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倪裳醒來時,入眼是掌事宮女的臉。

掌事宮女神色焦慮,“倪二姑娘,您總算是醒了,太醫剛走不久,您只是偶感風寒,并無大礙。不過,大殿下交代了,讓您務必早日康複,最遲後日也要去上早課了!大殿下今日盛怒,罰了七公主與其他貴女抄寫佛經十遍,倪姑娘趕緊服藥,若是身子不虞耽擱了課業,保不成大殿下會怪罪。”

倪裳,“……”

她不太明白,姬慎景這般嚴謹作甚,他一開始明明只是敷衍,甚至他本人從未授課,一直都是讓小和尚代勞。

倪裳環視了寝房一周,不見倪芊芊的影子。

掌事宮女解釋道:“倪大姑娘她們眼下正在學堂抄着佛經呢。”

倪裳怔了怔,竟然莫名的慶幸,就好像自己染了風寒反而逃過了一劫。

倪裳已經退了熱,服藥過後精神氣好了不少,若非昨日在侯府受了家法,區區風寒也不會讓她昏厥。

仲春,百花正當開到靡荼。

倪芊芊不在身邊,倪裳落的清淨。午後,倪裳走出了寝房,整個華晨宮安靜如斯,唯有廊下的金絲雀叽叽喳喳個不停。

廊下清風悠悠,倪裳獨自一人一直往前走。經昨日之事,她知道長信侯府待不下去了,眼下對她而言,唯一能幫她的人只有宋司年,他若真心待她,那一切都好辦。可他若不是……她還得另擇一條路走。

華晨宮外面就是禦花園,午後後宮的貴人們皆在小憩,不像尋常時候,一個個恨不能與皇帝“偶遇”,各宮貴人濃妝豔抹,在禦花園四處閑走。此刻,四下倒是靜宜極了。倪裳心緒不定,心思甚重,根本沒有留意不遠處還有旁人。

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姬慎景站在小徑上沒動,春日明媚,落在少女瑩白的臉上,她才退熱不久,唇上呈粉白色,半斂着眸,只盯着裙擺,少女思緒游神在外,也不知在想什麽。

倪裳走的極緩,就在這時,她的視野闖入一雙黑.幫.白底的皂靴,然後是月色錦緞衣擺,再往上是修長精瘦的腰肢,上面挂着一塊白玉貔貅,倪裳愕然擡頭,日光燦漫下,她對上了男人深幽的桃花眼,他背着光站立,令人驚豔的五官投下淡淡的影子。

倪裳不知道這個時候禦花園會有人。

那晚,姬慎景言明了,他和她從此不相往來,倪裳也看的出來,姬慎景那晚很不高興,甚至有股愠怒。

她立刻低下頭,斷開了二人的視線,“大殿下,叨擾了。”

言罷,轉身,一路蓮步快速離開。少女背影纖細,粉色裙擺随着她的步子,掀起如荷花綻放的弧度,但又仿佛是……逃之夭夭……

姬慎景,“……”

春風徐徐,聖僧心底才剛剛稍有緩解的煩躁又冒了出來,無意間伸手捉住一朵正享受日光滋潤的芍藥,他無處可發洩怒氣,修長好看的手指一片片摘下芍藥花瓣。

一片一片……又一片。

小和尚的等人過來時,姬慎景的黑色皂靴旁,已落了一地殘花,小和尚看了一眼被摧殘不輕的花圃,頓時心裏平衡了不少,“師叔!罪過啊罪過!”

姬慎景回過神,指尖松開,放過了那可憐的光禿禿的芍藥花枝。聖僧面色冷漠無溫,一如既往的朗朗徐風,皎皎明月之姿。

原本,慶王今日入宮,皇帝讓幾位皇子皆來禦花園,誰知姬慎景不合群,獨自一人提前來了。

然而,看着“辣手摧花”這一幕,饒是自诩聰慧過人的太子殿下也似乎江郎才盡,一時間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二皇子姬憲神情古怪。他并沒有将太子當做真正的對手,姬慎景才是他頭號勁敵,可此刻……他覺得自己可能太刻薄了,大皇兄也是一個尋常人物啊,他豈能把大皇兄視作湖水猛獸?

“喵~”

不知從哪裏突然竄出一只白貓,這白貓雖是嬌小,但毛色雪白,額間還有一撮粉色絨毛,而更令人留意的是,貓眼碧透清澈,如世間上好的墨玉。

姬慎景只一眼,那股浮躁又湧了上來。

“就是這貓!來人!給孤抓起來!可惡的小畜生,數次擾了孤的好夢!”太子看清白貓,立刻下命。

碩大的皇宮之內,時常有無主的野貓四處流竄,這畜生機靈,想要徹底捕殺并不容易。

侍衛聽命,立刻拔劍。

須臾,數十侍衛很快将白貓圍困。

“喵~”那白貓縮成一團,雖是揚着脖子做防備之狀,但那雙墨玉眼怯弱無助,仿佛楚楚可憐,像極了某個人。

姬慎景幽眸深若海,他眯了眯眼,就在衆侍衛要持劍下手時,一道身影倏然閃過,待定睛時,就見姬慎景已經站在了衆侍衛的包圍之中,他手中捧着一只白貓,冷着一張臉,說,“我的貓。”

“喵~”小畜生極有靈性,好像知道聖僧會護着它,就連叫聲也委婉溫和了起來。

小和尚瞠目結舌,“……”師叔幾時養過貓?

衆侍衛僵住,大殿下的貓,他們當然不敢下手。

太子無奈,他總覺得姬慎景最近處處與他作對,方才親眼看見了姬慎景的身手,太子很識相,半點不想與姬慎景正面沖突,無奈揮揮手,道:“原來是皇兄的貓……”可這貓為何總在東宮四周出沒?!

太子頓時細思極恐,他敢保證,姬慎景必然暗中盯着他已久!

一定是這樣!

**

慶王倚在美人靠,神情木然的望着滿園的無盡春光。

不遠處傳來動靜,他收斂神色,又恢複了一臉老纨绔的風流相。

幾位皇子陸陸續續皆到場,按着輩份,象征性的給慶王行了禮。慶王一慣目中無人,太子是宋太傅外孫,他給了幾分薄面,對其他幾位皇子皆是愛搭不理。

姬憲與姬湯臉色難看,然而,根本奈何不了慶王。

姬慎景抱着一只白貓姍姍來遲,慶王前日晚上才被他傷,卻見姬慎景眉目冷淡,即便是陽春三月,這人身上也仿佛是淬了一層冰,他似乎本不屬于人間,就該被高高供奉起來,不食人間煙火。

這樣一個人抱着一只貓,實在違和。

慶王夾起石案上一塊油炸小黃魚勾搭白貓,這白貓許是餓了,竟真的中計,直接朝着慶王撲了過去,下一刻,慶王收起竹箸,一掌擊向白貓,然後就在那只白貓要命喪小黃魚時,姬慎景一掌打歪了慶王的胳膊,讓白貓逃過一劫。

慶王來了興致,他不信姬慎景當真慈悲為懷,哪有真正的聖僧統領大梁一半兵馬數年?!在他手上沾染的鮮血必然不計其數。他更不信,姬慎景會為了一只貓,而也他當衆撕破臉皮。

兩人打了起來。

太子,“……”眼下,他最需要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以免誤傷。畢竟,他是一國儲君,身份太尊貴。

衆皇子,“……”我們就看看,不說話,不參與,不表态。

須臾,慶王有些吃力,他本就懷疑姬慎景并沒有徹底解毒。然而,今日不是月圓之夜,即便他體內的毒蠱并未解,但也能與慶王抗衡。

皇帝過來時,親眼瞧見慶王被姬慎景打了一掌。

皇帝灰暗已久的心扉,瞬間開了花。

“……”他一直以為老大是尊活菩薩,雖是清冷寡言,但在皇帝心裏,老大是個心善慈悲,溫潤如玉的兒子。

可看眼前此景……

皇帝感慨,孩子果然是大了!

不過這樣也好,他這個皇帝被群狼環伺數年,正需要一個狠辣的兒子傍身!

一場鬧劇,以皇帝的露面而徹底結束,慶王受了傷,稍稍收斂了一些,姬慎景仍舊全程沒有好臉色,桌案上的油炸小黃魚皆被他喂了貓。

最愛小黃魚的太子殿下有點抑郁。

**

入夜後,抄寫佛經的衆貴女們才被放了回來,連同七公主在內,一個個皆是如喪考妣。

倪芊芊也累的虛脫了,可恨的是,這次被姬慎景整的這樣慘,她竟然更想得到他!

沐浴過後,邁入寝房,內室只留了一盞起夜用的小油燈,倪裳已經睡下。

倪芊芊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

姬慎景幾時不罰抄,偏生在倪裳昏迷之後,對衆貴女發怒,他今天這一出難道都是為了倪裳?!

倪芊芊摸了摸自己今日突然變粗的腰肢,她登時意識到了事态的嚴重性。她沒用午飯,最近也十分注意身段,腰肢不可能這般變化!

看着倪裳熟睡的嬌麗模樣,倪芊芊坐立難安,無法入睡。

**

夜深人靜,廊下寂寥無人。

倪芊芊見了侯夫人給她安排的婆子,那婆子遞了她一只瓷瓶,道:“大姑娘,這藥極烈,但凡中毒者,若不與男子.歡.好,就必死無疑,世間無藥可解。”

倪芊芊接過藥瓶,唇角溢出一抹詭異的笑意。

倪裳,這次定徹底毀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小和尚:我總覺得師叔養貓目的不純,我該拿什麽去拯救冰清玉潔的師叔,QAQ~在線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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