的手指把她揪煩了,她就把他的手抓下來, 握着他的手指。

紀淳的手指上有一點繭子, 是經常拿筆磨出來的。

許游摸着那幾個繭子, 看着電影,等播了十幾分鐘,她感覺到紀淳沒什麽動靜了, 想着他太累了,八成睡着了。

許游便從他腿上起來,誰知一轉頭,卻對上那雙深沉且漆黑的桃花眼。

他眼裏帶着笑意,好像一直看着她。

許游一怔:“我還以為你睡着了。”

紀淳說:“有你在, 我哪裏舍得睡。”

許游靠進他懷裏,接着看電影:“花言巧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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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淳摟着她的肩,手指時不時觸碰着她的發尾,她的耳垂。

許游眯了眯眼,其實電影根本沒看進去多少,被他這樣輕撫的有點舒服,也有點昏昏欲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手滑向她的手臂,輕輕捏着,一寸寸移動。

許游起先還沒什麽反應,到後來也裝不下去了。

她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便笑着開口:“你帶我來私人影院,原本就不是為了看電影吧?”

紀淳一頓,也跟着笑了:“冤枉,你以為我要幹什麽?”

許游撐起頭,眯着眼瞅他:“壞男人。”

紀淳就勢吻住她的唇,身體傾斜下來。

許游只覺得被一團火罩住了,她很快被拉進那個世界,身體和四肢都被糾纏住。

大約是因為這不是一個常規的适合幹那件事的場合,所以每一寸的接觸都倍感刺激,她很快就動了情,輕吟出聲。

意識模糊的時候,她腦海中蹦出的畫面,是在紀淳最失意的那個夜晚,他坐在地毯上,靠着沙發喝啤酒。

她摸黑靠近他,勸他回房裏睡覺。

結果在糾纏間,他們陰錯陽差的吻到一起。

他那時也是像現在這樣,意亂情迷,難以自控。

可後來他到底還是剎住了,他幫她整理好衣服,讓她回房去睡覺。

許游剛想到這裏,就覺得身上的重量減輕了。

她喘了口氣,睜開眼,透過屏幕打過來的光亮,看到了他那張快要失去理智的臉。

他緩着氣,撥了撥自己的頭發,轉身拿起礦泉水往嘴裏灌。

她撐起上半身瞅着他,看着他仰頭,聽到那有節奏的吞咽聲,看着水從他唇角溢出,流過脖頸和喉結。

而後,他抹了把嘴,看向她,低啞着聲音說:“咱們換個地方,這裏可能有監控。”

許游先是一怔,随即笑了,開口時聲音很輕:“那去酒店?”

紀淳:“嗯。”

他很快拉着她起身,給她整理好頭發和衣領。

許游一動都不動,就站在他身前,擡頭看着他。

半晌,她忽然說:“看來是我誤會你了,你帶我來看電影,不是圖這裏刺激。”

紀淳手指一頓,遂垂下眸子,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想找刺激,可以去汽車電影院,來這裏幹嘛?要是讓人拍了小片放上網,哭都來不及。所以啊,是你自己想多了。”

許游哼了聲:“這能怪我麽,才看了多久電影啊,你就不安分了。”

紀淳跟着笑了:“天地良心,我原本真是想陪你好好看電影的,沒想到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燈一關,人一靠過來,還沒三分鐘,我就開始想入非非,我的手也是有它自己的想法,不受我的意志支配。”

許游被他冠冕堂皇的說辭逗樂了:“你定力有這麽差麽,借口。”

兩人收拾好東西,紀淳拉着她往外走,邊走邊說:“有一首詞是這麽說的,把一塊泥,撚一個你,塑一個我,将咱兩個一齊打碎,用水調和,再撚一個你,再塑一個我。你看,情到濃時,追求的就是身體負距離接觸。”

許游啐他:“真是就怕流氓有文化。”

***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許游也漸漸習慣了生活裏多了一個人的節奏。

每件事都步入正軌,按部就班。

許游一邊照看着照相店的生意,一邊也在調整自己的節奏,學校開辦的進修班她已經報名了,一個月後就開課。

除此以外,她每周都要抽出一點時間畫張畫。

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段時間很有作畫的欲望,拿起畫筆,感受着指尖的戰栗,連頭發絲都跟着發麻。

大約是生活發生了變化,又或者因為看了幾本書,或是年紀又大了一歲,接觸的活兒多了,眼界和視角也寬了些,再落筆時,格局也有了改變。

紀淳跟她說,她是當局者迷,感受不到自身的變化,等再過五年,她回頭看看這些年的積累,就會知道自己進步得有多神速。

許游有時候很佩服紀淳的眼光,他總能站在局外看清楚每一件事,而且有遠見。

紀淳卻說,他只是看別人看得清,換作自己的事,卻經常做錯決定。

許游明白,他指的是什麽。

他們不過才二十幾歲,就已經有了幾件遺憾。

她永遠都記得紀淳在那年方玄生日聚會上,跟她吐露的話。

他說,他有兩件事很後悔,一件是,跨年那天,他不該跟秦滟他們開車出去,另一件是,他不該接受賀家的錢。

關于賀家,無論是賀緋還是賀父,許游一次都沒提過。

他們對她來說都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她也找不到提起來的理由。

反倒是後來有一天,方玄拉着秦滟過來找許游拍照時,無意間提到了此事。

方玄和秦滟要結婚了,但他們不打算拍那種标準式的婚紗照,就選擇這種有質感的藝術照,兩人各拍一組,再合照幾張擺在家裏。

到了中場休息的時候,秦滟還跟許游打聽了一下私房照的細節,結果遭到方玄的強烈反對。

許游覺得好笑,也沒多言。

而後秦滟的手機突然進來一通電話,她盯着屏幕看了兩秒,很快按掉了。

秦滟的臉色瞬間耷拉下去。

方玄見狀,就問:“又是她?”

秦滟“嗯”了一聲。

許游正在擺弄相機,添相紙,聽到兩人的交談也沒當回事,直到他們一同看過來,氣氛有些古怪。

許游這才停下來,忽然明白了:“是不是賀緋?她前陣子也找過紀淳。”

此言一出,方玄和秦滟都是一愣。

方玄:“我去,她還真有這個臉!”

秦滟也有些不悅,別開臉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許游看着兩人,說:“是她家裏的事,想找紀淳幫忙,紀淳拒絕了。”

方玄:“當然要拒絕,不落井下石就算厚道了。”

秦滟碰了方玄一下:“行了,她跟咱們沒關系。”

許游心裏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直接問,主要是這話也不好問。

從根上講,方玄和秦滟都是和賀緋從小就認識的,而且雙方家裏的父輩也有不錯的交情,他們三人曾經也是發小,但後來崩了。

紀淳和方玄、秦滟成了朋友,也是因為賀緋的關系,按理說就算紀淳和賀緋分道揚镳了,也礙不着方玄和秦滟的事。

但這幾年看下來,好像方玄、秦滟,和賀緋也有化解不開的恩怨。

如果說是因為前些年賀緋在網上挂紀淳的事,那次受到波及最大的就是紀母和程樾,方玄、秦滟也扯不上邊。

可許游總覺得,似乎從那件事之後,方玄和秦滟就對賀緋改變了态度,那件事似乎是一個轉折點。

但為什麽呢?

賀緋從小到大做過不少出格的事,也沒見方玄和秦滟說過什麽,那件事到底有什麽特別之處?

許游一言不發的想了片刻,直到方玄去了洗手間,攝影棚內就剩下許游和秦滟。

秦滟喝了口水,轉頭看向有些心不在焉的許游,忽然說道:“其實我以前特別不喜歡你,這個我想你也知道。”

許游擡眼看她,随即笑了:“當然,你的敵意那麽明顯。”

秦滟也是一笑:“但主要原因是因為賀緋說,她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會把紀淳搶走,說你是狐貍精。”

許游一怔,笑意更濃:“紀淳有他自己的想法,不是能搶走的。就算他要走,也不是因為我。”

秦滟點頭:“我以前不明白這個道理,覺得男人都膚淺,別的女人勾勾手就意志不堅了,後來才發現,這事兒還是得分人。”

許游沒接話。

隔了幾秒,秦滟又道:“我也是後來這幾年才發現,賀緋的毛病越來越多,小時候還不明顯,長大了變本加厲。只要出了事,她就怨天尤人,錯都推到別人身上,大家都得哄着她。她對我和方玄都這樣,何況是紀淳了。說實話,他們分手的時候,我和方玄還替紀淳松了口氣。”

許游安靜的聽着秦滟說話,沒有打斷她,心裏的疑惑也越來越深。

其實她搞不太懂為什麽秦滟突然說這些,大約是希望和她拉近距離吧,可能是看在紀淳的面子上。

許游也不想深究這裏面的原因,眼下她只是好奇那一件事。

許游跟着問:“就是因為她太過嬌縱了,你們才疏遠她?”

秦滟一頓,臉上有一瞬間的驚訝,但很快就消失了。

秦滟:“我還以為,當年的事紀淳都告訴你了。”

當年的事?

許游輕微的眨了下眼,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這個“當年”指的一定不是扇動網暴那件事,那事她是知道的,根本不需要紀淳特意告訴她。

而紀淳和賀緋的關系逐漸惡化,甚至開始冷戰,也不是從這件事開始的,而是更早以前,仿佛是紀淳從拘留所出來之後。

從那時起,賀緋這個名字,就從他嘴裏消失了。

這一點都不像是他,少年時期他喜歡賀緋時,他會經常把她挂在嘴邊。

許游很久沒有說話,被自己接下來的想法吓了一跳。

随即她又看向秦滟,見秦滟目光有些躲閃,她仿佛也跟着明白了一些事。

但許游不想就這樣下結論,便試探問:“當年的事?你指的是……跨年那天麽?”

秦滟一愣,飛快的看過來。

那一瞬間,秦滟的眼神洩露了一些信息,也證實了許游心裏的猜測。

可秦滟很快就別開臉,又一次陷入沉默。

多年的觀察人物和繪畫功底,令許游自小就開始練習觀察人物,雖然說不上觀人與微,卻很擅長捕捉人物的動态情緒。

她看着秦滟的表情和不自然的肢體動作,很快就讀到了逃避、愧疚。

許游心裏跟着一緊,表面上卻維持着平靜。

随即她不動聲色的說:“其實那件事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我很了解紀淳的性格,他不是那種做事欠缺考慮,容易沖動的人。哪怕一件事開頭不夠好,他也知道如何及時止損,他很理智,也很善于糾正自己的錯誤。何況那時候紀叔叔去世不久,阿姨精神不好,他扛着撐起那個家的責任,怎麽會突然沖動的跑去開夜車,還是無照駕駛……”

許游的語速很慢,她一邊說一邊在觀察着秦滟的反應,而且沒說半句就停一下。

直到吐出“無照駕駛”四個字,許游停住了。

秦滟也緊繃着身體,低下頭。

許久、許久,棚內都沒有人說話。

許游沒有再試探或者追問下去,她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也因為那個答案,所有事情都有了解釋。

方玄和秦滟,跨年那天也在車上,他們架不住賀緋的哀求,也是被那次意外吓壞了,正是不知所措,不知如何處理危機的關口。

而賀家的人就是抓住這一點,再利用三家的交情,和他們之間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篡改了事實。

紀淳沒得選,他那時候正喜歡賀緋,而且紀家也需要錢,需要懂行的人幫忙處理公司的債務問題,賀父恰好能提供這一切。

只要紀淳願意和賀緋交換,紀家的所有問題都可以得到解決。

紀淳心裏一直有兩件事很後悔,一是跨年那天不該出去,另一個是不該接受賀家的錢。

但其實許游心裏很明白,假如時光可以倒流,紀淳還是會和賀緋交換的。

為了紀家,他必須那麽選。

他的性格,他的理智,他的責任心,都決定了這一切。

恐怕賀父也早就看到了。

至于後面的事,也就不用猜了。

方玄和秦滟成了“幫兇”,但他們本質不壞,所以後來這些年一直心存愧疚,看着紀淳一步步站起來,艱難且隐忍,他們的良心也在遭受問責。

再後來,賀緋借助網暴惡心了紀淳,卻導致紀母進了醫院。

這件事方玄和秦滟也是知道的,這大概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終于觸及了他們的底線,終于忍不下去了。

只是當年的事,也無意再翻案,就算幾個當事人都反口又如何,紀淳已經在拘留所待了幾個月,付出了代價,他用那幾個月的時間,用那次意外,換取了賀家的資助。

當紀淳和賀緋的感情不在,這樣的交換,在他看來,就只是一場生意。

紀淳處理生意一向是清醒的,冷酷的,一是一二是二,從不感情用事。

賀緋消耗了他對她的感情,也就等于失去了籌碼。

可偏偏,賀緋自己就是個感情用事的人,她每一張牌,都是沖動的,而她的對手,卻每一步都經過了計算和思考,所以自那以後,賀緋便一輸到底。

***

直到方玄回來,許游和秦滟都沒有再繼續剛才的話題。

有些事,已經心照不宣。

許游給他們拍完了後面兩組照片,等方玄去前臺開票的時候,許游才淡淡的和秦滟說了這樣一句:“當年的事,你沒和我說過,我也沒問過你。在紀淳和方玄那裏,也不要提。”

秦滟很驚訝:“我還以為你……”

以為什麽呢?

以為她會另找時間約出來刨根問底麽?

許游笑了下:“都過去了,不重要了。”

秦滟想了想:“也是。”

隔了一秒,秦滟又道:“現在的紀淳笑容明顯比以前多了,有時候還會開玩笑,我們都知道,那是因為你。”

許游一頓,又是一笑。

是啊,紀淳笑容的确多了,也開朗了。

有些時候,她似乎又在他身上看到了數年前那個少年的影子,他偶爾還會來點惡作劇,但都是點到即止。

不會兒,方玄回來了,見到兩人在說笑,問:“聊什麽呢,這麽高興?”

許游揚起眉,說:“還能聊什麽,我都忘了說恭喜了,回頭還要補個紅包。”

方玄連忙道:“哎,你做生意也不容易,我哪兒敢跟你要啊!回頭紀淳肯定會包個大的,他就代表了!”

秦滟說:“你就知道宰紀淳。”

方玄抓了抓頭:“那不然呢,我也攔不住他啊。反正等輪到他們,咱再雙倍砸回去……”

許游笑着送兩人出了門,三人站在臺階上說了會兒話,直到方玄和秦滟開車離去。

許游看着車開遠了,正準備轉身進門。

誰知剛一轉身,就看到馬路對面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紀淳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一直在看她。

夕陽的光籠罩在他身上,許游眯了眯眼,仿佛又看到了數年前那個站在夕陽下小街上,那個對她揮手的少年。

紀淳邁開長腿,穿過馬路。

許游笑着迎上去,問:“怎麽這個時間過來了?”

紀淳:“今天提前完工,猜到你還在店裏,就過來碰碰運氣。”

兩人相視一笑。

紀淳轉而問:“你還要回店裏麽?”

許游想了下,又看了看手裏的手機,說:“沒什麽事了,回家吧。”

紀淳就拉起她的手往街邊走。

走了一會兒,紀淳問:“咱們這麽拉着手,待會兒遇到熟人,怎麽解釋?”

許游:“解釋什麽?”

紀淳:“你說呢,不是說要裝到裝不下去為止麽,被鄰裏看見,不到一分鐘就傳到我媽和許叔那兒了。”

許游卻将他的手握得更緊,另一手勾着他的手臂,笑道:“那就不裝了呗。”

紀淳一頓,停下來,看着她:“你做好心理準備了?接下來可能要面臨兩位大家長的催婚,你不怕煩?”

許游:“不怕。”

紀淳有些詫異,但很快就平定下來。

他瞅着她,笑了。

許游也在笑,直勾勾地看着他。

紀淳忽然說:“你再這樣看我,我要親你了。”

許游:“回家再親。”

紀淳:“哦。”

隔了幾秒,紀淳又問:“對了,在一起這麽久,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那句話?”

許游:“哪句?”

紀淳:“就是那句一定要說的話,儀式感還是要有的。”

許游明白了。

是那句,我喜歡你。

其實他是說過的。

就在他們互相承諾要做一輩子朋友的那天。

她先說的:“紀淳,我喜歡你。”

他回了她:“我也是。”

“咱們永遠都是朋友,一輩子的朋友。”

“好,一輩子的朋友。”

她當時靠在他懷裏,在他心口落下一個吻。

想到這裏,許游低下頭,笑了下,眼眶忽然有點熱了。

半晌,她輕聲說:“你沒說過,我很肯定。”

紀淳:“那……要不要我現在說?”

許游覺得好笑,刁難道:“現在?這麽随便啊。不是要講究儀式感麽?”

紀淳沉吟了兩秒,故意逗她:“哦,這樣啊,那改天吧。”

許游一怔,擡頭看他:“這就改天了?”

哪天說有什麽不一樣。

紀淳也看過來,瞅着她笑:“是啊,改天我再告訴你——我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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