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公平的交易

第十九章

下午的課外活動有點難熬,昏黃的陽光照在身上沒有半點暖和的氣息,慧慧沒翻花繩的心情,我倆就傻呆呆抱書包坐在我們‘禦用’的臺階上,眼光沒有焦距。你得佩服小朋友超強的學習能力,才三四天,慧慧就把我的頹廢跟茫然學了十成十,連發呆時候被打擾反感地皺眉和斜眼看人都差不離,活像我的小號複制品。

“你不要學我,我才能這種看人。”我皺眉頭推她。

“不要臉,我先的,你學我!”她又生硬地彎起一邊嘴角白我一眼。

“你看,你還學!你長得醜這樣難看死了!”我的招牌表情被山寨了,渾身難受。

“爬遠遠的,”慧慧又皮笑肉不笑地抽起一邊嘴角,這次連眉毛都笨拙地挑起來了,欠打到極點:“我抽的是右邊臉,你抽的是左邊,我和你的不一樣。”

“不要臉!”真想把她左邊右邊臉一起抽。

“#你媽!”慧慧不甘示弱。

“你爸%!”我是不會輸的。

……

我倆就坐在臺階上互相問候對方親屬及身體器官,懶洋洋慢吞吞開始梳理雙方祖宗十八代。

我倆就面對面在寒風裏拌嘴,如果不是慧慧先睜大眼睛擡起頭停下,我倆應該會一直這樣沒營養消磨時間到放學。

“你咋又來了?”我一回頭就看到紅圍巾,這回就來他一個人,頂着只熊貓眼非常可愛。

“早上你咋走了?”他一臉埋怨:“我們都搶到乒乓球案了。”

“慧慧尿脹,我們去男廁所了。”

“你才去男廁所!”慧慧氣得直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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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啥來找我呀,”我有點不明白:“你們四年級離我們這裏那麽遠。”小毛頭不是都愛跟同齡人玩麽?

“我……”紅圍巾腼腆地嘿嘿笑,伸手過來想摸我腦袋,被我躲開了。

“不許摸我頭!”我最煩人摸我頭。

“我看你長得親,你當我弟弟不?”他笑得特別憨:“我帶你耍,誰欺負你告訴我,打憨他們!”

“嘿嘿……”我尴尬地笑。

“你笑啥?”紅圍巾昂着腦袋:“你叫小林哥!”

“不叫。”我搖腦袋很幹脆地拒絕他。我笑是笑紅圍巾還挺有眼光,我雖然髒兮兮穿得又破破爛爛,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已經被白色光團給消掉了,說不定仔細看還真的有點可愛呢。

“為啥呀!”紅圍巾沒料到我連想都不想就拒絕,既沒面子又委屈,緊緊地皺起了眉頭:“我給你好吃的,還有好玩具嘛!”

“我不要。”我仍舊搖頭,拉着慧慧想走。

龍游龍痕,鼠行鼠道,不是一個池子裏的魚最好就別混一起,不然不會有好結果,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這是我自己長久經歷教會我的。

“你!”紅圍巾氣得咬牙切齒,臉通紅,拳頭捏得緊緊地:“餘紹榮你不許走!”

慧慧被他吓得直往我身後縮,差點被臺階絆倒,我一聲不吭拽着慧慧想往正有人掃地掃得灰塵亂冒的教室裏面鑽。

“不許走!”紅圍巾攤開胳膊牢牢擋在我前面,他個子比我高,身形比我壯,山一樣把教室門擋得嚴嚴實實。

“……”我連他名字都不知道,也跟他沒什麽好說的,所以我拉着慧慧又背對他坐到臺階上,不理他。

紅圍巾就站在我倆身後氣得直哼哼,也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啊!”地大喊了一聲,一腳印我背上把我踩趴倒,然後以百米沖刺的速度頭也不回地跑了。

手掌擦在凍得堅硬的土地上生疼,小石子在手掌上擦破了好幾道淺淺的扣子,有的還鑲在肉裏,我吃疼地用指甲往出刮,用舌頭舔沾着塵土隐約滲血的傷口,把帶血的唾沫吐到一旁。

我壓根沒想到他會偷襲,如果知道的話,有我遠高于過去的敏捷跟力量在,我不會趴得這麽難看,這倒黴催的。

慧慧就坐在我旁邊安靜地看,也不說話。

大概在每一個弱者的夢裏面都會有一個天神一樣偉大的身影,挺身而出保護他、愛護和疼愛他吧?

至少在我小的時候就日複一日做過同樣一個夢:我有個哥哥,他又高大又有錢,他買好吃的給我、送玩具給我、帶我出去玩、還把所有欺負我的人都打得屁滾尿流,讓我能昂首挺胸地走路,再也不感覺到孤單和害怕……

現在的慧慧跟我一樣,這從她聽到有人要當我哥哥時候發亮的眼睛,還有臉上毫無掩飾的羨慕和渴望就能輕松看出來。她像了解自己一樣了解我,所以她大概想不通我竟然會拒絕我們做夢都不敢奢望的東西。

我之所以拒絕并不是因為我已經不再弱小,而是因為我已經明白所謂的“強大”并不一定非要表現在身體層面,得到渴望的東西跟幸福和快樂沒有必然的聯系,我不認為戴紅圍巾的小林會給我帶來多少不同,所以能坦然地搖頭。

不遠處小樹底下一個鄰班的小個子男生正叽叽喳喳和我們班的高個子男生講話,似乎是要買高個子男生家的鴿子,高個子男生賣兩塊一只,鄰班的想講價,高個子男生咬得很緊,死活不降價,鄰班的小個子想了又想還是沒舍得買。

高個子男生之前跟牛拉翔打了一架,他們鄉許多大人上周末都突然失蹤了,他爸爸媽媽也一起沒了消息,他倒不覺得爸媽會真的一去不回,反而想趁他爸媽不在賣家裏的鴿子賺點外快,樂呵呵四處物色買家。

“你要賣鴿子?”我湊過去問他。

“昂,你有錢?”他斜眼看我,即便他穿得又土又舊,但比起破破爛爛衣服邊都脫線磨破的我來說還是要高好幾個檔次的,他才不信我會有錢。

“有,我不想要鴿子,你有別的麽?”鴿子是鳥類,鳥類洩殖腔短,飛到哪拉到哪,光想起來都惡心得慌。

“鴿子大小都兩塊,你把翅膀上長羽毛剪掉在你家喂一段時間,它就不亂跑了,自動飛回你家。”那男生說:“你有多少錢,買多幾個我算你便宜。”

“我不要鴿子,你有狗或者別的什麽沒?錢我有。”

他一副老道生意人的樣子:“狗不賣,我們家來財要看家護院呢!米倉倉你要不?你等我星期六回家和我二哥給你挖,一只五毛。”米倉倉就是倉鼠,尾巴又短又小非常可愛,不少小孩喜歡從麥地裏挖出來然後養在盒子或者籠子裏,喂米喂水,養得好還能生小寶寶。當然,一旦倉鼠越獄脫逃,家裏也就算是養上了內賊,如果短時間找不到,說不定幾個月後就會在角落翻出個藏滿食物跟破棉絮的窩來。

“不養,我還怕鼠疫呢!”我對倉鼠也沒啥興趣。

“你有多少錢嘛!”我同學有點不耐煩,我這樣的窮逼一般手頭也就幾毛一塊,他和他哥做的都是大生意,我要是沒本錢就不該瞎問來問去攪局。

“五塊。”我眯眼睛笑得很得意。

“哇偶!”他瞪大了眼睛,随即壓低了聲音:“你偷的?”

“要你管!你還有啥賣的嘛!”

“上個星期你要是有錢就好了,我哥他們掏了一窩花鸨兒子,一只兩塊錢……”他癟癟嘴:“現在又不是夏天,也沒刺猬……”

“喔……那算了。”我覺得挺可惜,要是有小花鸨的話我肯定願意買來養,長大以後能飛還能抓鴿子,帥得不得了。正宗的花鸨是走地鳥,并不會飛,算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我們這裏叫的花鸨其實就是老鷹,鄉下同學偶爾會去掏老鷹窩帶着剛出殼不久的小鷹在校門口外賣錢賺外快,要吃肉的雛鳥很少人能養得起,而且野性難訓很容易傷人,但确實是不少孩子心中的帥寵物。

我這同學兩個哥哥都是販賣野生動物的好手,最厲害的時候在野地裏捉到一窩狐貍崽子,昧着良心去市場上當“狐貍狗”賣不說還把兩只抵押給了游戲廳老板當打游戲錢,那六七只不會汪汪叫的“狐貍狗”長大後沒少惹出荒唐事,還上了本地報紙。

“那啥,”我同學支支吾吾靠過來:“小豬兒子你肯定是不養的對吧?”他表面上否定,事實上卻滿臉期待。知道我有五塊錢,他無論如何不想放過我這個“大客戶”。

“我又不神經病,養豬?”要不是看他不知道中指什麽意思,我非得送他兩個不可。

“那……羊呢?”他吞了吞口水:“白白的,綿綿的小羊羔……”

“呃……羊的話就……”我有點遲疑,羊我沒想過,主要是我也沒怎麽見過。

“可親呢,抱在懷裏咩咩叫……”他說:“我們家正有個小羊羔,你要的話我偷偷抱給你。”

“啊?羊我還沒地方養,我得……”

“要的話最遲這個星期天給你,再遲的我爸媽回來羊羔就沒法賣你了。”他說:“你別處肯定買不到五塊錢的羊。”

“小羊喝奶不?”我很猶豫。

“還在喝,你得自己拿奶瓶沖奶粉喂。”他一臉神秘:“那個羊羔可厲害呢,腦袋上四個漩。”

“嗯?”我不明白他說四個漩什麽意思。

“就是長四個羊閣樓(角)嘛!”他嘟嘟囔囔:“它和普通羊羔不太一樣,我說死了我爸媽肯定不懷疑,所以才敢賣你。”

“我自己都沒奶粉喝……”瘋了,一袋全脂奶粉七八塊,我自己都喝不起,給羊喝?

“那你要不要嘛!”他叉着腰:“你想好啊!四個閣樓,五塊錢,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啊?”我有點心動,又有點遲疑,我實在不想錯過那個據說會長出四只角的小山羊,所以吱吱嗚嗚應了聲:“嗯。”四個角的山羊多稀罕啊,說不定轉賣還能賣好多錢。

“錢拿來!”那男生手伸老長,指頭叉得跟洞房花燭夜裏新娘子的大腿一樣開。

“好吧……”我期期艾艾蹲下來把錢從襪子裏掏出來遞給他,他喜滋滋搶過去,也不管有沒有腳臭味,一把揣兜裏:“星期天給你送你們家?”

“昂。”我答應了他,但心裏忐忑得厲害,我該怎麽跟我媽說我買了一只小羊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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