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哈——”
斐垣的笑聲,突然戛然而止,沒有任何的預兆,就如同他突然笑出聲一樣。
“步升,我給你發工資,有幾年了?”
步升小心又老實地回答道:“七年三個月零六天了。”
斐垣控制着輪椅滑到了大落地窗前,沒有一絲人工光亮的別墅安安靜靜的,連蟲鳴鳥叫聲都難得一聽。
斐垣喜歡安靜,于是買了一座遠郊的山頭蓋了別墅,不到三十的年紀就說要安安靜靜地準備在這裏養老,後來又覺得太無聊,于是又讓人放了一堆鳥兔子青蛙的小動物在山上,但前些天又嫌每天晚上吵得慌,于是又讓人把能發聲的動物全部給抓了個幹淨。
反正斐垣有錢,只要給錢,放動物抓動物再忙再累也有人幫他去做,只要他樂意,只要他能給夠錢就好了。
“情況不好啊,就治着吧,我又不是醫生,見我又有什麽用呢?是吧,步升?”斐垣記得,記憶中自己是這樣說的。
但既然從“鬼”不“鬼”地就偏離了軌道幹脆就照着他的心意來就好了。
他問:“步升,你說把這裏改成墳地,再蓋個墳墓一樣的房子,我住這裏怎麽樣?”
斐垣側過頭看向步升,微長的淩亂黑發挂在他蒼白的臉上,眼神溫柔又纏.綿,語調輕快又期待,像是對待情.人那樣的暧.昧,愉悅又快活。
步升卻只是渾身發冷,冷得牙齒幾乎要打起顫來。
斐垣笑,他的笑是溫和又愉悅不帶半點陰霾也沒有半絲的瘋狂,就只是笑。
但斐垣越是溫和,步升的心便越是懸着不敢落下。努力減小着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自己的什麽動作刺激到了斐垣。
沒有得到任何回複,斐垣沒有意外,只是支着腦袋癡癡的笑,清亮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越發的冷然越發得讓人腳底發寒。
“垣垣!垣垣!斐垣!你在哪裏?不要再躲了!媽媽要找不到你了!快出來見媽媽呀!”女人的聲音尖銳得像是小刀劃在玻璃上,刺耳且難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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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月笙瘋了,瘋得厲害,安靜的時候,她會做着一個好母親的模樣,輕聲細語溫柔體貼,只不過是對着一個空氣。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她會突然便得歇斯底裏,尖叫着尋找她那可愛乖巧的兒子,從房間裏,到房間外。從廁所到床底,哪裏都不放過。
常山療養院的條件很好,不管是硬件還是醫護人員的素質,不管是價格還是環境,都好得讓人無可挑剔。唯一讓入住者煩心的,就是常月笙時不時的發瘋。
或者說是癫狂狀态下的常月笙。
畢竟,常月笙早就瘋了,從五年前就瘋了,然後就再也沒有正常的時候。區別只在于她是安靜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還是滿世界找她的寶貝兒子。
“我好難過!我好難過啊!垣垣,來看看媽媽吧!媽媽受不了了!你來看看媽媽吧——”常月笙喊累了,哭累了,倒在地上趴着嗚嗚地哭,馬上就有護士怕她累着,見她狀态穩定些了,便連忙給她喂了溫熱甘甜的蜂蜜水。
“垣垣,你來了?你原諒媽媽了嗎?”常月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抱住了護士。
身體瘦削但是身強力壯的男護士輕聲地哄她:“媽,我原諒你了,喝點水吧。”
看護常月笙的護士一共有十個,全是照着常月笙記憶中的斐垣的體型長的,個個都是身強力壯的演技派,一秒鐘帶入常月笙的想象中。
“你喝你喝,你讀書累了,得多喝點水。”常月笙慈愛地看向“斐垣”,眼神裏滿滿都是慈愛,“垣垣,你在英國上學累不累啊,老師有沒有為難你呀?英國的東西難吃,媽媽給你找了兩個大廚,一個海鮮做得好,一個西餐做得好,你在那裏別老吃素,怎麽光長個頭不長肉呀?”
看護很快就接受了新的斐垣人設,他現在是在英國留學、不常回家但是最愛媽媽的斐垣。
“媽,你先喝,我現在不渴,但是看你喝我就想喝了。”
“你這孩子,都這麽大了還跟媽媽撒嬌!”常月笙滿面笑容地将水喝完,然後又被看護哄着帶她回了房間。
“賤人!”上一刻常月笙還是滿臉笑容,但在下一刻常月笙又甩手給了看護一個巴掌。
“賤人賤人賤人!”常月笙撲了上去,一雙跟雞爪似的手伸過去死死地掐住看護,看護也是有經驗了,飛快地按下了手裏的警報鈴,然後趕緊閃躲。
“林語斐程峰你不得好死——”常月笙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用力得好像要将眼珠子瞪出來似的,裏面翻滾的仇恨讓人心驚。
院長接到警報還沒坐穩又提了一口氣。
正要去看看狀況,手機突然響了,那個特殊的鈴聲一響起,院長頓時愣了一下。
不怪他驚訝,這個鈴聲自打五年前設置到現在,這是第一次響起。
愣怔歸愣怔,但院長立刻就接了起來。
院長還沒想好要怎麽說,電話那頭冷冷清清的聲音就響了起來:“石院長嗎?我快到療養院了,你讓門衛給我放行。”說完,也不管石院長是什麽樣的反應,就直截了當地将電話挂斷了。
石院長深吸了一口氣,心裏詫異,但還是立刻就反應過來了,連忙打了幾通電話,然後改變了去常月笙那邊的計劃轉而去迎接斐垣這個投資人。
斐垣的出身在商界是個傳奇,狗血小說都不敢那麽寫的那種,但最被人津津樂道的,不是他的狗血身世,而是他那讓人驚嘆的大腦,和那無與倫比的賺錢能力。
常山療養院只是斐垣手底下的一個微不足道的産業,但卻是石院長最重要的事業,對待斐垣這個股東,他必須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斐垣開常山療養院,不是為了賺錢,現在常山療養院做得雖然不錯,入住申請已經排到五年後去了,但一年的虧損卻要在五個億以上,沒有斐垣的錢,明天常山療養院就得倒。
“步升,你身上的臭味讓我受不了了。”石院長趕到院門,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斐垣的不滿和挑剔。
斐垣安安靜靜地待在小三輪後面,他不喜歡汽車的味道,所以是讓步升踩着小三輪坐到這裏的。
因為天氣比較曬,所以他還戴了一頂農民下地幹活的那種大草帽,衣服褲子倒是穿得嚴嚴實實,長袖長褲,全黑得讓人靠近就能感覺到一股熱氣。
斐垣一臉的悠閑,明明在太陽下一身吸熱的黑衣人大半,卻依然是幹幹爽爽的不見一滴汗水。
他自然是一身清爽的,畢竟他只需要坐在小三輪上,不用動也不用幹其他的什麽事。
步升就不一樣了。
步升從東邊郊區別墅踩着小三輪盯着大太陽,在三十七度的高溫下穿過大半個城市來到西邊郊區的療養院,汗水早就把他的衣服浸得濕了又幹,幹了又濕。
大夏天的穿一身黑西裝本就有些難為人,更別說還要幹這種純人力的苦力活,步升哼哧哼哧地踩得腿都酸了,臉被熱得通紅,白襯衫黏在身上又皺又臭。
但即便如何,步升還是任勞任怨地一聲不吭,把小三輪後面的鈎子拿掉,把木板架到三輪車上,好讓斐垣能夠自己控制着輪椅下來。
然後有眼色地走開,不要讓自己熏到斐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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