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情意相通,雲雨初嘗,開了竅的道士比先前還要直截了當。

從行宮回來半月有餘,他跟小王爺出府吃吃喝喝的次數至少比以前少了一半,紅燭暖帳春宵苦短,他們每每都要在榻上賴到日上三更,才能勉為其難的到院子裏溜達一圈。

當然,這種以透氣為名的活動十有八九會以喘不過氣的長吻告一段落,再以一場席天慕地的情事畫上圓滿的句號。

小王爺過着他目前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每天早上都能憑借美色把試圖起身去練劍的道士拖回被窩,并且連拱帶蹭的搞亂他家道長柔順烏亮的長發。

有着毛絨短尾的小奶狗正式解鎖了大尾巴狼的嶄新模式,并且仗着道士對他喜歡,日益有無天上房揭瓦的趨勢。

宮裏來信時,已是大半月之後,夏蟬在季節末尾拼命的叫嚷出最後的動靜,偌大的一個京城裏,唯有小王爺的王府清靜得要命。

道士的劍氣可以破城門碎山石,自然也可以将惱人的小蟲子震落樹梢。

傳旨的小太監已經是個合格的小太監了,他對自己即将面對的場景做足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他千算萬算,還是沒有算到小王爺能那麽不要臉。

小太監進院時,正趕上道士和小王爺閑來無事比劃切磋,照理來講,這種切磋是不會有第二種結局的,硬要說有變數,那也只是小王爺認輸時是四腳朝天倒去地上還是臉朝下趴去地上的區別罷了。

可這回卻不一樣。

小太監前腳踏進院門,後腳停在門檻外頭,差點手滑摔掉捧了一路的糕點盒子。

——小王爺贏了道士。

——因為臭不要臉的小王爺在近身之後不出招,而是專門噘着嘴去親道士的面頰。

小王爺親得特別響亮,道士一雙星眸眨了又眨,臉上慢慢悠悠的浮現出了一個紅印。

日光和暖,小王爺一聲玄色短打武袍,眉宇軒昂,俊朗得過分,道士被小王爺的笑容晃花了眼,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接吻還是在切磋,而小王爺則趁機奪了他手中枝條擲去一邊,宣告着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成功打贏了老婆。

“……”

小太監深吸了一口氣,後撤了邁過門檻的那只腳,他恭恭敬敬的對着道士所在的方向行了個禮,選擇性忽略了扶不上牆的小王爺。

“道長,陛下請您和王爺入宮,有要事相商。”

一身白衣的道士沐着日光,沒有理會,小太監穩操勝券的打開食盒蓋子又行了一禮。

“這些糕點,都是給道長準備的,您帶着路上吃。

糕點特有的甜香随着他的動作飄去院內,尚在沉吟思索的道士驀地回過了頭,眼裏困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興致勃勃的盈盈光亮。

道士是個通透簡單的性子,好就是好,壞就是壞,他仍看穆琮不順眼,但卻沒有之前那種敵意了。

他把穆琮勉強劃到了好人那一列裏,在此之前,這個名單上只有小王爺和望江樓做魚的廚子。

剛出爐的糕點甜香,外皮酥脆,食盒最底下還有兩塊讓他朝思暮想的芝麻酥餅,于是他格外開心的拎着食盒吃了一路,兩個腮幫子都是鼓鼓的。

穆琮的禦書房裏也帶着香噴噴的糕點味,往日的書墨香被蓋得嚴嚴實實,小王爺心中警鈴大震,他握着道士油乎乎的指尖,謹慎之極的推門而入,生怕天降一張羅網,兜走他家只知道悶頭吃點心的傻道長。

“來了?都是熟人,別客套了,過來坐着。”

糕點不是白吃的,穆琮露出了一副和藹可親的笑容,親到小王爺恨不得拽上道士扭頭就跑。

可惜,在芝麻酥餅面前,小王爺要暫時屈居第二位。

道士循着穆琮的招呼,大步流星的走去內室直奔茶桌,  已經恭候多時的使臣還未等起身行禮,道士便彎腰端走了桌上的糕點盒子。

“這位便是清霄道長吧,果然名不虛傳,外臣對道長仰慕已久,今日得見,真是三生……”

道士和小王爺一樣,有把別人調成半永久屏蔽模式的功能。

使臣心潮澎湃的恭維他一句也沒聽見,他抱着新到手的食盒微微蹙眉,這一盒糕點和他來時路上吃完的那盒一樣,都是只有區區兩塊芝麻酥餅。

禦膳房的糕點師傅,正式跟道士心中的好人列表失之交臂,并且短時間內都不會有入列的機會了。

“阿行。”

道士嘴角一癟,擡頭看了看身邊的小王爺,他興高采烈的期盼了一路,而今卻大失所望,他拿起其中一塊放進嘴裏用力咬了一口,酥脆甜香的味道争先恐後的浮現出來,只會讓他越吃越饞。

“——我這就讓他做!!我這就去,走清霄,我們綁他回府,讓他做上一個月的!!”

“咳。”

穆琮眼見着自家弟弟變成了義憤填膺的炸毛小奶狗,卻也沒有開口指責,他只輕咳出聲,又端起茶盞喝了一口今年的新茶。

“不行。”

道士咬着酥餅含糊出聲,阻攔了風風火火的小王爺,使臣因而略覺緩和,剛準備也喝口茶順順氣,結果道士緊跟了一句要把人綁走做兩個月的酥餅才夠,直把他嗆得差點出師未捷身先死。

熊孩子不用白不用,這兩個人越熊,越能讓使臣掉以輕心,下馬威給夠了,穆琮便捧着茶盞眨了眨眼,露出了一副謙謙君子的溫和做派,清秀端正的面上要多純善有多純善。

“行了,人家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們也給點面子,都坐着先喝點茶水,朕再叫他們去做就是了。”

道士以一根枝條廢掉西邊上将軍左臂的事情早就傳遍天下。

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幾日出訪京城的外使不在少數,且都是想抱緊穆氏這一條格外粗壯的大腿。

國之邦交,無非是武力脅迫、利益驅使、以及和親通婚。

在西境戰事之前,穆琮已經給小王爺定下了婚事,

穆國東境的梁國算是個厚道人家,嫡公主待字閨中,且兩國之間是平原接壤,穆國四境臨敵,其中以北境和西境最為兇險,到時若是真有硬仗,必然要穩住身後才能放心出戰。

他們知道跟穆氏同氣連枝就能借勢而起,所以使臣這回就是特意來請穆琮兌現婚約的。

梁國人不傻,但他們忽略了一個道理。

同樣是狐貍成精,也分道行高深,他們得知的消息都是穆琮差人散的,穆琮心中自有打算,所以他們只知道道士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絕世武功,卻不知道這位清霄道長是跟穆國小王爺互相用牙印蓋過章的。

滿滿一盤酥餅被統領送上來,使臣終于彎彎繞繞的說到了正點上。

一切都如穆琮所料,婚約兩個字剛一出口,小王爺就瞪圓了眼睛要掀桌子,道士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手快速端走了盤子放進懷裏。

“王爺莫要誤會,我家公主是與王爺有過婚約,可公主年少,心性直率,聽聞道長事跡便心馳神往茶飯不思,我家主君慣是寵愛此女,所以外臣此次是想請陛下做主,将王爺的婚約轉去道士身上。”

取向直了一輩子的使臣擦了擦汗,只當這位頑劣王爺是不願受婚姻拘束。

他趕忙秉公職守的轉達着自家主子的意思,還覺得自己是在小王爺面前做了一回好人。

皇室之間哪有什麽真心實意,一國公主最大的用處就是這種時候,道士是一介草民,也是天底下最快的一把刀,梁王本就是用女兒綁住能征善戰的小王爺才答應了婚事,而今既然有這個更好用的道士,自然會将小王爺扔去一邊。

這些東西,道士不懂,也不想弄懂。

他停下了吃酥餅的動作,擡頭同茶桌對面的穆琮對上目光,穆琮沖着他露出了些許無奈的神情,顯然已經對這種事情見怪不怪。

穆琮可以心平氣和,小王爺卻不能。

他額上繃出了清晰可見的青筋,死死的攥緊了拳頭,他憤怒于這樁稀裏糊塗的婚約,憤怒于對方敢把主意打到道士身上,還憤怒于一個女子的終身大事就被這些人當成冰冷的籌碼來回算計。

他的母親就是這樣,遠離故土,背井離鄉,然而他母族那些人卻出爾反爾,一緩過氣數就主動撕毀了調停的約定,若不是老皇帝心存善念,他們母子兩人興許早已死在了深宮的枯井裏頭。

“你他媽——”

小王爺磨着後槽牙,磨出了咯吱咯吱的動靜,他只差一點就對使臣揮起了拳頭,他只差一點就能将這種僞君子打到屁滾尿流,可有人攔住了他,這個人還不是他哥,而是他身邊的道士。

“……清霄?”

他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眼睛,語氣沙啞的喚了道士一聲。

“髒。”

道士拉着小王爺的手放到自己膝上,酥餅的芝麻油蹭到了小王爺的手背上,他便光明正大的扯過茶桌上的雲錦茶席,仔細給小王爺擦了擦。

道士沒有動武,也沒有做出徒手拍碎桌子的武力威懾,和小王爺相比,他平靜得過分。

“我們睡過了,他們也快了。”

他甚至還額外伸手指了指穆琮和屋外那個偷吃了他兩塊酥餅的統領,将婚約這件事情的可能性徹底撚滅。

“所以,婚約不行,打仗可以。”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世間百态,心思澄明的穆珩只有一個,他既然要陪着他的阿行結發不離,那就意味着他要攪進紛争亂局。

但他什麽都不在乎,他是一意孤行的劍客,不是求善求全的仙人。

他要護着穆珩,也要護佑與穆珩有關的一切,至于那些會因此到來的紛争亂局,他大可以執劍扛下,畢竟于他而言,挑紅燒魚的魚刺都比打仗這種活有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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