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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一下,有點難以置信:“你剛說什麽?”
“我說,黎陽把我扯出來了,我得去配合調查。”他這麽說着,夾了塊肉放在碗裏,咬下了瘦肉,又把肥肉扔到了我碗裏。
“怎麽回事?”
“有個孫子進去見黎陽,告訴她把責任推到我頭上,她老公可以減刑。”
“黎陽就答應了?”我腦子有點亂,揉了揉太陽穴,“她不是挺喜歡你的麽?”
“她喜歡我的錢,愛的是他老公的人。”
“你這,老太太怎麽說?”
“死不了,最多進去幾年,”張晨竟還能笑出來,睫毛炸啊炸的,燈光下有種荒謬的美感,“你去幫我收拾點衣服吧,我接着吃一會兒飯。”
“……”
從道義上來說,黎陽供出張晨完全跳不出毛病,張晨的确罪有應得,是該去吃幾年牢飯,前幾日我還為他徹底摘出去了,而覺得社會不公,權勢壓人。
但張晨真的邁向這一步的時候,我竟然覺得難過起來了,他打小就沒吃過苦,不知道進去了之後該怎麽辦,大抵是有些三觀不正了。
翻出來個旅行袋,把張晨放我這兒的衣服挑了幾件疊進去,又從抽屜裏翻出襪子和內褲,想了想又塞了一套洗漱用品,張晨的聲音從外面飄了進來:“甭給我代煙,估計進去就安檢。”
我拎着旅行袋回了客廳,張晨放下了筷子,拿紙巾擦了擦嘴,我又忍不住對他說:“要不,洗個澡吧?”
“來不及了,再不出去,就得在你面前被帶走了。”
我別過了臉,我怕再看他,整個人繃不住了,想了想又問他:“還缺什麽,我給你塞進去。”
“缺個你,可你這麽大,也塞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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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怕是一句老舊到找打的情話了,我該心裏罵一句真特麽的矯情的,竟起不來這點心思,聽得整個人都更難受了。
“陳和平,都這時候了,你說句實話,”張晨站了起來,硬拿他的手掰過來我的臉,他笑得非常欠揍,手指尖卻輕輕地顫,“你喜歡我麽?”
“不喜歡。”我卻答得十分自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我還以為你會騙騙我。”張晨撤了手指,神色卻沒有絲毫的變化,仿佛剛剛的一瞬,不過是他又一次開的玩笑。
我擡起手摸了摸他的頭,像小時候那樣哄他:“等你回來,哥哥好好陪你玩兒。”
“我回來的時候,你不會已經結婚了吧?”
“不會,我等你回來。”
張晨沒再問回來之後的事,他比我想象中更加鎮定,他穿上了駝風衣,單手拎起了旅游包,像兄弟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側過身就想走,我拉住了他的胳膊,他就用那雙很亮的眼睛看着我,他說:“怎麽?”
我盯着他露在外面的一窄截脖子,隐約還能看到自己昨夜留下的吻痕,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從衣架上拿下自己的薄圍巾,繞着他的脖子纏了幾圈,又系了一個漂亮的結,想放下手的時候,張晨突然說:“你好像我媽啊。”
那一瞬間,些許旖旎破得幹幹淨淨,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我也拍了拍他肩膀:“走吧。”
他用牙齒咬了咬嘴唇,模樣像極了無辜的兔子,他說:“你再親親我。”
我便湊過去,親了親他的額頭,一觸即離,不帶一絲情`欲。
“陳和平,你不送送我啊?”
“那是你的路,我沒辦法去送。”
“你可真心狠。”
“走吧,早點回來。”
張晨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推門走了,甚至貼心地關上了我的門。我拉開窗簾,等了一會兒,就看見他從單元門裏出來了,頭也不回地向前走,直到消失到道路盡頭。
我拉上了窗簾,開始收拾桌子上的碗筷,張晨吃飯矯情,飯碗裏落了幾塊肥膩膩的肉,我把肉扒拉到了垃圾桶裏,飯碗落在一起拿到廚房準備刷碗,正好看見那條随意扔在桌上的圍裙。
我突然意識到,接下來的很長的一段時間,張晨都不會出現在我家裏了,我攥了攥這條圍裙,有些緩不過勁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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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浏覽器的首頁有一個很小的消息推送,張晨辭去董事長職務,由吳清飛接手組建新的領導班底,吳清飛是張晨的心腹,我也見過幾次,大局算是穩住了。又切到了股票窗口,發覺股價也還算穩定,便放下了一些擔心。
無論如何,低調地辦,總比高調地辦,要好得多。
部門這段時間都比較壓抑,繼兩位同事被勸退後,又有兩位同事先後遞交了辭呈,距離公務員報考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縱使抽調了幾個人過來,依舊做不太熟練,密密麻麻的事情壓下來,不得不加班加點去趕。
連續幾個月,每天都是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周六日無休,忙到不願意看工資卡裏多出的數字,忙到沒時間去想張晨究竟會怎麽樣,或者說,也不願意去想。
一眨眼,就到過年的時候了,終于勻出來了幾天假期,我去療養院陪爺爺呆了幾天,他精神依舊很好,就是有時候認得出我,有時候認不出我,他性子歡樂,縱使有些認不清人,卻和療養院的老爺爺和老太太們相處得很好。
有一天,我在爺爺床邊邊削蘋果邊聊天,他突然問了一句:“又和張晨鬧別扭了?怎麽好久沒見內小子過來了。”
我沒擡眼睛,回他:“張晨出國去了,前幾天還打電話來,讓我給您帶好呢。”
“出國?這怎麽也沒個消息,說出就出了。”
爺爺難得有些驚訝,他對張晨的印象很好,張晨這人不折騰的時候很乖,白白淨淨,每次見我爺爺都特有禮貌。
我爺爺重病的時候,張晨親自聯系的醫院,跑上跑下折騰,比我這個親孫子還勤快,所以到現在我爺爺還惦記着他。
“什麽時候回來呀?”
我把蘋果削成小塊,又插了牙簽,很自然地回:“那邊生意有些麻煩,快的話幾個月,慢的話,估計得幾年了。”
“可真是……怎麽走得那麽急啊。”
爺爺反複地嘟囔着這句話,我喂他吃了幾口蘋果,老人家便沉沉地睡了過去。我低頭看了一眼手機,才發覺他已經進去了那麽久,而到現在,也沒有任何消息。
陪了爺爺一個星期,領導開始微信聯系我早些回去,年底了,各方面的統計工作都很多,他也沒辦法讓我再調休更多的時間,我回了部門,沒過幾天就得到了提職的調令,正式成了領導的副手,主管人事的隔壁部門來了個小姑娘協助我辦理手續,小姑娘很愛說話,直說我的背景審核太順了,一點毛病也挑不出來。
接下來又是陸陸續續的加班,人忙碌起來不用刻意都會忘記很多東西,轉眼就到了臘月,收到厚厚實實的一沓獎金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今年快過去了——張晨依然沒有消息。
我手裏是有吳清飛的手機號碼,吳清飛作為張晨的心腹,多少能知道些內幕消息,但我猶豫了幾天,還是沒有打出去。我和張晨走的是不同的路,縱使我知曉他的現狀,也無法幫他做些什麽。
一眨眼,就到了春節,年三十我和爺爺在療養院過了,大年初一,卻有人敲響了我的門,我拉開門,乍一看還沒認出來,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喊了一聲:“吳總。”
吳清飛是一個年過四十體态略微臃腫的男人,乍一看脾氣特別軟和,但張晨曾經評價過他,說他面慈心狠,是個非常有趣的人。
張晨眼裏的有趣,和大多數人以為的有趣,有很大的不同。我不知道這位吳總為什麽在大年初一敲開我家的門,但終歸很自然地讓了讓身,補了一句:“過年好,進來坐。”
吳總彌勒佛似的笑了,看起來特別親切,卻搖了搖頭:“我就不進了,陳先生,您如果沒事就陪我走一趟?張先生很想您。”
張先生?也只有那一個張先生了。
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不怎麽想去,但還是回了房間,換了身厚實的衣服,手套、圍巾和帽子都捂得嚴嚴實實,甚至還帶了随身的暖水杯。
吳總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陳先生沉得住氣,一點也不見着急。”
“急也趕不了幾分鐘,外面太冷了。”
下了樓梯,車已經等在門口了,吳總坐在了副駕上,我坐在後車位上,司機便開了車,這一路越走越遠,直接開到了一處偏僻的別墅院門前,吳總說:“下車吧,直接進去就好。”
我道了聲謝,直接下了車,進了大門,距離別墅門還有一段距離,入目都是白花花的雪,每一次呼吸都帶着淺淺的白煙,每一步竟邁得格外艱難。
張晨是我前二十八年唯一的變數,我極力擺脫他對我的形象,試圖将我們之間分割得幹幹淨淨,卻總為情感所累被迫卻又主動地糾纏在一起。
而今有外因讓我與他分開,縱使難過卻也暗中舒了一口氣,總想着慢慢就會忘了,再見面時道一聲朋友珍重,就漸漸散了,橋歸橋,路歸路。
但當我剛剛模糊了他的存在的時候,他卻又出現了。
我的皮鞋踩過道路上尚未清理的雪,咯吱做響,恍惚間回到那一年,張晨用冰涼的手握着我的手,他說:“我們就這麽走吧,我腳底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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