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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好人并不一定有好報,人渣反而可能過得自在的時代。
人性本惡,烏托邦式的童話世界只存在小學生的課本之中,人總要在無盡的灰暗中掙紮着向上走,倘若有人走得順遂,必定有人為他披荊斬棘、遮擋住了大半的風雨。
法律只是最低的底線,灰色的區域比人想象中來得更加寬闊深遠。我們在道德上譴責人渣,卻終究無可奈何,放他們逍遙自在。
譬如對白先生而言,他當年南下下海,一夜暴富,出軌也來得輕而易舉,他瞞得嚴嚴實實,心想着遠在千裏之外的妻子,永遠不會發現這個秘密。
但他低估了妻子的細心與愛意,他沒想到他從未出過遠門的妻子,會踩着紅色的高跟鞋,坐了一天一夜的車,只為了同他見上一面——她思念着他,她愛的人卻攬着別的女人的肩膀。
爺爺未曾跟我說過他們之間的細節,他想把所有的陰暗都擋在我的世界之外,叫我安穩度日。
白先生卻很自然地提到了當年的情形。
不願承認錯誤是男人的通性,刻意美化自己是人類的通性。
在白先生的口中,他顯然情有可原。他在南方撈到了第一筆金,卻被本地的富商聯合在一起打壓,他的事業即将毀滅,唯一的途徑就是找到一個本地的富商的女兒,成為當地人的“女婿”。
白先生表情十分漠然,他說他不願意抛棄妻子和兒子,但這時候有個富商的女兒願意沒名沒分地跟着他,他想了想,同意了。
白先生得到了他想要的當地富商圈的入場券,卻沒想到身畔的情人從來都不是只想當一個情`婦。
陳家的閨女踩着高跟鞋到了溫市沒過幾個小時,白先生的情人就得知了消息,她接了陳家的閨女,一口一個白太太,只說溫市重傳統,男人多養幾個女人,并不是什麽大驚小怪的事。
正如一雙鞋,一樣的大小,不必分個高低上下。
那個傻女人不願意相信這番話,也不願意相信她的丈夫、她兒子的父親已然出軌。
白先生的情人笑着走了,陳家的閨女瘋了似的撥打白先生的電話,卻一直無法接通,她坎坎坷坷、跌跌撞撞,終于找到了白先生在的地方。
太陽那麽大,天氣那麽熱,汗水浸透了她的發絲,她看到了她的白先生,白先生卻沒有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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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生的情人塗抹着鮮豔的口紅,挽着白先生的手,半個身體依偎在他的身上。
陳家的閨女看着那個女人踮起腳跟吻上了白先生的臉頰,那麽自然,仿佛已經做過了無數次。
白先生沒有躲,甚至揉了一把情人的頭發,當他轉過身,卻發現本該在千裏之外的妻子,穿着發黃的連衣裙、踩着紅紅的高跟鞋,就在不遠處,靜靜地看着他。
“我那時候腦子一下子懵了,我不知道為什麽素霞會在那裏,也不知道她看到了多少。”
多年以後,白先生這麽說着。
但他只站在了原地,甚至沒有将胳膊抽出來,我猜他是想要逼迫他的妻子認清這個事實,逼迫他的妻子做出妥協。他因為出軌心中懷有隐秘的愧疚與歉意,而一旦說破了,他的妻子知曉了忍下來了,他就可以将這一切視作是“允許範圍內的錯誤”,心中不必再有什麽包袱。
“她也知道,她默許了。”
“雖然有些對不起她,但男人不都是這樣的麽,我給予了她優渥的生活,有點小委屈,也無傷大雅吧。”
我攥着手指,輕描淡寫地說着推測,白先生并沒有反駁。
這麽想着的白先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對他的妻子、他承諾過會一輩子對她好的女人說:“素霞,你來了。”
不是“這都是個誤會,你聽我解釋”,不是“對不起”,而是一句“素霞,你來了”。
簡簡單單、平平常常的一句話。
陳家的閨女,陳素霞女士,我的母親,直接就摔倒在了地上,白先生本能地去扶,卻被他的情人死死地攥着。
白先生終于有些慌亂了,他喊了幾遍素霞,卻沒有收到任何回應,陳女士半趴在地上,低垂着頭,一言不發。
過了或許有十幾秒鐘,也或許有幾十秒鐘,白先生甩開了她的情人,抱起了陳女士,陳女士臉色鐵青,雙眼卻是睜開的。
“我給她做急救措施,喊人去叫120,她就那麽睜着眼睛看我,”白先生點燃了一根煙,夾在了手指尖,“她一滴眼淚也沒留,但最後的眼神我記住了,是恨。”
我撲了過去,攥進了他的領口,不管不顧地将他摁在沙發上打,我的臉上都是水,鼻涕眼淚湊成了一團,那麽多年對母親壓抑的思念與不甘終于無法抑制。
那是一個傻女人。
白先生被我打得鼻青臉腫,嘴角甚至咳出了血,我踹着他的小腹,他疼痛極了、蜷縮成了一團,卻依舊能無比平靜地說着話。
“醫生說,素霞是心髒病突發,但她之前沒有絲毫的征兆。她身體一直很好,年輕的時候還拿過排球比賽的第一名,就連生你,也沒折騰太久。
“我一開始不相信這個消息,我對醫生說我有很多的錢,但醫生說,錢也買不回命。
“後來你外公和舅舅姑姑都趕過來了,帶走了素霞的骨灰,也奪走了你的撫養權,再後來,我花費了一些功夫,讓素霞重新在我身邊安葬。”
“你不必把挖人骨灰擾人安寧說得這麽冠冕堂皇,我姓陳,那不是我外公,是我的爺爺。”我打累了,也意識到他根本就是想讓我打他,我重新坐回了原來的位置上。
“你終究是我的兒子,無論你是否承認,”他從口袋裏抽出了一張絲巾擦了擦嘴角的血,看得出來多年養尊處優,那副模樣和張晨還要幾分相似之處,“那個害了你母親的女人後來嫁給了一個賭徒,她的娘家人也與她斷絕了關系,錢不夠花就去當了妓`女,前段時間,聽說已經死了。”
“你做的?”
“那只是她的選擇。”
白先生扯了扯嘴角,只這個表情,我就知道同他脫不了幹系。
我也笑着說:“你才是害死我母親的主謀,你什麽時候去死呢?”
“從法律的層面上來看,我沒有任何的責任,”白先生将手帕折疊好,許是因為沾染了血跡,又伸手扔到了垃圾桶中,“肺癌晚期,沒多少時間了,你不必心急。”
“那可真是,罪有應得。”
“我後來娶了一位太太,太太身子弱,前些年也離開了,名下原本還有一個兒子,送去國外沾上了毒瘾,幾年前也沒了,”白先生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像是單純在說別人的事,“我原本想百年之後,留一筆錢給你,但現在後繼無人,只能将所有的身家托付給你了。”
小說中的幡然悔悟、一生不娶,都是騙人的。
人是如此自私又狡猾的生物,本能地會叫自己舒服些,縱使白先生對陳女士心懷愧疚,也不會妨礙他之後讓自己過得舒坦些。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精細養大的兒子,終究棄他而去,叫他不得已,去找我這個他已經放棄許久的兒子。
“你還不如把所有的産業都捐獻給慈善基金。”
“裏面的貓膩,你應該也清楚吧,”白先生吸了幾口氣,才繼續說道,“與企業破産、員工家庭波動相比,慈善資金發揮的作用并不那麽大。”
我哂笑了一聲,并不想聽更多的內幕消息,其實這是一種變相的默認,我對于接手他所有的財富并不像最初那麽抵觸。
有人送錢到門口,用不着那麽難過和抗拒,縱使這些錢財的來源并不幹淨,我極力地在大腦裏勸說自己,試圖讓自己學會貪婪、擁有野心,但顯然無法激發出什麽高興的情緒來。
我無法欺騙自己,這次的妥協不是為了張晨,我也沒想到,我為了張晨這個和白先生沒什麽區別的人渣,我竟然還能做到妥協。
不過是在監獄的幾次見面,他就撩得我心神不寧,讓我變得軟弱躊躇、不複最初的堅定。
白先生并沒有再繼續呆多久,他像是也極為疲憊了,用手機打了個電話,有人禮貌地敲了敲門,我去開了門。有一行人走了進來,帶頭的小心地扶起了白先生,一行人匆匆離開,還給了我暫時的安寧。
我将用過的茶杯扔進了垃圾桶裏,透過窗戶發現白先生走出了我的單元樓,他站在了原地向後看,正好與我的視線相對。
我明知道他應該什麽都看不清,但還是轉過了身,回到了客廳裏。
這個假期真是糟糕透了,我讓秘書安排飛機盡快返程,又打開了工作信箱,開始處理積累的工作,第二天一早,就返程回去。
剛剛下了飛機,手機裏就多了一條消息。
“相關的手續我安排手下人去辦了,之後會有人與你保持聯系。”
我向上翻了翻,過往的消息是提醒我抛掉一只基金的,我将手機扔在了一邊,捏了捏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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