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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胖子似乎并不認為自己錯了,但我靠邊停了車,他就知道我是生氣了,他點燃了一根煙,煙氣嗆得我咳嗽了起來,但這回他沒有掐滅煙頭,我也沒慣着他,直接下拉了車窗,讓外頭的冷風吹進來。
“陳和平,你氣性怎麽這麽大?”
“王清廉,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要是娶了媳婦,會對他好,不會在外頭胡搞的。”
“你還記得真清楚,”王胖子邊說邊笑,滿不在乎的模樣我看一眼就夠,“那你記不記得,我那時候的女朋友是誰,後來她又怎麽對我的。”
我自然是記得的,王胖子在國內只交過一個女朋友,就是後來跟張晨上床的黎陽。
“我以為你這句話,是對你以後的媳婦說的,黎陽不是什麽好女人,你現在的妻子對你不賴。”
“她當然對我不賴,要不然我也不會娶她,兄弟,我跟你說句實話,我這輩子最喜歡的人還是黎陽,自她以後,所有的女人都是玩一玩。”
“這也是你這麽多年反複離婚又結婚的原因?”
“算是吧,不過後來年紀大了,玩兒不動了,我老婆又對我不錯,就結了。”
我的胃翻滾不休,舉起手擰了擰眉心,終究忍不住譏諷說:“你可真是個人渣。”
“嗨,陳和平,你要這麽說,那遍地都是人渣,我也就偶爾偷個腥,心在家裏,錢也都給家裏,要不是圖便宜去了洗浴中心,怎麽會那麽容易被抓。”
我印象裏的王胖子,會打着燈熬着夜一封情書寫了撕撕了再寫用粉紅色的信紙包好了傻樂,會省下早餐費不樂意沖我們借錢在花店一朵一朵挑玫瑰花,會喝醉酒向我們發誓以後會對他的妻子好一輩子。
我不知道是當年黎陽的離開還是這些年的時光改變了他,但我并不能理解他,縱使不那麽相愛,結婚後也當保持最起碼的忠誠,無論是作為丈夫還是作為父親,這都是底線。
我沒再說話,踩下油門開了車,将人送到了賓館門口,又打開了車門。王胖子偏過頭看了我一眼:“不再送送我了?”
“王清廉,”我終究按耐不住,勸了一句,“以後別這樣了,你好歹想想你閨女。”
“陳和平,你現在勸我,我能聽,但你轉身一走,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了,出軌是有慣性的,不打個野食兒,渾身就不得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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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火也按不下去了,勉強壓住了混話,放出來一句:“你真不是個男人,我看不起你。”
“我也看不起你,”王胖子冷笑着說,“你前腳跟我一起罵張晨不是個玩意兒,後腳爬到張晨的床上跟他滾,你說你是我兄弟,你就是這麽當我兄弟的?”
我是真的沒想到,王胖子知道了我跟張晨的事兒,看樣子還知道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想起他這些年越來越少的通訊,又想起每次我提去美國看他,他口中的忙碌,終于勉強找到了緣由。
我不吭聲,算是理虧,王胖子喘了幾口氣,又跟我說:“張晨不是什麽好玩意兒,當年他跟你上了床四處宣揚,咱們那一票朋友,就沒幾個不知道的。他本身就是個爛人,瞎搞男女關系,那時候大家思想都簡單,連帶着跟你也疏遠不少,都以為你是為了錢才跟了他。”
“也不一定,”我沒跟着義憤填膺,“我畢業後工作忙,本來和大夥兒聯系得也少,你人在國外,了解到的情況也有限。”
“你們現在還在一起麽?”王胖子又問了一句。
“不在一起了,分開很長一段時間了。”
“那我能問你個問題麽,我一直想不明白,當年你怎麽會跟他攪合在一起,是看中他有錢有勢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啊?”
可能是因為冷風一直吹着的原因,我此刻的心情竟然非常平靜,我認真地想了想這個問題,說:“可能就是看臉吧。”
王胖子罵了句草,就不說話了,他開了車門,下了車,回了我一句“再見”。我沒下車,目送着他頭也不回地走向了賓館,心裏也清楚,再見很難。
我看不慣他亂搞男女關系,當個道貌盎然的“好父親”、“好爸爸”,他心裏過不去我跟搶了他女朋友的男人滾在一起的坎兒,有些話有些事不說出來還能當天下太平,說出來的時候,也就到了頭了。
我掉轉車頭,往自己的家裏開,車子越開越快,一路上大抵要被監控錄上幾次,年後要交上一筆罰款,我上了樓梯,進了房間,插上手機電源,鞋子規規矩矩放進了鞋架子上,然後終于有了力氣,躺在床上,也不去想什麽,就是單純地發呆。
我不想恨張晨,恨一個人太累了,不能把他驅逐出記憶裏已經是一件叫人不痛快的事,沒必要通過恨一次次加深印象,放不開自己。
但我總能發現張晨這人身上有更多值得我恨的地方,譬如我跟王胖子說,我和朋友疏遠是因為自己工作忙,但心裏明鏡似的,張晨沒少在其中費力氣。
年輕時候的我多傻啊,察覺不出周圍朋友越來越少,空閑的時間越來越多,整個人的大半精力都被他帶着走。二十多歲的陳和平,該和兄弟們吹牛皮撸肉串四處旅行,而不該半夜不睡覺跑到酒吧裏拖着人後脖領往水池裏摁。
我當年是不是也感到了孤獨,才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試圖攥着張晨?
我想跨越時光,問問那時候的我心裏到底怎麽想的,但我沒有時光機。幸好我同他終于不在一起了,幸好我總算腦袋靈光破了迷障抽身而出,我一點點将他的影像從大腦裏擠了出去,心裏滿意極了,重新翻出手機,跟兩個店面的主管發起了微信。
年後的生意依舊不錯,我折騰起來了第三家店面,賣點傳統的剪紙、糖葫蘆和其他一些小玩意兒,定價不貴,生意卻不太好,我也不是很着急,多少有另外兩家店養着。我開始喜歡一些老玩意兒,一些上年紀的人才會喜歡的東西,我猜我的思想已經趨向了中年人,據說只有中年人,才會對舊事物這麽戀戀不舍。
隔壁的老兩口和我漸漸熟悉,我知曉他們有個閨女,遠嫁到了北方,已經很久沒回家了。老兩口也不容易,我經常搭把手幫忙拎個米面糧油,他們也開始詢問我的情況,主題思想就是有沒有對象啊,要不要他們幫忙介紹一下。
我婉拒了他們的好意,我現在一個人過得還不錯,就不想在找個人了。一來不知道對方是好人還是人渣,我承受不了第二次人生的折騰。二來我自己有過張晨這一段經歷,多少算半個同性戀,以後和人家姑娘坦白從寬,姑娘心裏肯定不舒坦,如果瞞着,我自己都要罵自己一句人渣。有很多的同性戀自己受到了傷害,就找個好的異性在一起了,還吹噓自己遇到了愛情,感受到了溫暖。我對這些行為是很不齒的,倘若他們沒有告知伴侶曾經的性取向,那與騙婚沒什麽差別,不必用“愛情”、“拯救”、“重生”這類字眼。
春季學期的課程繁多,我經常泡在圖書館裏,有時候也像個年輕人似的熬夜查資料寫論文,一眨眼就到了清明節,學校放了假,店裏也沒什麽事,我猶豫再三,還是買了機票,準備去看看爺爺。
我已經很久沒看到爺爺了,實話實說,我想他了,名下的那套房子也要清理一二,我怕總不去人,房子會不成模樣,去年的暖氣費倒是交了,但有沒有跑水,暖氣有沒有受凍,這些事我都不清楚。
我的大腦裏塞着一團亂七八糟的東西,戴上了眼罩,在飛機上短暫地進入了夢鄉。
夢醒時卻記不清夢見了什麽,只記得一盆甜膩膩的紅燒肉,飛機開始下落,機身有些波動,我習以為常,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差不多正點到達,很難得了。
等飛機停穩,機艙打開,人們陸續開始下機,我也跟着走了下去,踏上了這塊久違的土地。
機場裏永遠擁擠着人,我在行李盤上找到了自己的行李,拎着行李準備去找出租車,走了一會兒卻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陳和平”這個名字重名的概率太大,我并不認為是在喊我,就接着往前走。
但對方的聲音卻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急迫,我猶豫了一瞬,還是停下腳步轉過了頭,這一看竟然發現了一個熟人。
“喲,兄弟,怎麽在這兒碰到你了?”
我揮了揮手,眼前的人是當年在紀律委員會前臺招待的兄弟,當年我要直接向韓進彙報,還害得他喝不了咖啡。
那人喘了喘氣,說:“我看那背影就像你,喊了你好多聲,差點沒趕上你。”
“對不起了兄弟,”我有點不好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為你叫別人呢。”
“你是不是換號碼了,我撥你的電話,一直是無人接通。”
我的手機新安裝了防騷擾的軟件,許是把他的號碼過濾了,只得回道:“沒換號,可能手機出了點問題,咱們找個地方聊一會兒天?”
“我也想跟你找個地兒聊天,可我得公出,馬上就要過安檢進去了,就是看到你打聲招呼,陳和平,你過得好麽”
“我過得很好,”這句話我說得真心實意,沒有半點勉強,“你過得也還好?”
“不好不壞,勉強活着吧,嗨,人到中年,不都這麽回事?”
我們又簡單聊了幾句,我見他實在着急,就主動提了告別,還約好了回頭電話聯系,我拎着行李箱正想走,卻見那人面色有些為難,盯着我看。
“還有什麽事麽,有事你就直說,我看看我能不能幫上忙。”
“有個事,”那人很艱難地開了口,“你還記得黃志明麽?”
“記得,他不是進監獄了麽,現在是不是表現良好,提前出獄了?”我臉上還帶着笑,心想可能是黃志明混得不太好,眼前這兄弟提一提他,叫我幫個什麽忙。
我怎麽也沒有想到,他的回答是:“黃志明在監獄裏畏罪自殺了,臨終的遺書裏提到了你,你要是不嫌晦氣,心裏還惦記着他,就去趟西城監獄,好歹……好歹當年咱們一起軍訓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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