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我原本想把這兩片樹葉分開的,聽他這麽說,索性就一起拿着了。我們回到了主路上,張晨重新坐在了輪椅上,一行人回公司了,等回到公司沒呆多久,照顧陳安的人打了電話過來,說小孩子稍微有點燒了。

我換了衣服,準備過去看看,張晨喊了我一聲,說:“我能一起跟着去看看麽?”

“你走路也不太方便,呆着吧,有機會我再帶你去看。”

他就不說話了,我急匆匆地下了樓,司機将我拉到了陳安的住處,小孩子燒來得快,去得也快,等我到的時候,醫生已經處理過了,燒退了一半,但我看他皺着眉委屈巴巴地睡着,心裏軟得一塌糊塗,抱了抱又親了親,一眨眼,就到了半夜。

助理問我要不要在這裏睡下,我剛要答應他,不知道怎的,想起臨走前張晨問我的那句話,那時我忙着出門,沒有看他的表情,莫名有點擔心。

我嘆了口氣,說:“我今晚回去,你們照顧好陳安。”

車子重新開回了公司,我下了車,坐電梯直接到了房間,擰開門的時候,卻發現室內一片漆黑,黑暗中,有淡淡的煙草味沁入鼻腔。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沒有開燈,而是放低了腳步聲,順着煙味傳來的方向走——我看到了張晨,他背對着我坐在輪椅上,眼前是巨大的落地窗,和萬家燈火。

我離他很近很近,他卻恍然未覺,過了一會兒,他掐滅了手中的煙,在黑暗中發聲:“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

我沒問他為什麽抽煙,他也沒問我為什麽回來。我們之間并不能做到徹底的推心置腹,他有他的想法,我也有我的。

譬如我沒問他是怎麽和吳銘和諧相處的,他也沒問我為什麽很少帶他出去。我們一直在試圖攪拌的糖漿,在這一瞬間的凝固停滞,變得冷硬起來。

張晨吸了一口氣,說:“你抱抱我吧。”

我沒有抱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和他所看到的一樣的燈火。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了輪椅緩慢滑過的聲音,張晨一點一點地挪到了我的身邊,伸出手,環住了我的腰,說:“你像是很不開心?”

我對他的敏銳習以為常,于是問他:“剛剛你在窗邊,在想些什麽?”

“在想你,在想你年輕的時候等着我,大概就是我現在的心情。”

“那并不一樣。”

“嗯?”

“我知道你會去找別的人,但你知道,我不會。”

黑暗模糊了表情,給了彼此一層心知肚明的僞裝,有些話似乎也可以掰開了說,假裝并不擔心會給對方帶來傷害和困擾。

年輕時名為炮/友的關系,于我而言是束縛,于他而言卻是解放,我不願意在他的身上投注多過的情感,但他離開我爺爺的房間,笑着同我告別的時候,我總是難以遏制不該滋生的念想。

瞧,他走了,他即将和一個我熟悉或者陌生的人接吻、上床。

有時候也希望有一個橡皮擦,能夠把一些過往回憶全都清除幹淨,那便可以毫無芥蒂、單純開心地過接下來的日子,而不必偶爾叫記憶翻滾出來,嘔得心頭滴血。

張晨一直沒說話,他聰明得很,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麽都是錯,索性就不說了。

我又想,我同他計較個什麽呢,他的腿已經廢了、精神岌岌可危、年紀大了又幾乎身無分文,而我還是有些喜歡他的,糊裏糊塗,這輩子就過去了。

你看,張晨也沒有那麽差,他對我好極了,甚至前些日子那麽拼命地救我,他變得乖巧、順從、可愛、黏人,叫人很容易喜歡,我還要強求什麽呢?

我可能只是不甘心吧。

不甘心自己沒有碰到一個相愛的人,始終如一、相依相伴。

不甘心自己走上了母親的老路,為一個人渣磋磨了大半生。

不甘心張晨不是曾經的模樣,而我又偏偏離不開他。

做個好人,可真是太難了。

我伸出手,摸了摸張晨的頭發,說:“下輩子不想跟你一起過了。”

張晨沒說話,伸手小心翼翼地拉開了我褲子的拉鏈,放出了我垂軟的性/器來,他的舌頭舔上了它的頂端,一點又一點,讨好地吞了進去。

我冷眼看他發/騷,又忍不住沉溺在他的唇舌裏,欲/望在過于狹小的窄道裏肆虐,他的眼角流出生理性的水,卻順從地任由我玩兒,腥/甜的精/液被他吞得幹幹淨淨,我産生了微不可查的、報複似的快感,但很快壓了下去。

他把我下面的欲/望重新塞了回去,拉上了褲子的拉鏈。

我向他伸出了手,手心向上,我說:“給我一根煙。”

他沉默地摸索了一會兒,找出了煙和打火機,點燃了一根,遞給了我,我伸手夾住了這根煙,不吸,就看着火光一點點地向上燃。

在香煙燃盡之前,我說:“明天帶你去看看陳安。”

“陳和平,你在怕什麽?”張晨略擡起頭,看着我,像是單純不解,“那是你兒子,我不會傷害他。”

“我不怕你傷害他,我怕你帶壞他。”

“我在你心裏,就那麽壞?”

“你什麽時候好過?”

張晨偏過頭,“切”了一聲,又說:“放心吧,我不會帶壞他的,再說,那麽小的孩子,知道什麽是好,什麽是壞麽?”

“正因為他不知道,才要好好教,不讓他走上歪路,要讓他當個好人。”

“可是陳和平,你當了一輩子的好人,你不累麽?但凡你有一點壞,就不至于過得這麽苦。”

“但凡我有一點壞,你的日子也不會過得這麽舒坦了。”

張晨沒有反駁我這句話,只是伸出手,去抓我的手,我任由他抓住了,他就滿足地勾了勾嘴角。

“謝謝你。”

“不必謝,我對你如何,說到底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張晨拉着我的手,貼上了自己的胸口,像開玩笑似的,對我說:“哪一天你後悔了,你就殺了我吧。”

“我不會殺你的,”我答得倒是很認真,“為了你毀了我自己,不值得。”

“那你會對我不好麽?”

“你想我怎麽對你不好?”

“你之前不是都設想過麽,還跟我說過。”

“我那時選擇放棄了,之後也不會做。”

“我有時候,反倒希望你能對我不好些,你心裏的傷埋得太深,我看着,會心疼你。”

“你說得很好聽,但這些傷,分明是你一刀刀捅進去的。”

“我後悔了,”張晨攥緊了我的手,像是在害怕我将它抽出來,“陳和平,我後悔我年輕的時候,對你沒有那麽好。”

“那也沒什麽用處,沒辦法讓時光回轉,重來一次,”我嘆了一口氣,有點無奈,更多的是釋然,“沒辦法跟你計較這些,越計較越心煩。”

“你可真是個好人。”

“我以為這句話是在罵我傻X。”

“所以,你還希望你兒子以後是個好人麽?”

“希望啊。”

“他以後會遇到很多像我這樣的壞蛋,會受到很多的傷害,說不定會像你一樣難過得偷偷哭。”

“我沒有難過得偷偷哭,”我反駁了這一句,又覺得不如不反駁,“我會好好保護他的,叫他走的路盡可能順一些。”

“可你無法保護他一輩子,總有些路,要叫他自己走。”

“那就只能讓他走,我希望他是一個正直而堅強的好人,坦坦蕩蕩立在這世上,做什麽事,但求四個字,無愧于心。”

張晨就又不說話了。

有時候我也覺得他可憐,沒人教過他完整的道理,他童年固執缺愛,少年的時候剛剛向世界敞開心扉,又遇到了那些事,過早地卷進了權錢與美色裏,渾渾噩噩不知黑白。

但他在黑暗裏呆得太久了,從裏到外都是黑的,我并不認為數年的監獄生活,會叫他明白什麽是對的。他的世界裏有他獨有的規則,這個規則早就已經固定了,并不會随着外界的影響而改變。

叫二十多歲的張晨收斂自身,專心愛一個人,想想都絕不可能。他那時候在人生的最高處,肆意妄為慣了,也足夠心狠心硬。

有時候我在想,有那麽多的機會,我會同他走上完全不同的路,老死不相往來,我竟然怎麽也抓不住。無非是他死纏爛打,而我又不夠心硬,也只能說一句孽緣。

時針已經劃過了兩點,萬家燈火也滅掉了大半,我推着張晨回了房間,抱着他陷進了被褥裏,他在這個夜晚格外粘人,死死地纏着我,輕聲說着膩人的情話。而我在他的情話裏,閉上了眼睛,陷入了夢中。

第二天醒的時候,已經遲了些,吃過了早飯,張晨就給自己找出了圍巾和帽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揉了揉眉心,只得說:“走走走,現在就走,還不成麽?”

小孩子的病剛剛好一些,還有些恹恹的,張晨伸手抱了抱,又小心翼翼地親了親,陳安也不怕生,他好像對誰都一樣的态度,沒有過分親昵的,也沒有過分生疏的。

張晨抱了一會兒,我把孩子從張晨的手裏抱了出來,剛晃悠了兩下,就聽孩子哭了,保姆輕聲提醒,說:“可能是尿了。”

“是得換尿布吧?”

“是啊,您遞給我就好了。”

我抱着孩子,猶豫着要不要親自給他換個尿布,卻聽見張晨說:“我來給他換一個吧。”

“很髒的。”

“我得給他換一個,以後孩子大了,我也有得說。”

他都這麽說了,我就把孩子放了下來,叫他來做。

他做得很細心,臉上一點厭煩的情緒都沒有,濕巾擦了好幾遍穢物,又換了個幹淨的。

“陳和平。”他輕聲地喊我。

“怎麽?”

“你兒子總放在外面也不是個出路,咱們住的地方足夠大,把他抱過去吧。”

“孩子還小,我又太忙了。”

“保姆跟着一起過去,再說,我也很閑,能幫忙換個尿布。”

“你覺得你能和這個孩子在一個屋檐下生活?”

“怎麽不能,你放心,我不會帶壞他的,或者你先讓我們相處試試看,不合适,再把他送回來。”

“他一個孩子,能說什麽合适不合适。”

“我不會虐待他的,我還想着好好養他,以後等他長大了,不會嫌棄我把我攆出去。”

“你想得可真多,有我在,他怎麽能攆你出去?”

“再過二十年,我年老朱黃,你也該退休頤養天年,到那個時候,你不聽他的,還能怎麽辦?”

“他如果敢那麽做,我打折他的腿。”

“你現在這麽說,我聽着特別窩心,”張晨笑得眉眼彎起,話語卻很涼薄,“但人心易變,總有很多的不得已,這個孩子,總有一天會成為你心中最重要的人。”

我想反駁他,又意識到沒什麽可反駁的,血濃于水終究不是一句假話,連我自己也不确定,我還能有多少次,能夠在大半夜的時候離開孩子,轉過頭再去找張晨。

如果他們能培養出一些感情來,總歸會避免可能發生的很多事。

于是趁着冬天還沒有來臨,陳安小朋友入住到了大廈裏,張晨也從張人渣進化成了張爸爸,每天開始比較奶粉和輔食的營養成分,沉迷換尿布和教孩子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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